来维权的懵了。

  被维权的却格外热情起来。

  何径寒从进门开始就没问过是什么问题,记者一就位,拍摄老师打开镜头盖开拍起来,何径寒也终于问了起来,不仅问,还问的格外的细致,且满脸的关怀!

  这变脸的功夫,负责人和众助理们都是见怪不怪了。

  夏可甚至瞧得有些麻木。

  来维权的男人却反常的欲言又止。

  偏镜头架着,寻常人少遇到这种阵仗,如果说来的时候揣着坏心思,想刻意闹大,现在就有点骑虎难下了。

  记者来了本来是对消费者是好事,他要赶记者走么,显得奇怪且心虚。

  他要是不赶记者走,那他还真-心虚。

  这东西别人给他的时候,保证了看不出来问题的。

  但是,老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何径寒这女人一露面就不同寻常,他嚷嚷两句她就让人报警,他说句威胁话曝光,结果人家真把记者找来了,摆明了不怕他,现在把架势做的这么足了,看起来半点不虚,男人也不由的心头打鼓,揣测何径寒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后手,如果是……

  那最后岂不是他变成了心怀不轨的碰瓷者?

  心念急转,男人左支右绌,愣是急出一头的汗来。

  记者和主持不明就里,以为男人就是简单的紧张,还出声安抚了好几句。

  何径寒这个知道的,脸上带着笑,话一句一句的偏往人软处扎。

  “没事,大概是第一次接受采访,不习惯面对镜头,都是这样的。”

  “不过这不能怪我,我也是想着为大家好,为了客户好,有什么,我们何氏绝对是公开公正的透明处理的。”

  “想来我把你们喊来,这位大哥也是高兴的吧?”

  何径寒笑脸盈盈看着人,看得男人心头牙痒得不行,面上还得客套道:“还是何总想的周到。”

  “客气客气,我们何氏的一向对消费者如上帝。”

  如上帝?

  男人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了,他刚来的时候,何径寒可不是这态度!

  刚想辩驳两句,奈何直直冲着镜头,人实在是僵硬,平时人情世故的机灵劲儿都消了一大半,这么一停顿,东西都拿了出来。

  他买的是一串海水白珍珠的手链。

  也是拍卖会上拍得的,价值四十多万。

  而现在,白珍珠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蜕皮,珠层剥落。

  夏可伸手拿起来看,男人刚想拦,何径寒见女孩儿有这个意思,仿佛不介意似的,还顺手把盒子往上递了递。

  男人不安:“别那么多人摸,弄坏了。”

  何径寒奇怪:“不是本来就出问题了吗,怎么,摸一下还能炸了?”

  这一句怼得人实在无话。

  男人下意识想骂两句,但是一抬眼就是黑漆漆的镜头,那些问候对方亲戚的话,又默默的压了下去,不敢撒野了。

  夏可细细看了一遍,眉头拧了起来,还真是珠层剥落,顿时感到棘手。

  珍珠珠层剥落的原因很多,有优化时候的处理不当,也有佩戴不当,而且珍珠不像是冷冰冰的红蓝宝石刚玉类的,它是有机质的珠宝,本身就容易受外界影响,光她这个设计师知道珠层剥落的原因就零零散散不一而足,客户非要闹的话……找原因肯定又是一通掰扯……

  关键是,肯定掰扯不清楚。

  夏可皱眉去看何径寒,女人单手撑着下颌,神色悠悠,一点不着急。

  她看完了把东西交到女人手上,女人也没怎么细看,翻了翻,丢回去了。

  男人见此,顿时又有了些底气,“才买回去半年珠层就剥落了,你们怎么说?”

  “半年啊~”何径寒懒洋洋的,“半年有点久了,我们的售后保修期只有一个月。”

  男人:“……”

  记者们:“……”

  记者问何径寒:“那何总的意思是,这件珠宝已经过了保修时限,何氏拍卖行不会对其进行售后处理了?”

