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真好看。”
“嗯？”
白晗拎着菜篮子，正准备上山采蘑菇，晒干之后放两片咸肉，煮蘑菇汤喝。
临走前她跟白真真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很快就回来，没得到回应。
不过她也不在意，只要听到就行。
白晗刚走到门口，后面传来白真真的赞美声，她愣了一下，回头眯眯眼。
好像再说——你脑子是不是突然坏掉了？
白真真看着她，不仅认真重复了一遍，还详细地解释说：“你白，麻灰色很适合你，我喜欢你披着头发的样子。”
“……”白晗所有的衣服都是麻灰色的，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她又不会用动物毛纺织，除了冬天能换兽皮，就只剩下荨麻编织的衣物了。
她倒是想穿彩虹色的，拿什么染呢？
再说也都穿了七八年了，今天突然觉得好看了？
白晗眼底的愕然逐渐转变成了你果真有病几个字。
她没说话，继续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弯腰放下篮子，摸出来一条极细的藤条，两手拢着刚洗完还没干的头发绑了起来，回头咧嘴笑：“有一句话叫儿不嫌母丑，你要是觉得我不好看，那可真就没良心了。”
说罢她立刻挪开了视线，但在她转头的刹那，唇角迅速垮了下来，眼底的笑意也荡然无存，一点看不出开心，甚至还有些阴郁。
白真真从她刚才短暂的眼神中看到了掩埋深处的恳求和警告，虽然似乎很不想被发现，仅仅只是一闪而逝，但还是被一直在观察她微表情的白真真捕捉到了。
她确实很排斥两人关系的转变，但她并不想离开自己，所以竭尽全力将那件事掩埋起来，就好像没人提起就是没发生过，没发生过两人就能继续平和地相处下去。
一旦有人破坏平衡，她就会毫不犹豫脱身而去。
白真真手扶着墙，指甲几乎要抠下来一块墙皮，她竭力维持着表面的淡定，目送白晗出门了。
但白晗地身影消失的瞬间，她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瞪着门口的方向忽然大口大口呼哧呼哧地喘气，她眼眶发红，眼球微微突出，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掉出来似的。
……
白晗到了后山，看着满地的蘑菇，愣是不想弯腰去采。
她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树桩子上，缓缓走过去坐了下来，盯着树林深处漫无边际地发呆。
雅克走到跟前她都没看到，还是肩膀被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白晗眨了眨眼，看向不知何时站在面前的雅克，反应了一下才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礼仪性的笑容：“呦，你来了。”
雅克：“……”一点都不觉得呦。
他上下打量着白晗，若不是怕白晗反感，怕是忍不住都要上手仔细检查一番了。
语气更是着急：“你没事吧。”
白晗觉得好笑，反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你……”雅克吞吞吐吐，好半晌才说道，“这都好几天了，看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白晗拨弄了一下篮子，抬起来的一张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她长相清秀，皮肤白皙，两边脸颊还各有一个小酒窝，任谁看都觉得温柔可亲，一点没有雅克嘴里说的心情不好的迹象。
但雅克看到了，她抬头的瞬间才扯出的笑容——不是发自内心的，甚至不是随便弯弯嘴角，而是强行拉扯出来的。
就像是面部肌肉不想动，但却又不得不动，所以笑的有些费劲。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雅克心脏一阵抽搐的疼，他想问白晗是不是知道了，又想问那小王八蛋对白晗做了什么，但嘴唇一直在哆嗦，张着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仔细看着白晗的眼睛，很容易就发现眼底没有笑意，甚至很空洞，就像是没有灵魂似的。
雅克忽然说道：“这两天你下山没？”
白晗一怔：“前两天你没下山吗？”
雅克摇头：“那几天我一直在忙着盖房子的事，晚上就睡在附近的树上，白天都去山里找材料。”说起来才发现，原来异动早就出现了，只是他没注意罢了。
比如——部落里的女兽人都是趁着下午天凉，小孩在外面疯玩的空闲时间上山挖野菜、采蘑菇的，但那几天，别说她们，就连每日都要上山搜寻猎物，为一家人的温饱奔波的男兽人都没见过几次。
“昨天我下山……”雅克偷瞄了白晗一眼，犹豫不决，试探着问道，“房子我还没弄好……”
