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笔的音源外放，随着越来越激烈的对话，一室之内则诡异的越发安静。
夏可表情有些出神，却不迷惘。
而陈星，脸色煞白。何径寒一边瞧着她脸色，一边在想，等会儿她会找什么借口。
不过何径寒实在是高估陈星了，陈星虽然看着还镇定，但大脑已然一片空白，借口，能有什么借口，这么铁的锤面前，说什么都不好使。
慌乱一霎，陈星脑中只有三个字——她完了。
且还不是在公司内部完蛋，而是被何径寒录了音频下来，如果处理得好，这段音频两家公司协商着，遮掩掉就是，如果……如果处理的不好……
何径寒她早就听闻大名，豪门大小姐，不驯惯了，真-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
一个不满意直接公开……她可就真的全完了。
想到这茬，陈星腿都软了。
在她看来，公司内部出丑不算什么，捅到何径寒面前去，才是大事。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何径寒刚和琢玉的老板王松签了合同，建立了合作伙伴的关系，转头琢玉内部就闹出这么不专业的乱子来，江城的企业本来在珠宝方面就强势，王松是仗着手上优质的玉石矿脉才在何径寒面前有了话语权，这么一闹……
再不说，陈星也是要在江城发展的，这可是全国的珠宝第一城，如果真的待不下去……陈星心里绝望感在弥漫，甚至一时之间，这种恐慌让她顾不上憎恨夏可。
——“如果今天鱼死网破，让全公司难堪，你和我也别想好过。”
——“工作嘛，很多时候就是个权衡，大家互相留一线，你好，我也好。”
随着陈星最后一句话落，录音笔外放终于变成了杂乱细碎的环境音。
然后哒哒哒一连串的，是陈星离开的鞋跟声儿。
“差不多，就这样吧，后面没有了。”何径寒打了个哈欠，似是听得有些倦怠了。
想到什么，还饶有兴趣解释：“这是我的工作习惯，大家知道何氏会议多，有些时候一群高层在一起开会，谁说了什么，谁又反驳了什么，下来没证据就容易抵赖，所以我常备录音笔，以防不时之需。”
话头一转，女人笑起来，姣好的眉眼如春水初生，姝艳灼眼。
夏可晃了片刻眼睛。
陈星可半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
“不过嘛，不管再怎么样，到底是琢玉的事情，我和杜老师也管不到那么多，但是……”
何径寒去看杜欣。
杜欣会意，扶了扶脸上的眼镜，一板一眼道，“但是我们要看全部的设计图，这是说好的，贵公司内部的纠纷我们管不着，但是之前我们和贵公司的约定，是要求一个设计师一张图的……”
“所以，我想我们是有资格，也有权利，看到所有设计师的新图吧？”
和何径寒生来便高人一等的气场不同，杜欣是平易近人的，但是她的资历在那儿摆着，又有年龄加成，只要她想拿乔，那股架子也是一下就端了起来，不怒自威。
经理愣了愣，抹一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连忙点头，“当然当然，那个……小夏，来来，你把你的图拿出来呢，没有纸质的电子的也……”
话没说完，夏可把手上的文件袋推到了桌面上，不卑不亢道，“这是我这次的设计图。”
杜欣眼里又充满了期待。
当下不管别人，第一时间去拿了图。
看着这个动作，陈星脸色几乎掉完了。
手指紧捏，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杜欣其实心里更看好……
打开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杜欣都扬起了眉，啧啧道，“不错，不错。”
何径寒到底在商场浸淫已久。
别的什么都可以不会，对付人的手段，那知道的却不要太多。
她欺负夏可就算了。
陈星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动她的人，还让夏可产生了想离开江城的念头，那简直……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何径寒笑，笑的春风拂面，笑的了解她的，比如夏可，比如林总助，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既然是琢玉内部的事情，那等会儿我把音频传给你，现在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女人对着琢玉的设计经理言笑晏晏。
