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有片刻的静默,何径寒面无表情看向一脸欢欣的李献玉,李献玉赶紧肃容,收敛了笑。

  “你们喊他来的。”都不是疑问句,是叙述句。

  李献玉在何径寒的眼神下一僵,求助似的看向何行海。

  何行海坦然,“我自己要来的,再说了,我要是不想来,谁能叫的动。”

  男人手揣在兜里,笑出一口白牙,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是当爸爸的人了,有种很阳光的少年气内蕴着,让人见之生喜。

  这话,也确实是实话。

  何径寒扶额,笑容讽刺,“你们是多不放心我,觉得我一个人处理不了是吧?”

  李献玉:“……”

  康康你这两天的行为,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就很没有说服力啊朋友!

  何行海笑,有一说一:“能先让我进门再聊吗,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至少给口水喝,给个位置坐吧?”

  何径寒:“……”

  李献玉:“……”

  在客厅说了会儿话,李献玉个人精,瞅准时机,溜了,把空间留给这两姐弟。

  溜的时候还不忘给林明发条微信:【点赞.JPG】【我怎么就没想到找何行海呢,靠谱啊老铁!!】林总助回复的很快,回了个苦笑表情包。

  找人来是容易,秋后算账的时候,他恐怕有的受了。

  哎,不过先把眼前的坎儿过去了吧,要是老板都去坐牢了,那公司真的完犊子。

  他一个助理,怎么这么难啊,打工人也太不容易了!

  何径寒这两天本来就话少,前天酒喝得那么多,身体也有些没缓过来,几重因素下,总之不怎么开口,李献玉一走,少了个嬉皮笑脸的润滑剂,气氛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基本的寒暄两个人也都说过了。

  默上片刻,何径寒干脆开门见山,“来干嘛呢?不是陪我弟妹在英国开巡演吗?”

  何行海深深看了何径寒片刻,女人脸上平时那肆意跋扈的光彩似乎黯淡了,一双眼睛不复张扬,唇色透出几分罕见苍白来,平白的就少了几许生气。

  微叹口气,实言道:“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吗,姐。”

  顿了顿,何行海也直入主题:“是我见过的那个女孩儿吗?”

  何径寒有片刻的恍惚。

  何行海提示:“两年前过年的时候,你带回过家的那个。”

  当时就让何行海吃惊了,无他,何径寒女友虽然换的勤快,除去门当户对的初恋,他们见过的可没几个,更遑论带回家,应该就只有这么一个特例了。

  何径寒眉头微动,想了起来,何家两年前是在江城老宅过的年,正年的时候夏可和她姑姑一起的,后面她姑姑继续住院,初二的时候她瞧着人孤零零的待公寓,就让她陪自己回了何家。

  “嗯。”何径寒点头。

  何行海微不可查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现在状态看起来很差……”

  何径寒好笑:“有多差?”

  何行海想了想,认真比喻,“当初你和爱丽丝提分手的时候,爱丽丝也差不多是你这状态?”

  爱丽丝,何径寒的初恋,是个混血,国外她家的庄园和何家的酒庄是挨着的,小时候就认识,长大读大学的时候在一处……嗯,是个很喜欢何径寒的姑娘。

  不过两个人志向不太一样,何径寒毕业了立志要回国接手江城的何家,爱丽丝的计划得留在国外,何径寒就果断提了分手。

  提什么不好,提爱丽丝……

  不管是不是讽刺自己,何径寒扯过身边的抱枕就劈头盖脸的扔何行海,何行海也不躲,打到了便哀哀叫唤一声,好像多痛似的,看着可怜极了。

  何径寒:“……”

  何径寒:“装什么呢,不躲?”

  何行海:“不是给你出气吗,打到了有没有好受点儿?”

  嗤,何径寒失笑。

  见她脸上有了笑意,男人终于伸出双手来,对着何径寒张开双臂,“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都没什么高兴的样子,所以,现在能给个迟来的拥抱见面礼吗?”

  何径寒柔和了神色,怔怔看了会儿何行海,低低啐道:“臭小子!”

  到底上前,给了彼此一个何家标准式的拥抱见面礼。

  气氛打开了,何行海并不急着追问何径寒有关夏可的事情,只说这两天,林明为了何径寒吃不下睡不好,要是他再晚点来,怕是何径寒的最佳助理已经要抑郁了。

  何径寒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和李献玉打过招呼,把他给前任买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女装扒拉出来了几件,换了身运动装束,对何行海道:“走,好不容易回来了,我请你去吃饭。”

  顿了顿,不容置喙道,“心情不好,晚上陪我去跑山呗。”

  跑山,去山里飙车的简称。

  何行海倒是没什么,“如果你不嫌弃我车技烂。”

  “就你吧,矮子里拔高个,李献玉更烂,不如你陪我去。”何径寒一锤定音。

  *

  山路上暮色四合,路边的夏虫默默的趴在树梢,聒噪的鸣叫着。

  嗡——嗡——嗡————

  陡然一阵噪音传来,由远及近,极快的再擦身而过。

  打头的一辆刚过去,紧接着就是一串跑车跟着,一辆赛一辆的迅疾,车队跑过带起劲风,让路边的树梢都被迫晃动,等车全部开过,摇摇摆摆好久都停不下来。

  足足跑了有三圈,何行海来不起了,何径寒也感觉差不多够了,两姐弟把车开到山顶上位置好的地方,一人拿过一瓶矿泉水,都坐车盖上,平复身体里飙车后的亢奋。

  夜风沁凉,吹得鼓噪的人心都安静。

  何径寒喝过两口水,望着星空,索性仰面整个人躺车盖上。

  胸膛还起起伏伏个没停,何径寒道:“难得有这种晚上,山上的星星好多啊。”

  何行海抬头也看了一眼,笑,“我国外待得多,这种夜空倒是不足为奇。”

  何径寒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闻言也笑了笑。

  须臾,何径寒:“既然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回来了,你想听什么来着?”

