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是权力。”

  黛伦的舌头轻轻卷起陆零柒的耳垂, 红唇拂过她的脸颊,仿佛恋人间暧昧的耳鬓厮磨。

  “而现在是我掌握主导权。”

  她笑起来,纯真的目光如同少女一般无瑕, 妖娆与纯洁在她身上矛盾地糅合在了一起, 呼吸撩拨着耳侧的发须, 黛伦·桑德斯、哦不, 现在该叫她黛伦·戴维斯, 手指慢慢卷起陆零柒的发梢,手指勾起她的一缕发, 慢条斯理道:“我会在你身上留点东西, 作为我放过你的一点回报。”

  陆零柒强忍着浑身的战栗,她嗓音明亮,透着坚定:“您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采取一些比较……”陆零柒纠结了一会儿措辞,“一些比较正面的手段。肮脏的土壤开不出纯净的花。”

  黛伦身体微微向前倾,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陆零柒的表情,女孩明显是在紧张,手臂在微微发抖, 站在她面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黛伦揉了揉眉心, “性是肮脏?还是我这样的手段……在你看来太过卑劣?”

  “性是权力。但它本质上、本质上是强者对弱者的一种要挟, 这就是不平等的交易。”陆零柒艰难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如果你有别的办法获取更高的权力,为什么不能采用那些……”

  “比如读书,比如依靠自身卓越的能力获得公职更上一层?”黛伦打断她。

  陆零柒用力点头。

  黛伦“噗嗤”笑出来, 她看上去像是听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她一边强忍着大笑的冲动一边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亲爱的,正如你所说的, 这个帝国的官僚体制已经够肮脏了,而我这样是最方便快捷的道路,当我十三岁第一次表演的时候,有贵族老爷要买我的初夜,很丰厚的一笔价格,这笔钱哪怕要被分走大半,剩下的也足够我改变当下的命运。”

  她用一种欢愉地语调宣扬这样的经历,隐隐有着一点癫狂。陆零柒刚准备跟她道歉,但黛伦的食指按在她的嘴唇上。

  “嘘。我跟你讲这件往事,不是我觉得过去的我有多可怜,而是觉得骄傲,没有这样一段经历,可能不会有现在的我。”

  她身上鸢尾花的气息愈发深沉,黛伦对她讲:“年轻人,苦难只会让人消沉,使人愚蠢,使人痛苦,苦难会让人死亡,不要相信苦难能磨炼一个人,也不要相信苦难能带来伟大的作品,那是人们时运不济自我安慰的无聊话语。苦难就是苦难,它带给经受者本人的只有痛苦。”

  陆零柒觉得自己的嗓子异常干涩。

  她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反驳黛伦这段话。

  过往的经历她现在很少再想起,但里面少数的亮色调,也无法遮掩那段岁月带给她的痛苦,勿论她至今仍存在着无法消解的心结。

  无论当初的经历给她带来了怎么样的帮助,但她不愿意再重新经历一遍,她在语文课上学习什么“文章憎命达”,可去他妈的,风花雪月也能浸润出精妙绝伦的作品,为何偏要去感恩苦难?

  黛伦得意地笑起来:“你看,这个时候,你就反驳不了我。我要教你的第二点,吵架是无意义的事情。你能说服对方的前提是,她本身其实是认同你的。”

  陆零柒哑口无言。

  黛伦抱住她,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凉薄的吻,陆零柒隐隐觉得她抚摸过后背的有一处地方在发热,但黛伦没有再继续停留的打算,她拾裙起身,朝门口走去。

  陆零柒手伸到后背,试图抚摸肩胛骨的位置,但没有摸到任何伤口。

  她鼻子里还残留着黛伦的气息,就这样懵懵懂懂地从市政厅窗户口一跃而下,离开此地。

  才出市政厅的大门,她就看到佐伊站在大街尽头的转角处,身体站得笔直,有些炎热的阳光照着街道,但佐伊身上的罩袍并没有换下。

  陆零柒仿佛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坏孩子,老老实实走到佐伊身边。

  佐伊抬步就走。

  她身上有一股冰霜的气息。不对劲……黛伦明明说佐伊是亡灵法师……怎么说,亡灵法师也该是阴冷吧,但佐伊身上的气息分明像是冰川雪山之巅中袭来一股寒风。

  陆零柒惴惴不安,以为佐伊要问她为什么要去市政厅。

  但佐伊完全没有提这件事,她开口表扬她:“我刚刚看你从窗户口跳下来,非常漂亮的悬浮术。”

  陆零柒不是很习惯这种以夸奖为主的授学模式,她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其实对我来说,更像是使用一种力对抗脚下的引力,这两股力,让我形成悬浮的状态。”

  “很典型的物源体系施法方式。”佐伊赞同道,“魔法一直和哲学息息相关,主张二元论的魔法师,必须理清心灵是如何作用到身体的,如果不能联合起来,他们的施法体系会直接崩塌。”她耸肩道,“应该说哲学和一切事物都有关系。”

  陆零柒默然,她向佐伊提出要求:“能不能、通知亚布斯的当地人,起码,让伯爵府的人,尽快离开这场战争?”