  “不啊,我只是说一下我们的规矩,呐,你们背后也写着的。”

  她提这么一句,果不其然,何氏拍卖行正门就有一串的物品问题处理细则,拍摄大哥赶紧给了个特写。

  大家看完回头过来,何径寒这才道:“既然来了,怎么都不能白跑嘛,林明,联系珠宝检测试验室,拿去检测。”

  这下男人又愣了:“啊?检测?”

  “对啊,不然我肉眼怎么看得出来问题,人体X光啊?拿去珠宝检测的实验室检测呗,检测费我们何氏出!”

  “等等。”男人一背的冷汗,“我、我……检测要多久?不会是你们想拖延耍赖……”

  “一天的时间,今天就能拿到结果。”林总助在边上道,“上次有客户来反应质量问题的时候,何氏就和江城最权威的实验室联系过了,商定只要我们东西拿过去,当天就能出具结果。”

  男人心中恐惧越大,还欲阻止。

  不过何径寒怎么可能让他如意,极为利落的,招呼着记者和摄影师,还有一干助理,说风就是雨,呼啦啦的几辆车,对男人连拉带拽,一群人就去了实验室。

  夏可也跟着。

  接下来的半天,等检测,检测的人员询问问题,然后再从何氏调档最初拍卖的时候,珍珠出具的那份检测书,拿来进行比对。

  从头到尾何径寒半点不虚,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底气十足。

  而检测人员一句句问题问着,男人先在镜头前漏了怯,软和了口吻。

  最后么……

  其实和夏可想的差不多,珍珠这种干扰性太多的珠宝,只检测出几个可疑造成珠层剥落的原因,至于具体,真没那么准的。

  但是男人已经被何径寒气势给唬住了。

  最后检测书各打五十大板时,率先低了头的人,就有些回不过神了。

  何径寒倒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虽然超出了索赔时间,但是考虑到客户心理落差,这次我们何氏也可以赔偿,甚至赔到行规最高的四分之一,但是有个前提条件。”

  记者:“什么条件?”

  何径寒微微一笑,“那就简单了,就是让客户在社交平台上发个声明,如实说自己过了维权期,然后把检测证书公布出来,最后么……既然我们肯逾期赔偿,那自然,希望我们的售后态度得到客户的感谢和肯定!”

  “一封感谢和肯定何氏的声明,换四分之一的赔偿,举手之劳啦~”

  男人一悚:“!”

  夏可眨了眨眼,这种时候也有点回过味来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记者高兴,“那真是对消费者很好呢~”

  何径寒老神在在:“自然。我说过,我们何氏把客户当上帝嘛!”

  男人这个时候总算是回过神来了,但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毕竟这个现实的世界,一纸感谢声明就能换取赔偿,哪个正常的消费者不愿意呢?

  除非……除非他不是图赔偿来的……

  除非他不是正常的消费者……

  但记者都来了,他的脸可是要上电视台的啊!

  能买得起四十万的手链的客户,不说大富大贵,怎么着也有点头脸。

  或许没有摄像头,男人索性就赖掉了。

  但是有摄像头架着,有记者看着,男人这个头到底不得不点了下去,心里悔得出血,嘴巴上还不得不应承着夸奖何径寒的话,那滋味真是……

  只有自己知道了。

  *

  “所以你一早的主意,就是让他写声明?”

  回程的路上,车上只剩他们自己人了,夏可问何径寒。

  “不然呢?珍珠这种东西,最不好掰扯,不赔肯定要拿何氏的话茬,那既然怎么都轻易甩不脱,不如我给一笔钱当打发乞丐了,有记者在,还赚一波美名。”

  夏可问出早就怀疑的问题:“他真的是……客户吗?”

  “是也不是。”何径寒垂目,“东西肯定是在何氏买的,但是后续,菲比斯应该帮他做过处理了,珍珠本来就要优化的,再次优化的话,在漂白的过程中多煮一些时间,让珠层的间隙增大,等处理好再佩戴一段时间,珠层就容易剥落了。”

  “当然,或许是其他的办法,但是肯定动了手脚,不然说起检测他也不会那么慌的。”

  “……菲比斯?”夏可奇怪。

  何径寒后知后觉,昨天夏可早走了,这部分没听到。

  林总助见此,事无巨细给夏可科普了下最近发生的种种。

  夏可听完,愣愣回不了神,“所以,最近闹这么大,都是菲比斯拍卖行在背后搅混水?为了拉踩何氏,顺便给自己开业造势??”

