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江山为聘[重生]>第四十三章

  钟鸣一声接着一声, 起先还是隐隐约约,接着遍布京城各处报时的钟、京郊庙观都加入进来,悠长厚重的钟声带着肃穆悲怆的意味, 昭示着这注定不太平的一夜。

  霍岚穿上衣服走出院门, 外面许多云府奴仆也从梦中被惊醒, 披着衣服出来, 小声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人虽然出来了许多, 但徐素贞平素对下人管理得当,大家惊讶却并不慌乱, 有值夜任务的继续留守原地,其余人有条不紊地朝着前厅聚拢去。

  霍岚跟着人群来到前厅, 云书简夫妇和闻泰苍已经到了,片刻后云妙晴也扶着徐慕贞来了这里。

  “这是……丧钟么?”

  双雅抱着胳膊有些发抖, 霍岚看她这样子忽然自己也感到有丝丝寒意, 说不好是因为夜风的缘故还是被这氛围所扰。

  云书简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双雅身上:“陛下还是太后?我白天还见陛下好好的……”

  “不是陛下。”云妙晴低声道, “皇储未定, 真要是陛下忽然病故他们瞒还来不及, 不会声张的。”

  云妙晴身边, 徐慕贞叹了口气:“我白天也见了太后, 她还跟我说自己最近吃得好也睡得好, 感觉好像真的变年轻了。”

  但毫无疑问, 故去的人一定是太后。

  太后八十多高龄,算是喜丧, 而且认真说起来太后这一生都很顺遂, 早年出身富贵,嫁入宫后先帝待她不错,又有父兄做靠山, 后来虽有新贵崛起,可她的儿子又出息了。她这一生几乎没受过苦,也没有太多与人勾心斗角的时候,到老来都还保留着一份单纯,这在充斥着钻营和谋算的宫廷之中算是极为难得。

  正是因为这份纯真,她觉得与徐慕贞投缘,就不管那些朝堂上皇帝要考虑的那些制衡之术,一心待云家好。只是这样一位有些可爱的老太太,终于还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这些年来云家能富贵平安,不能说全倚仗太后,毕竟陛下向来不允许后宫干政,但太后还是尽其可能的照拂了云家。她这一去,云家几人都唏嘘不已,五更三点后,开门鼓响,大家各自换上素色服饰,双雅抱来刚刚睡醒的云牧晨,七个人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进宫。

  霍岚今日正好不当值,云妙晴带着她同去拜祭太后,来到宫里时,各处都挂上了白帐。

  这是霍岚第二次来坤和宫,外面还和上次过年时一样等候了许多人。只是不同于上次年节时的喜庆,此刻坤和宫外安安静静,前来吊唁的众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放眼望过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悲痛。

  霍岚垂下眼眸不再四处乱看,等着前方通传。过了莫约二刻钟时间,轮到云家众人进殿拜祭。

  坤和宫主殿被布成了灵堂模样,太后的棺椁停在大殿正中,皇帝领着一众皇子跪在棺椁右侧,后妃及公主们跪于棺椁左侧,除此之外大殿两旁还跪了许多皇亲。

  坤和宫的掌事宫女给云家几人发了香,由徐慕贞打头,七个人分批上前进香。

  殿中哭声一片,云家几人进香时皇帝一直低着头,却在霍岚跪拜时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从坤和宫出来,霍岚回头朝身后望去,视线所及全是穿着素服抹着眼泪的人,以及那因为窗户紧闭而显得格外黑洞洞的主殿正门。

  明明逝去的只是一个不管事的太后,执掌大权的皇帝还好端端在那里,可霍岚不知怎的还是从这一片愁云惨淡中觉出了一点这个王朝的衰败之相。

  原来一切并不是毫无征兆。

  太后离世,皇帝以国事为重,依例守孝二十七日以代二十七个月。

  这二十七日里,钟羽休了早朝,却几次召见霍岚,有时是让他陪自己下一盘棋,有时是聊一些的国策,有一次他甚至闭目躺在榻上,让霍岚替他念起了折子。

  霍岚的身份原本只有寥寥几人知晓,这一下瞒也瞒不住了,朝野上下到处流传着霍岚是平章太子遗孤的传言。有人说,丧母之痛亦勾起了陛下的丧子之痛,陛下怕是重新惦记起了从前平章太子的好,但平章太子已逝,陛下也许会把这份思念和愧意倾注到霍岚身上。

  认回霍岚似乎只是时机问题,而如果陛下能出于补偿之心将一个从小长在民间的人认回皇族,那是否也会出于补偿之心给他更多优待和权力?