“……正事？”
何径寒连录音笔都拿出来了，难道不是想看他怎么处理陈星？？
对何径寒，还真不是。
何径寒：“对啊，不管发生了什么，归根结底，我们是来选设计图的，所以……现在能继续开会了吗？”
啊这……
谁还有心情开会……
一时之间，室内沉默到窒息。
一二组的组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事人陈星和夏可不方便说话，杜欣和何径寒一个立场，琢玉经理么，已经被何径寒搞懵了，看看陈星，又看看夏可，最后看向何径寒。
何径寒不耐烦：“等什么，坐下讨论设计图啊！”
“我和杜老师时间都比较紧，讨论完了，我们该走的走，您该处理家务事的，到时候也赶紧处理，对不对？”
这个“您”字把经理喊得心头一抖，还能说什么，连连称是，赶紧让大家坐下来。
陈星坐下，微微松口气同时，感觉魂都是飘的。
不过那是她不了解何径寒，了解的，譬如夏可和林总助，知道，这才开了个头，何径寒肯定是有后手的，就像是女人借着夏可手泼出去的那杯红酒……一切，才刚刚开始。
夏可想说什么，被何径寒用眼神制止，最终在女人盛气凌人的目光下，坐了下来。
何径寒是为她出头，她不能拂了女人的面子。
谁对她好，她知道的。
夏可的设计图被投影到了屏幕上，一二组的组长也是眼前一亮。
祖母绿是用的是糖包山的琢型，没有菱角，比蛋面又多了些形状，这种琢型能很好的体现祖母绿的浓稠色泽。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副设计图上有四颗宝石。
祖母绿边上，是夏可设计的小粉钻，粉钻边上是颗小黄钻，黄钻边上，还搭配了颗白钻，祖母绿是方的，粉钻是圆的，黄钻是三角形，而白钻，是泪滴型，四颗宝石，全是不同的琢型，配在一起，有种很奇妙的简约数学美感。
中间的空隙用碎钻填充，外围凑成圆形，最外围还绕了一圈绿色宝石，宝石是叶片的形状。
可以说这一幅设计图，童趣和巧思满溢，是祖母绿戒指，也是一个高奢的宝石拼盘。
而何径寒的眼睛落在取名上时，久久不能移开。
这副设计图的名字，不叫别的，叫《绿野仙踪》。
四颗宝石分别代表童话里四个主角。
呵，怪不得和她卖关子，灵感用的，是她在游乐园给夏可讲的童话故事呐。
何径寒不由低头，翘了翘嘴角。
夏可站起来介绍。
“灵感还是来源于童话，粉钻用的是我设计的那颗，刚好拆出来用到这上面，黄钻最小，宝石应该好找，白钻肯定不成问题，至于外围的一圈，绿野仙踪的名字乍听起来有种花园的感觉，所以顺应名字，我设计了一圈叶片花环，用的是和祖母绿相近的宝石沙弗莱，当然，换成绿翡翠也可以，沙弗莱主要是净度高，会更漂亮。”
“的确很漂亮。”杜欣道。
不管是从设计的巧思，还有宝石的数量、等级来说，这样设计……只要这颗成品一展览，是个人都知道它是一场拍卖会压轴的宝石了。
名字取得也好，到时候这戒指也直接叫绿野仙踪。
还有什么，比赋予一颗宝石故事，更抬价的呢！
陈星骤然开口，指出，“祖母绿宝石本身很克拉数大，这种宝石又脆，如果不用祖母绿琢型，使用糖包山的琢型，会容易裂。”
杜欣扶了扶眼镜，奇怪，“这颗宝石最终肯定是卖给上流名人的，只作佩戴，平时又不会用来比硬度，琢型还是要让位于设计吧。”
顿了顿，杜欣好笑：“再说近年来，颗颗大克拉祖母绿都搞成祖母绿琢型，看多了，买家也会觉得腻味吧，来个不一样的，反而让人眼前一亮。”
一组组长难得发言：“对，近年来江城拍卖的祖母绿都是标准琢型的，是有些重复。”
何径寒笑笑，“刚刚听了录音，可能在场的大家都带些主观意愿，其实陈组长的设计也不错……”
这话……陈星心中陡然升起微薄的希望。
何径寒：“所以，干脆让何氏的优秀设计师们投个票吧，最后按票数决定用哪张图，也公平，如何？”
何径寒这样提议，在场就她一个老板，她最大，其他人只有附和应是。
陈星眼中不由真的升起了希冀。
而何径寒看着这点光芒，唇畔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二十分钟后，投票结束。
何氏设计行的设计师大部分都有名有姓，在珠宝设计上不是天赋异禀的新人，就是履历资格够老，获奖够多的老人，可以说，每一票都极有分量。
三十一个人参与投票。
陈星得了三票，夏可二十八票。
这票数比，陈星可以说是完全的被夏可碾压！
如果不曾见过一丝希望，大概也不会绝望的如此彻底。