话还没说完，白晗乍然打断道：“没事，真真说我睡着了，你担心吵醒我所以没弄完，等方便了再搞吧。”
雅克顿了一下，看着白晗眼底闪过的不自然和躲闪意味，猜到她就算不完全知道，也看出了点迹象。
毕竟虽然他恐吓过白真真，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白真真是有所忌惮的人，她大概恨不得摇晃着白晗的肩膀，马氏咆哮地把残忍的真相灌输给白晗。
雅克顿了一下，小声说道：“我以为你会不高兴的。”
说完他愣住了，因为他眼看着白晗的笑脸有些僵硬，到最后索性维持不住了，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向雅克。
如果是旁人，可能就会被白晗突然的变脸吓到了。
但雅克没有，他只是愣了一下，旋即便升腾起一股非常想抱抱对方的欲望，想拍拍对方的后背，告诉她：“别担心别难过，一切有我。”
但雅克张嘴的同时，喉头哽了哽，有些话就没说出来。
也幸好没说出来，否则白晗就不会找他抱怨诉苦，而是迫不及待地推开他转身就逃了。
“其实我没有不高兴。”白晗安静了几秒钟，缓缓开口，比起刚才清亮轻快的声音，这次就好像是坏了的留声机，带着些疲累和沙哑，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只是没有高兴。”
雅克也是想了很久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不高兴，是比难过稍微浅淡的一些的悲伤情绪。
而没有高兴，则是没有情绪的意思。
或许白晗自己不知道，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由内而外散发着浓郁的低落气息。
大概是习惯了隐藏情绪，她已经分辨不出来自己真实的情感了。
雅克攥了攥拳没说话，只是挨着白晗坐下来，肩膀故意靠向她。
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就好像原本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巷子里，虽然不觉得孤独，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此时多了一个同行人，与她肩并着肩，似乎不管前路去往何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对方都不会离开，而是坚定地和她一起面对，白晗就觉得心情有些轻快。
她回头望了雅克一眼，这次对方没笑，但也定定看着她，似乎在说——没事，我在陪着你呢，你需要的话就回头看一眼，不需要就往前走。
但我保证，我永远都只在你身后，不会离开的。
眼眶忽然有些酸，白晗觉得有些想哭。
她抿了抿唇，将喉间涌上的酸涩硬生生咽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忽然说道：“我一直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人活着就非常辛苦，人也只是机械地活着。
作为女人，她不喜欢逛街不喜欢化妆不喜欢买名牌，同样也不喜欢打游戏，看综艺，可以说她完全没有任何兴趣爱好。
她做过很多任务，但也并不是喜欢上班，只是未雨绸缪想要多攒点钱，买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搬出来住。
她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只是觉得，应该活着。
所以她的生活没有乐趣，她也丝毫不在乎乐趣，她能做的就是保持呼吸，或者尽量让自己舒舒服服地保持呼吸。
就在雅克觉得白晗会倾诉些什么的时候，白晗忽然长长长长叹了一口气，抿紧唇弯了弯嘴角，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说这些干什么，矫情。”
她站起身，捶了腰两下：“感觉年纪大了，腰酸背疼腿抽筋的，大概是要废了。”
雅克嘴角抽了抽：“人类的寿命很长。”
“是吗？”白晗随口说道，“太长了也不好，活着累，还得一直坚持着。”
“你说什么？”后半句声音太小，雅克没听清楚，但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话，他微微蹙了蹙眉。
“没什么。”白晗指了指自己的篮子，“我是来采蘑菇的，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的。
一直观察着山洞，看到白晗出来，还以为白真真也会在跟着，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发现白真真在门口闪现了一下，又回去了，这才赶忙跟了过来。
雅克下意识站起身，激动的一把握住她的手：“白晗，我带你去其他部落吧。”
