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弑神亦然。
陆零柒有时候也想像小说里的冷酷大反派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抹除他人的生命，然后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不带半点的杂念和犹豫。
死亡后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陆零柒记得第一次杀人是带领安妮她们离开亚布斯时遇见的一队士兵。
被仇恨和恐惧压过所有情绪的头脑会在短时间内感觉畅快和放松, 但回过神来, 便是一种乏味的枯燥, 它会将理智一并埋葬。
“正常人杀人都会有情绪起伏。”辛西娅看她有点沉闷，出言安稳她, 她看起来脸色好许多, 这片海域彻底被陆零柒驯服，船只稳稳当当，如履平地，她恨不得当场用力亲吻眼前的女人，只要她的妹妹不要一直用杀人的目光盯着她。
“你看我，暴君，对不对？我杀人的时候会很爽。”辛西娅朝房门外催促侍从长准备食物，接着缩回脑袋, 热情地要亲自帮陆零柒换衣服, “奥菲莉亚, 你能不能别再盯着我看了？！要不来搭把手？”
陆零柒回过神来时, 辛西娅手速已经快得将她她身上破烂的衣服扒去了大半，海水识时务地退去，回到大海。
“你？？？”
陆零柒发现自己比起辛西娅这种厚脸皮的皇帝来说, 实在太嫩了。
眼前是辛西娅, 她虽然第一次亲眼见她，但陆零柒在抵达瑞恩后, 报纸上经常出现她的照片，尤其安索塔兰每周一次的思想教育课，辛西娅的每一次讲话都会被作为考试重点内容。
陆零柒笃定辛西娅比起自己这个宗教领袖，在个人崇拜这件事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来来。”辛西娅将陆零柒拉进最大的宴会厅，里面装修得金碧辉煌，穿着统一制服的男仆女仆列队就绪，东边是舞池，舞池前面是摆放整齐的各式乐器。
陆零柒被拽进去的瞬间，看见另一条巨轮的甲板上有成百体格健壮的男人赤裸着胸膛训练。
“这发色和毛发旺盛程度，有点像冰……”
陆零柒话还没说完，奥菲莉亚抬起剑鞘尖戳了戳她，彻底把她戳进宴会厅里。
从苦行僧到纸醉金迷，陆零柒只花了短短不到两个小时。
“拉斯夫小岛……”
“我说什么来着？”辛西娅置若罔闻，大声道，“我的妹妹喜欢上一个神。你刚刚是杀了希庇潘托斯吗？你现在是神还是人？”
这个问题，陆零柒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不知道神的标准是什么。”
“标准。”辛西娅轻笑道，“标准是神定的还是人定的？你觉得玫瑰夫人是神还是人？她可不会一丁点魔法，她甚至不知道魔法的原理，但能操纵人心和欲望。”
“她活了很久。”陆零柒喝着果汁，真是不可思议，辛西娅的船队上居然有纯天然的鲜榨果汁，“我也不知道，如果神能被杀，那人和神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你把神和人视作两种不相干的种族，就像精灵和人类一样的区别，那么神的特质不过是悠久的寿命和特殊的能力。”辛西娅话锋一转，“但如果你把神，视为人能进阶到的更高形态，那么神和人没有什么区别，神格即是人格。”
这有点像魔法起源之争了。光明神是否存在仍然是个谜，圣女教皇或许知道，但所谓神迹至今不过是圣女生长出了洁白羽翼，圣骑士可以向圣女祈求力量强化自身。
酒喝过三巡，陆零柒生硬直接地将辛西娅不断岔开的话题扭到正事上：“陛下，我想要拉斯夫小岛。”
“你想要拉斯夫小岛？”辛西娅爽快地说，“那它是你的了。”
这、这么简单？
陆零柒警惕性极高地看着年轻的皇帝，神情微妙。
“当然，我需要你的回报。”辛西娅说，“我习武没有克里斯汀娜的天赋，魔法也不如奥菲莉亚精通，但我尚有很多未完的事情，两百年的寿命对我来说，太短暂。”
她金发披散，眼神狂热，将杯子里最后一滴琥珀色的液体饮尽，混沌朦胧的光从天花板落下来，润泽酒液的红唇抿起，那干净的蓝色眸子燃烧起来，眼尾轻轻一挑，瞧着总是不太正经。
不同于奥菲莉亚一向平静中性的声音，辛西娅说话时总自带着少女的欢快。
有那么一瞬间，陆零柒被她眼底的神采夺去了全部注意力。
“我有奥菲莉亚和克里斯汀娜，所以我觊觎永生的秘密。”
辛西娅毫不掩饰地告诉她，似乎每个帝王都会追求长生不老。
陆零柒不太能跟上她的思维节奏，正像她和奥菲莉亚朝夕相处几个月才跟上她的脑回路一样，皇室的姐妹思考方式看起来好像都不太正常。