面对结果，陈星蹭一下激动得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喃喃，“怎么会，怎么可能……”
何径寒见此，直接让林总助视频联线何氏的几个副设计师，让他们说。
“何氏一向追求设计感，绿野仙踪的设计和排版还有宝石的分量都很好，一场拍卖会绝对是压轴的级别，它自带童话属性，还可以在开拍前做宣传，没开始就能吸引话题。”
“比较啊？我就觉得绿野仙踪的创意很好，而且这样设计的话，还可以设计成戒指和胸针的两种佩戴方式，华丽的同时，也增加了使用用途嘛。”
“不是选拍卖会压轴的宝石吗，第二个设计更华丽，有质感。第一个其实也不错，但是何氏出过不少大克拉数的顶级宝石，好是好，就少了点独特，经常参与拍卖的名媛太太也看腻了，大家又不是没见过顶级宝石，对吧？”
……
一个一个的，他们并不知道，甚至不认识创作者，只是单纯的讨论设计图的好坏。
五个副设计师说完，陈星脚步虚浮，跌进了座椅里，两眼空洞。
相反的，夏可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何径寒惯会在人心上扎刀子，笑着附和，“原来是这样啊，我还说两个设计图看着都挺好呢，果然专业人士角度还是不一样，这样一说，我也觉得第二幅图更好了。”
何径寒看向陈星，看得陈星有些迷惘。
女人嘴角拉开个笑容，话却半分情面都不留，“陈组长，他们都不认识你，这次可不是针对你哟，虽然我也不喜欢你的做派，不过有一说一，这次祖母绿的设计图，确实是你技不如人，没异议吧？”
陈星张口无言，一头的虚汗。
何径寒起身，似是嘟囔，但说的话又刚好让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听得见。
“这年头啊，有些东西真是不能尽信，还说是出国留过学，拿了好几个奖项，到头来能力却不及实习生强，啧啧，真是……怕被抢了风头可以理解了，但是能力不行，那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说的是谁，大家都知道。
“幸好，何氏都是杜老师亲自把关的招的设计师，可没有不中用，还带红眼病的废物。”
“废物”两个字如一把利刃，正中红心，让陈星完全的不能动弹，甚至于辩驳，都无法辩驳。
无他，事实摆在这里，是她输了。
不管是从心机手腕，还是办事能力上，她满盘皆输。
而何径寒的一席话，中心意思也很清楚——她不如夏可。
这个认知已经让人窒息，而更让人喘不上气的是，何径寒这样嘲讽的同时，向来还帮她分辨一两句的经理和同事，这次都选择了缄默，他们也默认了何径寒的话……
陈星愣愣。
屈辱、悔恨、不甘，各种负面情绪纠葛，还有设计图的打脸，都让她冷汗一层又一层不断，在这种直面巨大的打击下，同事们的缄默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陈星彻底脱力，瘫软在座位上。
她完了。
这次不是疑问句了。
*
夏可的设计被选上了。
陈星的举止也被公司的领导知道了。
出了会议室，夏可感觉轻飘飘的，有些不可置信的劫后余生，和被认可的高兴。
何径寒瞥了她一眼，暗示意味极重的指了指自己手机。
夏可拿起来，何径寒给她发了微信。
【晚上林明来接你，杜老师要和你吃饭】
【如果你想要珍宝工作室的推荐函，就别拒绝，今晚机灵点】这意思……
何径寒是想……
夏可抬头去看女人，电梯正好合拢，四目相对下，女人意味莫名的对她笑了笑。
那种成竹在胸，又蛊惑的笑容……
是真的。
何径寒想要，让杜老师给她写推荐信，天啊——
这个认知让夏可脚步更轻飘飘了。
不过这阵高兴过去，会议室发生的事情，很快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
而陈星和经理，还有一二组的组长，会议结束并没有下来，就今天事情的后续，他们又开了一天的会。
作为这件事情旋涡的人物，夏可，反而因着陈星有了麻烦，久违的获得了一天的清净。
下班的时候她才知道，开完会陈星面色不好收拾完东西，就回家了。
而琢玉对于陈星的处理，好像已经有了结果。
不过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下班之后，林总助来接她了。
这次多加了个人，何氏的一个副设计师，说是吃饭，但其实是一个会议的后续——他们在商量绿野仙踪的配石到底用什么。
何径寒全场低头吃饭，作为搭桥牵线的中间人，也不怎么发言。
而杜欣和副设计师倒是问了夏可不少问题。