  “荒唐!胡闹!这简直是置我们皇家颜面于不顾!真乃奇耻大辱!”

  裕王府书房内一片狼藉,碎瓷片、撕烂的折子满地都是,裕王钟晋在书桌前来回疾步,似乎仍不解气,随手抄起桌上的砚台又砸了出去。

  “即便他霍岚真是大哥的骨肉,那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是大哥跟一个乡下贱婢生得狗杂种!大哥活着的时候他连个身份都没有,凭什么大哥死都死了他还能认祖归宗?”

  书房里除了钟晋还有四个长居他府上的门客,以及他的舅舅齐宏。

  “殿下你冷静一些,这些都还只是传言。陛下不过是召见了他几次,说不定就是老了寂寞了,在他身上看见了平章太子的影子,叫来身边看一看。”

  裕王现在正在气头上,除了齐宏别人都不敢劝。

  “寂寞了怎么不叫鹤儿,不叫辛儿,那么多皇孙不够陪他吗?非要叫这么一个野种来,膈应谁呢?”

  钟晋“啊”地大吼一声,将桌上东西全扫到地上。

  “殿下!嘘、嘘,慎言!”齐宏扯着钟晋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骂霍岚也就算了,可不能在背后议论陛下!”

  “我就议论怎么了!”钟晋午间喝了酒,身上一股子酒气,“大哥死了十八年了!十八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如今都要四十了,他迟迟不册封新的太子,让别人怎么看我?全天下都在看我钟晋的笑话!都说是因为我无才无德,才陷他于两难!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恶人,才是那个最可恶最该死的人!”

  “哎呀殿下!”

  齐宏是齐家少有的一个文官,从小身子骨弱,眼下根本拉不住钟晋,气急败坏地指着屋里另外四个人数落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太后丧期未过,你们怎么能由着殿下饮酒呢!这要是传出去,殿下又没好果子吃。”

  “不关他们的事!管他什么太后不太后的,我偏要喝!老五那个伪君子,阴毒小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净会在父皇面前给我使绊子。光是他我就忍了很久了,那个霍岚,一个乡下野种,凭什么也敢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钟晋打了个酒嗝,摇晃着微胖的身子将一本奏折甩给齐宏。

  “这是请求出兵讨伐戎跶的折子,今日父皇给兵部批复了,让他们着手备战。”

  齐宏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本飞来的奏章,嘴里说道:“那是好事啊……”

  “好个屁!他打算让杜承佑领兵!放着大舅这个现成的戍北军统领元帅不用,要启用杜承佑,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够明白吗?”

  杜承佑是杜守铭的弟弟,而霍岚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被陛下接纳,据说背后就是杜守铭在一手促成。

  齐宏翻看奏折内容:“不能吧,退一万步说,即便陛下真的对你心有不满,皇子这么多,他何必要给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之人铺路?再说这上面还没定下出兵日子呢,咱们并非没有胜算,你不要太过消沉,赶紧想应对的法子要紧。”

  钟晋抹了把脸,总算不在吵闹,只是眼神却比刚才更加阴郁。

  “不管怎么样,先弄死那个霍岚再说。”

  一方乌云遮住了原来的艳阳天,惊雷骤响,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接连几日,庆京一带每逢午后便会下雨,一直下到傍晚才歇。没了早朝,侍卫处的执勤任务轻松了一半,又因为下雨,每日下午的训练也取消了。

  大家全都窝在廊檐下躲雨,往常闲时还能偷摸着玩玩骰子赌点小钱,现在太后丧期,一切娱乐活动都被禁止了,要是在这关头玩骰子被抓到,挨顿板子还是轻的,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众人究极无聊,只能聚在一处聊闲天。外面关于霍岚的身份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这些侍卫许多家中都有亲戚在朝为官,自然也听了点风声,开头两天还能憋得住,到第三日闲天都快被聊破了,就剩这一桩大家都感兴趣的“大事”还没聊过。

  和霍岚同一组的人里有几个自来熟的,仗着跟霍岚同进同出值了一段时间岗,凑到霍岚跟前问道:“哎哎,今天上午陛下是不是又召你去了?”