  她无法做到对熟悉的人葬身战场但无动于衷,她从不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棋手,她只是万千亿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她更不想对不起带她离开贫民窟帮她当成亲妹妹的伊格尔。

  佐伊灰蓝的眸子垂了下来,她握住陆零柒的手,站在树荫下。

  巨大的爆炸声从不远处突兀响起,陆零柒惊愕地转过头。

  砰!砰!

  天空像是被雾霾和烟雾笼罩住了,灰蒙蒙的色调。

  一座一座建筑倒塌下来,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走在路上的行人,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身体被爆炸的余波卷起,在空中撕成两半,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一条大腿重重地砸在陆零柒的面前,卷起半米高的尘土。

  那条腿甚至还穿着裤子,上面横断面上喷涌着的血溅了陆零柒一脸。

  腥臭咸腻的气味,熟悉又恶心。

  陆零柒愣愣地用衣袖擦了擦脸。

  天空出现了飞行部队,密密麻麻,列队整齐,骑着翼龙,上面倾泻下来巨大的火力。

  “为、”陆零柒想问,为什么是亚布斯,为什么这个帝国的皇帝会选择摧毁自己的城市?为什么整座城市的市民要这样不明不白葬送性命?

  地面焦黑一片,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坑洞。

  陆零柒朝伯爵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安妮!!!”她暴力破开门,大声喊着安妮的名字。

  这座华丽精致的伯爵府此时只剩下残垣断壁,安妮听到声音,从砸落的角落里爬了出来,她的裙子撕碎大半,赤着脚朝陆零柒招手。

  “你还活着!”陆零柒惊喜道,她一边施法一边朝安妮的方向移动过去,“其他人呢?”

  “都在房子里面。”安妮嘶地倒吸一口冷气,长发沾染了不少灰尘,她的手臂都是擦伤,“都是我的错,我听见有声音,命令她们到房子里面去,然后我跑出来看,房子就塌了。”

  她低头用力掀开一块石头:“一定有人埋在里面!”

  “飞行部队还没有走。”陆零柒帮她搬开石头,有魔法的帮助,她可以轻松地挪开重物,“他们要炸了这里!”

  “见鬼!亚布斯能有什么值得争抢的地方吗?我们没有矿藏,叛军都嫌这里穷。”安妮在轰鸣声中不得不大声跟陆零柒说。

  她又翻开了一块石头。

  “安雅肯定在里面,我的妹妹……我不能失去她,我只有这一个家人,还有其他人。”她慌乱道,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我知道你在跟小姐偷偷学魔法,你能把这些石头搬完吗?”

  “再来一次轰炸我们可能都会死。”

  “我来搬。”安妮眼眶登时红了,她蹲下身子,整个人站在废墟上,“我来搬就可以了,你走吧,她们肯定还活着,我不能放着她们不管。”

  “我要救她们。”她一边哭一边搬开石块,“我的妹妹,我的朋友,都在里面,我要救她们。”

  她的长指甲断裂开,十指都沁出血来,眼泪混杂着灰尘在脸上冲出沟壑,她闷头做着徒劳的尝试。

  陆零柒无言,留下来帮她搬开石头。

  “还有救的。”她吸吸鼻子,眼泪滚落下来,落在地上,“我还跟她们说,万一小姐真的进了教廷的骑士团,我们都会跟着小姐飞黄腾达……”

  “还有救的……我知道,她们只是被暂时困住了,等着我来救她们。”

  她推开石头,扒拉着泥土,头顶有翼龙的咆哮,时不时坠落的□□,陆零柒尽力抵挡着,一边担心飞行部队察觉到异样,一边还要监测地面部队是否会直接进来搜查。

  “我不能让她们等死……她们都知道我在外面。”安妮翻开一块砖头,朝里面大喊了几声,陆零柒想找佐伊求助,但又意识到,佐伊不可能会帮她。

  如果她有心要救这座城市的人,要救枉死的市民,她不会在战争的前一天才告知陆零柒。

  她和安妮搬开了无数的碎石,有几个女仆陆续被挖了出来。

  “安雅呢?”安妮问她们。

  受了伤的女仆摇头,嗓音嘶哑:“我不知道。”

  她们一起挖人,找到了好几具尸体,但来不及悲痛,继续寻找藏在里面的人。

  扬起的尘土遮住了陆零柒的眼睛,她想叫住安妮。

  视野愈发模糊,安妮跪在地上,不断呼唤着她妹妹的名字,头顶的轰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依旧灰蒙蒙的天空,一束阳光透过云层和尘埃照进她们挖掘出来的破洞里。空气有飘浮着可见颗粒,硝烟和血的味道。

  一根粗壮的锈蚀的铁条从女仆的腹部贯穿而出,血迹在她身底下堆积了厚厚一滩,她苍白的面孔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她虚弱地对安妮笑了笑,喉咙呕出血来,发出濒死人的沉重急促的喘息,在她声音即将消散之际,喊了一声: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