仿佛都在惊叹她的小脑瓜子里面装了什么，能画出这种天真又趣味的设计。
这个话题进行的时候，何径寒倒是久违的插了句话。
洋洋得意：“那可还得是要谢谢我。”
夏可：“……”
夏可局促，“是，是要感谢何总。”
得了肯定，何径寒的笑容扩大，心情好了全程。
晚上送夏可回家，又是何径寒开的车。
夏可奇怪：“怎么都不让刘叔开车了？”
何径寒：“我以为你更喜欢人少呢，不是？”
是，倒是也是，就是……
“你不会很累吗，你也……工作一天了。”
彼时刚到夏可楼下停好车，何径寒听完这话就笑了起来，睨着夏可，直直把女孩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心疼我？”何径寒轻声问。
夏可被问的语窒，答不上来。
不过何径寒也不强迫她硬要答什么，反而话头一转，洋洋细数起自己的战绩，“今天的事情我帮了忙，陈星后续琢玉会处理，饭桌上杜欣也答应了之后给你写推荐信，你是不是得……用实际行动感谢下我呢？”
啊？
女孩儿懵了，懵完之后，还是很自觉的反问，“怎么表示？”
说完又觉得不该把这个回答交给何径寒，女人肯定张嘴就是为难，故而夏可极快给了些自己的方案，“我给你买个礼物，或者，我请你吃顿饭？”
这话把何径寒听笑了，乐不可支，不由分说就伸手弹夏可的额头。
“礼物，你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有我一件衣服贵么就礼物！”
夏可捂额头，讪讪说不出话，可能，还真没有。
“那我……”
“请吃饭也免了，不缺你那一顿，你留着自己花吧。”
夏可小声，“等设计的费用下来了，我可以请你的。”
何径寒点头，“嗯，对，用我给的设计费用提成请我吃饭，厉害了你。”
夏可：“……”
说来说去女人都不满意，夏可蔫了，“那你说呢。”
何径寒看了会儿窗外，忽然问，“你怎么想到用绿野仙踪做设计？”
夏可老老实实说道，“就是想到了那天去玩，觉得绿野仙踪和我很有缘，你讲的你和你弟弟，我也记得住，后面回家把故事又看了一遍，就……想到了……”
顿了顿，夏可抬眼看何径寒。
女人长发如藻，披散身后，发尾有好看的波浪卷儿。
五官精致，眼眉潋滟。
何径寒不带攻击性和侵略性的时候，像是一幅画一样。
夏可本来并不打算说的，可能是女人送她回来了，也可能是气氛太好，蓦的就想把所有话都吐露，“那天，很感谢你的回答，我知道不容易。”
何径寒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她清楚，不管是说出和她当朋友，还是说放她离开的话，夏可知道，都不容易。
“我真的很喜欢那天相处的氛围……”
“绿野仙踪也是主人公和朋友之间互帮互助的故事，我就……”
何径寒嘴角松弛的笑容微僵。
女孩儿大眼睛扑闪扑闪，似是揉碎一夜的星光，赤子之心澄澈道：“想到了我们之间，我很喜欢和你当朋友，我就画了。”
顿了顿，夏可盯着女人一瞬不瞬重复道：“也谢谢你今天的帮忙，真的。”
何径寒：“……”
她可不会这样帮朋友。
今天处理完陈星的成就感，听完一霎消失无踪。
那种说不上来的烦闷又冒了出来。
有那么几刻，何径寒很想说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知道我好就是。”忍了又忍，何径寒甚至有些赌气道，“不是说感激我吗，那亲一口吧。”
夏可愣了，“我、我……”
捉弄得人慌乱过几刻，何径寒大发善心，终于不逗女孩儿了，直白道：“不是说接吻，晚上了，给个晚安吻吧。”
女人指了指自己额头，盯着夏可，死不要脸道，“朋友家人之间也可以有吧，或者我亲你也行，你……”
越说夏可脸上越红。
这反应让何径寒心情又好了一些。
等如蝴蝶般轻盈的吻落在眉心时，何径寒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涌动，让她几度忍耐不住。
视线里看得到女孩儿雪白的颈项，闻得到她身上浅淡的衣物清香。
甚至于衣服剥落，她也知道内里是一片怎样的好景色，她……
“晚安。”
女声细细的响在头上，呼吸擦着何径寒的眉额，带着不自知的撩拨。
“晚安。”何径寒垂目道。
不行，这个走向不对，既然已经成功拉近了关系，她也没必要再打着当朋友的幌子。
受不了，她得加快进度了！
女孩儿下了车，和何径寒挥手告别，眼眉都是笑意。
何径寒勾着唇角，也挥了挥手。
朋友，能上｀床的那种算朋友吗？
嗤，谁要和你做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