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沧墨:

  我曾有幸见过灵剑派的掌门真传一面, 出尘惊美,一直以为不会再有旁人能更胜一筹,却不料在这大幽的皇宫中, 在污浊晦暗的后宫中, 也深藏着这样清雅近仙的女人。

  她怎么愿意待在这里?

  我想不明白。这里死过很多人, 我能感受到浓稠到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怨意和阴气, 是无数女人的白骨孤魂堆砌而成的凄寒楼宇宫殿。

  我和师父只是负责哄皇帝开心, 朝中清流暗恨我们,却又无可奈何, 只说是妖道谗言媚上, 遮蔽圣听。

  实在好笑。

  若不是皇帝自己想,我和师父如何能得逞?

  他们文武大臣,倒是忠心耿耿,把皇帝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尽把罪责怪罪在旁人身上,想清君侧也要求个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为了这名正言顺,为了这礼义大全,为了这一世清誉, 后宫女人的命是可以看不见的, 是可以当成没有生命的旗子随意摆弄的。他们敢以死为谏求陛下诛杀我和师父, 却不敢质疑是不是非要有个皇帝坐在上头不可!

  我又一次见到楚妃, 她身边的一个侍女被皇帝看上,怀了身孕,生下皇子, 而她迟迟没有动静。

  我心念一动。如今有大幽全国供奉, 我的修为也有稍许进益,以一对十不成问题。我或许可以偷偷带她走。虽进不了修道界, 但在凡间护她周全并无不可。

  想到此,我急急来到她宫里,看见她耐心听我说话,伸出一指,勾住我脸侧垂下的发,轻轻帮我勾到耳后,语气依然从容淡雅:“小方大人。”她温柔又无奈,“我怀了身孕。”

  她目光低垂,又默然下来,盯着自己的平坦的腹部,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恍惚表情:“后宫之中,不是各位姐妹想争斗,是前朝党派互相倾轧,不得不如此。”

  是啊。

  不是每个女人都想着把这后宫变成修罗场,谁不想安安稳稳度完余生?但身在局中,身不由己,只能往上爬,没有退路。

  她问我能不能帮她保住这一胎。

  我如何能拒绝她?!

  我对她起誓,会护住她这一胎。

  “我会跟你走。”楚离对我说,“但不是现在。”

  我得了她的许诺,乐得不知道南北,以为她要尽她的责任,那就等她生下这孩子再带她离开,到另一个凡人国度居住,我有能力照顾好她。

  为了让她这一胎能平安无事,我每日帮她检查饮食,布下阵法,好不容易等孩子足月,再把消息散布出去。

  皇帝当然欣喜,连夜赶去了她的宫殿。

  我看着她依偎在皇帝的怀中,含羞带笑,透着女儿家的娇意,触及我的目光,她目光闪躲开,但那份甜蜜的喜悦宛若银针狠狠扎入我的眼中。

  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为自己复宠喜悦?还是为自己计划顺利进行而高兴?

  我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只是一个迷恋她的小道士,可以被随意指使?

  我不相信她这段时间和我的亲近是逢场作戏的虚与委蛇,但她的确开始对我疏远起来。

  随着月份增长,她也不太出门。有时候我想见她,侍女拦住我,语气冷淡:“娘娘在养胎,大人虽然是道士,但终究是男子,还是应该保持分寸。”

  我第一次被她挡在了门外。

  师父笑我入了魔,不该为一个后宫的妃子如此魔怔。

  她怎么会骗我?她说好等她诞下皇子就会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我跟师父说,师父只是笑,催促我收拾行李,多带一些金银财宝,准备跑路。

  “傻徒弟,你发现没?最近一次的官场调动,世家党派势头强劲,皇帝膝下现有五子,迟迟没有立储,后位又空闲,等楚妃生下这一胎,若是皇子,那立储之事不过三五年之内,等立完储,便是秋后算账。”

  秋后算账,算的可不就是我们师徒俩。

  我自然明白,只是不想就这样离开。但如果追问楚离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淡又并非我的作风。我不想死缠烂打。

  我渐渐淡了见她的心思。

  直到一日深秋,风叶萧条,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

  夜深露水深重,我正困倦,揉着眼睛,反应了好半天才认出来人是她贴身服侍的宦官。

  “娘娘想见您。”宦官又尖又细的嗓子,急切地对我开口道。

  ……

  我来到她的寝宫内。

  看见她消瘦不少,隆起的腹部,皱着眉喝着所谓的补品。

  见到我,她眉宇微微舒展开,抿着嘴唇,开口说的话却让我浸得心一阵透凉。

  她要我帮她顺利生产,口吻仿佛笃定我会帮她一样。

  好。

  她既然想要这个孩子,想生的顺利。

  我帮她。

  我不仅要帮她,还要帮她到极致。

  ……

  楚离:

  她一定是恨我。

  但又不敢恨。

  见到我时脸上的诧异,小孩儿脸上的心思根本遮掩不住。她在责怪我的背叛。

  父亲那边催的紧,为了所谓的清君侧暗地甚至养了好些死士,目的只有一个——将她师徒二人尽早铲除。

  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

  若我主动揭发她是女子便可以将师徒俩彻底压的翻不了身。

  真可笑。

  女扮男装,竟是一种可以把柄,竟也可以是一种罪。

  那就干脆让她彻底对我死心,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老道士可比小道士要聪明的许多。

  只是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疯。

  生产那日,我看见满室红云,有龙游出云异象。

  整个皇宫上方,阳光万丈,祥云满天,云雾汇成龙象,直至我的孩儿迸发出啼哭,方才散去。

  陛下大喜,赶紧召来老道士询问异象的原因。

  老道士一边贺喜,眼神却看向我,隐隐有责怪之意。

  我尚未清醒多久,身心俱乏,昏睡过去。

  ……

  “停!”

  陆零柒叫停她俩的叙述,跑去门口,然后拎着厚厚一袋子走进来。

  “好晚了,该吃晚饭了。”

  陆零柒喜滋滋地捧着一碗鸡汤喝了一口。

  路西法愤怒地敲她脑袋:“你是饭桶嘛?!”它正听得开心呢,为什么陆零柒要突然打岔,尽想着吃饭吃饭,居然没有给自己点奶茶!

  陆零柒看了看她们,正对着方沧墨:“结局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路西法:“?”

  陆零柒:“你看,我们的妃子,死了,但仍然跟着我们的小道士。”

  听到这一句“小道士”,方沧墨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

  陆零柒推推方沧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我想来想去,还是要怪你,你太菜。

  你的世界明明都是一群可以移山挪海的大能,怎么就你是一个练气期菜鸡,还要担心凡人的力量?”

  路西法听不下去了:“你这人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文明,现在不兴社会达尔文主义了!”

  “但楚离的世界里是这样的啊。”陆零柒戴上手套,对着面前骨头带着红色血丝的白斩鸡,“来来来,大家一起吃。”

  她想到了什么,又起身,点燃一根香:“来,吸一吸,凝成实体,我们一起吃。”

  路西法:“……”

  路西法现在很想把陆零柒和眼前的白斩鸡对调一下位置。

  “后来呢?我想知道你怎么死的。”

  路西法憋不住,有话直说。

  陆零柒瞪大眼睛,看着路西法:“你情商也没比我高多少啊!”

  “然后就是一代妖后篡权夺位的故事了。”楚离淡淡一笑,她气质依旧出尘,“我的孩儿,本来他该继承皇位。但我不爱他。”

  她眉间有些许忧愁和疑惑:“我一辈子循规蹈矩,直到她离开之后。

  我才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我有时候就想,母亲天生就该伟大么?”

  “当然。谁都在反对我,包括我的孩子。”楚离轻笑一声,这终于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了,“太出格了,但我喜欢这样的出格。”

  “他们逼死我。我便化作怨灵屠了大幽。”楚离平静道,看向方沧墨。

  “只是我不知道,当初我逼她逼得太紧。

  竟然让她违背天时造出这样的异象,折损了自己的运势和寿数。”

  “怪不得。”

  陆零柒蘸着调料,含含糊糊道:“我说呢,怎么会有人练气期渡劫把自己渡死的。”

  方沧墨脸红了:“好啦,你不要再说了。”

  “不行。我偏要说。”陆零柒贱兮兮道。

  路西法在一边发出一声哀鸣,飞到方沧墨肩膀,再看看楚离,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叹啥气?”陆零柒眉毛飞起,“她俩这么久没见。今晚一定会疯狂xxxxxx呜呜呜。”

  守门人轻轻捂住她的嘴,看着时然:“有孩子在这里,别乱开腔。”

  陆零柒扭捏害羞状:“我也是孩子。”

  守门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陆零柒在嘴边一划,示意马上闭嘴。

  方沧墨朝楚离身边挪了挪,半天又挪了挪。

  陆零柒看不下去:“想抱就抱!你是受嘛?!你不是女扮男装的铁蹄嘛!”

  方沧墨脸上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子。

  陆零柒震惊:“卧槽!你真的是?!!!”她咂舌,望向楚离,“看不出来啊。这就是直女的陷阱吗?”

  楚离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她修养极好,微笑点头:“小道士确实有些被动。”

  陆零柒倒吸一口气。

  只有路西法暗暗抹泪。

  它听故事可比陆零柒要认真多了。

  楚离后半辈子肯定过得很惨。

  但方沧墨给楚离算的命是什么,大富大贵,幸福美满!

  她算命那么不准,那她给自己算的什么桃花旺盛、否极泰来肯定也是假的!!

  呜呜呜呜,方沧墨你这个假道士,赶紧出家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