  林总助:“江城珠宝拍卖的成交份额,一年内何氏拍卖行都要占到80%了,这么大块肉,菲比斯怎么可能不心动?”

  商业上的东西夏可就不懂了,但仍旧忧心,“那以后……”

  何径寒眯眼,半点不带虚的,“怕什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

  “再说了,我就出了几万块买了个声明。反倒是菲比斯,毁坏四十万的珍珠,他们肯定不止给了那个人珍珠的购买费,处理珍珠还是一大笔花销呢,现在么,这么些钱都打了水漂,呵~”

  女人眉目飒沓,“下次还敢来何氏闹,我保管叫他吃更大的亏!”

  何径寒是什么样的人,夏可知道的,也真是半点不怀疑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换做寻常人,遇到今天的事恐怕只会一味的为何氏脱责。

  可何径寒发现脱责困难,就换了条思路——给何氏艹口碑!

  虽然最后是谁的责任始终没掰扯清楚,但是何氏的处理方法却无可指摘,甚至已经是很体贴照顾客户了,记者又在,全程拍摄的,等播出来……

  这件事最核心的,消费者最在意的本身就是何氏的处理态度。

  处理态度大家叫好了。

  至于珍珠么,当事者都发了声明说处理好了,别人还操什么心呢!

  不得不说,寻常人真的很少会这样想事。

  夏可自问,如果换到她来,她第一反应肯定是既然不是公司的问题,并且对方也超出索赔期限了,凭什么自己要赔啊?

  但这样想,反而会正中对方的打算,进入责任的纠扯,但珍珠又是扯不清的,正好被对方拿住把柄,大做文章了……

  夏可下意识去瞧何径寒。

  女人眉目锐利,美的锋芒毕露,但……

  夏可说不出来,何径寒这种人出身就是带着光环的,而经过了海水珠的事件,她心里那种对方的光环又厚重起来,是啊,除去其他的,何径寒本身也优秀极了。

  学历、家世、样貌,都百里挑一。

  “看什么?”何径寒轻咳一声,微微偏过了头。

  如果不是太熟悉了,别人应该看不出来异样。

  但怎么说都相处了三年,说话间何径寒脸上的些微不自然,夏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

  夏可愣了愣。

  等一干人到餐厅吃饭了,何径寒对着她还是不尴不尬的,夏可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街上见到何径寒时问了什么……

  唔。

  好像,女人还没回答。

  而后面,夏可屡屡想和何径寒搭话,都被何径寒不轻不重的避了过去。

  好像,生怕她说什么似的。

  夏可:“……”

  如果何径寒一路上能大大方方的,夏可只会觉得下午自己莽撞,会……私下忘掉这个话题吧。

  但何径寒要是这样……这样明显的回避她的话,夏可反而越挫越勇,想知道答案了。

  像是绿野仙踪拍卖那天,她从拍卖行出来时,那种迫切的心情。

  何径寒会喜欢她吗?

  何径寒这么优秀的人,一贯高高在上的,也会俯身下来么?

  但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呢?

  如果是,她……又有哪里值得呢?

  想不通,越想不通,越困惑越奇怪。

  觉得“喜欢她”说不通的同时,又觉得“不喜欢她”更说不通。

  *

  何径寒:“林明你们下班吧,没什么事了。”

  “夏可你……杜欣刚给我打电话了,我才和她吵完,今天不想再生气了,你也走吧,有什么都明天说。”

  “我自己再拿几份文件,马上也走。”

  一行人回了何氏办公楼的总经办,把今天的后续捋了捋,又加急处理了几份文件,何径寒对大家道。

  助理们一听下班,纷纷互道“明天见”,三三两两的收拾好,出门搭电梯了。

  回了何氏夏可全程都坐待客的沙发上,她旁边是林总助,等小助理们走完了,林总助这边也把最后几份资料收拾好,见何径寒在书柜前一丝不苟的找资料,又瞧了夏可一眼,怕两个人独处尴尬,作为一个成熟的总助,林明主动邀请夏可一起离开。

  夏可瞧了何径寒一眼,到底点了头。

  两人到走廊上,夏可有些魂不守舍的,林总助体贴道:“夏小姐,我还是给你打个车?”