“我大概帮不了你。”陆零柒想了想，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得到埃克特帕斯神庙的认可，包括她能调动的能力，除了她对自己身体的改造……
等等！
身体改造？！
她好像找到了共同点。
黛伦的永恒起点在一场大火。
如果永恒的代价是肉身的摧毁，那他们到底在这一过程中汲取了什么？
她跪了下来。
陆零柒大为震撼，奥菲莉亚蹙着眉，起身站在她的姐妹前，红黑色调的披风倾泻下来，她的身躯像柔软的金属，在灯光泛着冷色调的晕，左手按住剑柄。
埃克特帕斯神庙，这是一个纯精神力的产物，也是一个施法平台，拥有它之后，陆零柒无需借助类似安索塔兰徽章那样的媒介便可以进行瞬间施法。
而辛西娅跪下来的瞬间，埃克特帕斯神庙的异动，她感受到了，那种浑身仿佛着起了火的急躁感，这种情绪失控感，这么多年过去，陆零柒很少再能感受到这种急迫的、想要宣泄的感觉。
她信仰了她，在向她祈求永生。
翻涌的能量无形地卷起一阵风暴，连一旁的奥菲莉亚都感受到了。
能量流如同潮水从她的指尖漫延，不过是一瞬间的心思，那股细流如同一条牢固坚韧的纽带，将两个人的手腕牢牢绑在了一起。
“埃克特帕斯神庙收到您的请求。”
这声音仿佛是在脑子里直接响起来的，温柔的、陌生的女声。
汗水从后背泛起来，凉飕飕的，她拉起了她，神色有一闪而过的、不属于她的悲悯。
“用永恒的生命，掌握永恒的权力。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辛西娅坦然地点点头。
“永恒是最低廉的赐予。”她用着不属于自己的音调说话，灵魂游离在肉体之外，“那么——”
“如你所愿。”
“你珍视的亲人，将与你一起享受永生。”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刹那间化作了滚滚的洪流，整个空间扭曲、变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揉捏这一块区域。
潮汐吞吐之间，卷起深邃迷人的漩涡，她拽着辛西娅掉进了大海的眼睛。
不能用言语形容的一片虚无，她们一同陷入虚无。
这儿或许就是最广阔的宇宙，或者异度空间。
而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银发女人，静静的在等着她们出现。
……
“你、”辛西娅眯起眼睛，向女人大步走过去，环顾周围，眼神茫然，“你是谁？这里是哪儿？”
陆零柒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以为她早就料到一切，没想到辛西娅比她还懵。
“你许了愿。”
不掺一丝杂色的银发落了下来，守门人暗红色眸子带着柔和的笑，耐心地说道：“情况特殊，我需要追加一次判定。”
她抛出两个黑色十面骰，那骰子仿佛有生命力一般，浮在虚空中维持着稳定、高速的旋转。
“你才是埃克特帕斯。”辛西娅点了点头。语气逐渐肯定起来，又看了一眼陆零柒，“她不是。”
“不，埃克特帕斯，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者是神，祂不属于人类理解的存在范畴，祂只是一种意象，你甚至可以把一条鲤鱼认为是埃克特帕斯。”守门人无比耐心地说。
尽管陆零柒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黑色的骰子转得飞快，好似要扭曲这片空间，搅动这片混沌的黑暗。
她的耳朵开始发烫，烧得滚热，守门人弯下腰，抚摸到她的脖颈，轻轻吻了上去。
陆零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守门人似乎肯定会这么做，她似乎早有预料。
她痛苦地发出呻吟。
她想起来到这个世界前，守门人冰冷的吻。
“哦豁。”辛西娅遗憾道，“我妹妹看起来没有戏了。”
她能感受到那种孤独，周围死寂的一片荒凉，那海底的漩涡、传递过来的复杂、汹涌的情绪。
她记得、当然记得、记得她来到深海，她的满腔仇恨和无尽的恐惧。
骰子停止转动。
十三点。
失败。
辛西娅的愿望应该要泡汤了。
但陆零柒许过一个愿。
她走过去，看着骰数，骰子泛着柔和的流光，静静落在了她的掌心。
陆零柒五指轻轻弯曲，冷凉坚硬的触感，然后握拳，一用力，捏碎了它们。
“判定、”
她嗓子微哑，盯着辛西娅蔚蓝的眸子，轻轻说。
“——成功。”
“欢迎加入深海之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够解释完。下一章本卷最后一章，好好瞎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