  何行海:“你愿意说多少,我都听着?”

  “可以。”

  面对自己的亲弟弟,从小到大家里没有人不喜欢的万人迷,何径寒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可以袒露心声,甚至于她经历了两天的苦闷,也需要这么一个人。

  虽然不想见到何行海,但不得不说,他出现的时机刚好,和他从小到大的形象都相符,像是个小天使似的,正道的光,人见人爱。

  耳边是尽是风声虫鸣。

  整个人躺在初夏的凉风中。

  望着一银河的星空,何径寒缓缓开口。

  经历变成画面,画面变成回忆,而回忆,又在这一晚,变成她的故事。

  变成文字流淌在她嘴里。

  时间横跨三年,不算短,但若真要说,也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般艰难不能出口。

  甚至于在诉说很多这两天被反复回想,反复给予她痛楚的画面时,她的口吻听上去也能维持轻松,能保持最基本的体面了。

  三年的时间,最后说出来,也不过短短一小时不到。

  何径寒说完看了眼表,只觉得这个时间对她有些莫名的嘲讽。

  三年的用心,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小时能讲干净的啊。

  真是……

  何径寒笑,笑不到眼底,带着只有她知道的痛楚。

  说完良久,她闭了嘴,何行海也没开口。

  何径寒故作轻松道,“怎么,太乏味,听睡着了?”

  何行海:“我怕说实话你想揍我。”

  “你说,我看情况,至少现在不太想动。”

  何行海:“我只是觉得,你和爱丽丝分手的时候,她对你殷切祝愿,好像实现了是不是?”

  何径寒长得漂亮,智商高,出身良好,这么些年来追求者可谓是不胜枚举。

  而爱丽丝么,当初分手的时候,其实对方是坚决反对的,爱丽丝真的很喜欢何径寒!

  但奈何何径寒不为所动,对分手何径寒也不是一点不难过,就是,怎么说……能理智的看待一切,既然注定不可能,那异地恋拖着干嘛呢,不如分手来的直接,大家互不干扰,各自有各自的康庄大道,对各自都好。

  最后一次爱丽丝来找何径寒求复合的时候,很是有些狼狈的,何行海也在。

  何径寒分手的念头不可动摇,于是最后……

  爱丽丝殷切祝愿她,有一天能深爱某人,再从别人那里感受到她被抛弃的那种痛苦,那种求而不得,挽留不住……

  “……艹!”何径寒把手上的空矿泉水瓶子丢何行海身上,“这顿打记账!”

  何行海声音温柔:“你就说是不是?”

  何径寒用手腕盖住眼睛,不作声,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虫鸣声再度四起,何径寒嘲讽道,“正好,你可以回去和她说道说道,她大概会很高兴吧。”

  何行海摇了摇头,“都是陈年往事了,当年的她或许很高兴,现在她和她女友都快结婚了,我想相对于看你笑话,不去打扰才是让她最舒心的状态吧。”

  何径寒:“他妈的,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何行海:“也出乎我意料。”

  他姐姐这种条件,这种出身,以及这个性格,何行海乃至何家全家都觉得,她前半生可能会伤无数女孩儿的心,万万没想到,中间还能杀出来一个夏可……

  何行海有一说一,“既然你都能和我这样说了,姐,你是不是这两天已经想好了?”

  “想好什么?”

  何行海顿了顿,仍旧是坦率的,“想好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我和你一起长大的,可能她会让你很伤心,让你感觉到挫败,甚至于,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骄傲可能不会允许你,再无条件的,甚至贬低自尊的,去挽回这段伤害你的关系,你放不下身段来……”

  “但既然前因后果,怎么误会的,为什么会造成目前这种局面,你话语里已经想的很明白了,那我会觉得,是不是也变相的代表,你心里已经有了处理方式?”

  如果不想着处理,她怎么能把前因后果捋得这么顺呢。

  正是因为思考着要往前走下一步,人才会不断复盘过去,找问题找症结,进而从过去中发现蛛丝马迹,为自己未来的决策指引方向啊。

  何径寒缄默。

  须臾,何径寒答非所问道,“你说的有一点没错,我骨子里很自傲……”

  “我何径寒是什么人啊,如果有什么人,有什么关系一定要我做小伏低,卑微乞讨,还不说这样做一定能成功,把自己放这么低,就只为了换来成功的一丝可能性……”

  “不好意思,我确实做不到。”

  “我的骄傲不允许。”

  “我受过的教育,也不允许。”

  “与其这样,不如……”

  何行海没说话,只默默的倾听。

  何径寒放下手,睁眼,入目漫天星辰璀璨相对。

  在这浩大星空下,何径寒只觉得心口很空,有种说不上来的,从未感受过的难受侵蚀,她想笑笑,却只感觉到眼尾的一丝冰凉。

  想轻松的说话,出口的声音却宛如在粗砂上滚过般喑哑。

  “让她走吧。”

  “我放手。”

  “时间……”

  “会治愈我的。”

  轻轻眨眼,盛不下的酸楚四溢。

  天大地大,即使有何行海陪在身边,这么一刻,何径寒还是感受到了一丝迷惘心碎……

  是人生里,独属于爱情的伤恸。

  命名为,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