  夏可:“……哦哦,好。”

  那个“好”字刚刚沾到嘴边上,夏可又反悔了,“算了,不用了。”

  林总助:“?”

  小小咬唇,纠结了半天的夏可终于下定决定道,“我、我其实有点儿话还想和何径寒说,我……我去找她,林总助你先走吧。”

  夏可站定丢下一句话,说完后转身就往办公室走,看起来挺着急的。

  夏可找何径寒有话说?

  莫名的,林总助就,浑身都感觉不太好!

  *

  夏可找回去的时候,整层楼的灯基本都关了。

  总经办里大灯也灭了,只剩几个不刺目的立灯还开着。

  于微弱的光线中,女人长身而立,正站在自己办公室偌大的文件柜前,挑选文件。

  开门声惊动了女人,她没回头,下意识道:“林明?你回来干嘛?”

  夏可轻咳,细声道:“是我。”

  何径寒长指一滞,背影有那么片刻的僵持,须臾后,语气不自然道:“我说了明天再说,你还来干嘛,嫌今天气我还不够?气死才算??”

  夏可:“……”

  下一瞬,何径寒拿错了文件,拿到一半才发现,“……”

  何径寒把文件塞回去,又继续找起来。

  这么点细节夏可也瞧见了,本来还有些胆怯的女孩儿察觉到何径寒的不对劲,仿佛找到了什么依据,一下子来了底气。

  话不过脑子,直接脱口了,“你还没给我回答。”

  何径寒这下彻底被钉在了原地。

  女人背对着自己不答,夏可莫名的底气更足,推开门深呼吸,几步走到了何径寒身边,手紧张的捏起了拳,再次道:“今天在街上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给我回答,何径寒!”

  夏可向来是温柔的,但这么几句,罕见很有些莫名的坚持在其中。

  回避了一天的话题,到底……

  轻出口气,何径寒垂目。

  又是好久的静默,女人一动也不动。

  夏可没忍住,伸手出去,“你怎么不说话,是我没……”

  话没说完,半空中的手蓦然被女人一个转身抓住。

  那姣好眉目转过来,线条凌厉依旧,直视着夏可,半分不退让。

  此刻女人脸上哪里还有尴尬,细细看,眼神内全是淬着光的锋芒,一分一寸仿佛要把夏可看透剖干净似的,强势得一如既往。

  夏可被看得下意识缩手,但收不回来,女人抓死了她手腕没让。

  气氛一霎僵持。

  而打量夏可的瞬息,女人还把脸凑近了些,就这么一个动作,夏可方后知后觉,她们站的太近了!

  何径寒声音都是冷的,“什么问题?”

  “我是不是喜欢你?”

  被何径寒气势所慑,夏可语窒。

  缓缓,仍点了点头。

  随着这么一个动作,面前女人蓦的笑了起来,极尽嘲讽。

  不是疏朗的笑,但合着那潋滟的长眼,在昏暗中,硬是生生带出三分魅惑来。

  何径寒放开了她手,夏可赶紧收回来。

  不过下一刻,又被女人猝然捏住了下巴,那长指往身前一个回拉,夏可被拽着,不由顺着力道向着何径寒踉跄一步,再度凑近了一段距离……甫一抬眼,四目相对,这下真是避无可避了。

  “怎么,你是想和我再续前缘?”

  女人微垂着眼,深深看入夏可的眼底,恶劣玩味问道。

  夏可一怔,张口无言。

  有些问题,没有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何径寒不觉得出乎意料,但是透彻的这么片刻,心还是感到了刺痛。

  于是女人扯出个艳丽的笑,脸越发凑近,温热吐息都拂在夏可的双颊上,惹得女孩儿一阵轻颤。

  女人笑,笑意却不到眼底,声色浸满夜色凉薄,问她。

  “那既然不是,你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还是说,你心里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