  上午张公公亲自来领的人,不是陛下还能是谁,这问的纯属废话。

  霍岚没什么好瞒的,点了点头。

  “陛下怎么老召见你呀,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问话这人名叫陶采,在他们这一组里年纪最小,只有十六岁,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什么传言?”霍岚眉心微皱,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这要是换做三个月前,她可能根本就不会理这人,但自从中间有一次云妙晴送她来,“顺便”给跟她一同当值的那些人带了点小点心之后,她便懂了云妙晴的意思。

  云妙晴在帮她打理这里的人际关系,希望大家能待她好一点。

  要想别人对自己好,自己也不能每天板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霍岚开始学着对别人多一些耐心,虽然她觉得自己不需要旁人的友谊,但如果云妙晴觉得她需要,那她不介意去尝试看看。

  陶采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人虽然眼睛看着他,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他见霍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急得抓耳挠腮:“哎呀,就那个,关于你父亲是那个不能说的谁谁谁的传言!”

  “哪个谁谁谁?”霍岚话语一顿,忽然低道,“统领过来了。”

  “别骗我了,统领去内务府问陛下六十大寿的事了,回来还早着呢!”

  陶采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阴恻恻一声:“谁说我回来还早着?”

  陶采被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给霍岚行个跪拜大礼。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儿都没有?吓死我了!”

  陶采自己在背后说了人家,反而来了个恶人先告状。霍岚听人说统领跟陶采是表兄弟,往常训练时看不出来,今日听他二人说话果真像是很亲密的样子,起码换成别人肯定不敢这么跟统领说话。

  统领冷“哼”一声,没跟陶采纠缠到底谁有错的问题,让众人集合站好。

  “我方才去内务府问过了,陛下的寿辰还是如期举办,只不过原来准备的那些戏班子是用不上了,其余活动也是能省即省。这样一来咱们值守的担子会轻很多,但也不可马虎大意,听懂了吗?”

  众人齐声:“听懂了!”

  傍晚换班时间,霍岚与人交接完毕,来到宫门外云妙晴每日接她的地方,意外看见杜守铭也在这里,正在跟云妙晴说些什么。

  待她走近时,杜守铭似乎已经说完了,远远看了她一眼,跟她点了下头,便转身上了他自己的马车。

  奇怪,杜守铭不是说要少跟她们见面么,怎么还在宫门口聊上了?

  霍岚目送杜守铭的马车离去,只听云妙晴走到她跟前问道:“累么?”

  “不累。”霍岚摇了摇头,同云妙晴一起上了马车,“最近下午总下雨,都没什么事做。刚才那姓杜的来找你说什么?”

  “你还记得之前庄王说杜文曜手上很可能有裕王的把柄么?还真让他找着了,他刚才从宫里出来,正遇见我,便聊了下如何利用这个。”

  云妙晴心中本就有一个谋划,就差杜守铭这一环,如今这一环扣上,一切正正好,两人没聊几句就达成了一致。

  “所以裕王到底做了什么事这么怕被人知道?”霍岚好奇。

  “他怕被人知道的可不止这一件。”云妙晴嗤笑一声,忽然转了话题,“除了这个,杜守铭还说了另一件事,倒是让我有种……怎么说呢,既惊讶又仿佛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似乎知道自己说得太含糊,云妙晴没等霍岚发问,对上霍岚疑惑的眼眸直言道:“杜守铭说陛下不光指派了杜承佑领兵讨伐戎跶,还打算让你也一起跟着去。”

  霍岚睁大了眼睛,她在这短短半年时间里从一个普通百姓晋升到了一品侍卫,得了爵位不说,还要去军中也插上一脚么?

  “太快了对吧?”云妙晴道,“我其实一直很怀疑,一个曾经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立下的太子都能推出去当弃子的帝王,真的会仅仅因为年老就惦念起亲情来了么?”

  马车摇啊摇,霍岚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被马车颠成了一团浆糊。她努力回味着云妙晴的话,恍然道:“你是说,现在这一切都是陛下有意为之?他是要……重演平章太子之事?!”

  云妙晴的目光转向窗外,笑容淡淡:“谁知道呢,在这一场争夺中大家都想当螳螂后面的那只黄雀,就看哪个有本事笑到最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这么惊讶这个故事已经讲差不多一半了吗?我还生怕大家觉得我进展太慢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