白晗吓住了，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啪的一声，一道黑影闪过，她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顺着黑影出现的轨迹看过去，赫然看到白真真冷着一张脸看过来。
雅克抓着白晗的胳膊往身后塞，挡住那刀子一般的视线。
白真真的眼眸更暗沉了。
“你在流血？”手背上被抽出来一道血痕，鲜血不断往出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白晗瞳孔皱缩，她一把抓住雅克的手腕：“止血，要先止血。”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么严重的伤口了，无比慌乱，不断地自言自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但余光瞄过，雅克胸口的衣服也被血染红，白晗愕然道：“你身上也在流血？你还有别的伤？”可明明衣服好好的，刚才绝对没有抽到胸口，那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白晗心尖一颤，不知为什么陡然就想到了昨天。
雅克说他活没干完就回去了。
为什么？先前但凡自己要求的事，雅克都奉为圣旨一样，就算再再苦再难再累也没有拖延的情况出现——除非有不可抗力的因素出现。
刚才雅克提出要带她走，白晗还以为是因为他知道了部落里的人的事，担心她被白真真害，没想到他是知道了白真真对自己的心思。
白晗脸色煞白，抬起头，颤抖着声线问道：“你、都知道了？”
手背上的伤深可见骨，昨天胸口的伤口也崩裂了，疼的雅克倒吸凉气，甚至出现了嗡嗡嗡的耳鸣。
雅克使劲睁大了眼睛，还是看不清楚白晗的表情，他只能凭借语气推断此时的白晗十分害怕，不是害怕白真真，而是害怕自己知道这件事。
所有的伤痛都抛之脑后，雅克赶忙说道：“跟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他生怕白晗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说的又急又快，胸口的伤口又崩开了几分，衣服都要被血染红了。
刺目的鲜红拉回了白晗的神智，她正准备让雅克先处理伤口，没想到黑影再一次袭来，她眼眸一晃，下意识挡在了雅克的前面。
“啪——”的一声，白晗只觉得胸口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就像是在伤口上撒了辣椒粉，疼的她气都喘不过来了。
“白晗！”
眼看着她身子软倒，雅克艰难扶住她的腰。
好好一个大男人，声音里竟然带了哭腔：“你、还好吧。”
这完全就是句废话，毕竟这原本是要抽在雅克身上的，白真真根本没留余地，力道和先前一样。
出门前白真真还称赞的麻灰色的衣服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白晗想笑，果然祸从口出，才说想穿别的颜色衣服，这不就有了？就是代价有点大，真疼啊。
她疼的眩晕，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了，恍惚看到了两个雅克。
她想说没事，但抓着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想来她说了大概也不信。
眼皮越来越沉重，白晗实在支撑不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
“把她给我！”白真真打算直接抢过来的，但白晗受了伤，她怕加重了伤口。
虽然话是对着雅克说的，但她的视线却一直停在白晗鲜红的胸口处，眼眸似乎也被染上了血色，红的吓人。
雅克向后退了退，但身体缘故，没退多少。
白真真眼底风起云涌，她微微闭了闭眼：“把她，给我！”
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又像是刮骨，听的人头皮发麻，瘆得慌。
雅克警惕地看向她，满怀戒备说道：“你做梦！”
他眼睁睁看着白真真的尾巴动了动，大概是怕再次误伤到怀里的白晗，尾巴尖萎靡地耷拉着。
白真真向前逼近，咬着牙重复道：“给我！”
这次不等雅克说话，白真真眼瞳一片漆黑，一丝白都没有。
雅克眼神微晃，看着那团黑雾飘渺着围绕着自己，想要转身拔腿就跑，但身上有伤，再加上抱着白晗多有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雾逼近，渗入到了他的头里。
白真真冷眼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甘心但却无力作为的眼神，尾巴一卷便把白晗抢到了自己怀里，盯着雅克尚不瞑目的眼睛，嗤笑道：“谁做梦？呵！”
作者有话要说：白晗：我做梦。
白真真和雅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