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神君他又想渣本座[重生]【完结】>第162章 朝暮【正文完】 我家有娇夫,貌美又淑德

  当马蹄缓缓踏过最后一片沙土时, 正是新月如钩。

  深山寂寂,远处的山脉连绵不绝的蔓延在云层中,终年积雪, 待踏出扎格拉玛沙漠最后的边缘, 便能见得坞城的灯火不息和雪色千重。

  萧衍回过头时,寥寥星光透过鸦青色的天, 散落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沙海上。

  马蹄停在了尽头的道路上, 冷风千万年不变的吹拂, 让道口上的石块在风沙的吹蚀下, 形成了一块块高大嶙峋的风砺石。

  一块又一块的风砺石沉默地凝视着归去来的行者。

  萧衍静静地看着, 呵出的雾气缭绕在脸旁很快被风吹散了。

  “怎么了?”晏顷迟看出他心中藏了事。

  “等等我。”萧衍没有解释,只是翻身下马,走到了风砺石前。

  晏顷迟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而动。

  萧衍立在风砺石前,深褐色的嶙峋怪石在月色里,隐隐似个人形,却看不出丝毫的面容。石块在经年累月的风沙侵蚀下, 那些曾经尖锐的棱角也早已被磨平了, 只余下陈旧斑驳的痕迹。

  “我过去在南疆, 总是听他们说, 忘川边有三生石, 所以我每次为人唱魂时,就用匕首在一块石头上刻下他们的名字当作引石, 这样他们的灵魂就不会迷失,引石会为他们寻到忘川的路。”

  “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也希望有人可以让我的魂魄寻到忘川, 我不想做寻不到归途的野鬼。”

  那些模糊的, 过往的话忽然间浮响顿挫在耳边。

  萧衍凝视了半晌, 忽然从袖中摸出了把扇子,狠狠地扎在了风砺石上,风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断响,价值连城的玉骨扇瞬间碎裂!

  崩裂的碎屑迸溅在萧衍的脸上,又寸寸跌落沙中。

  涩冷的寒风侵肌,让前尘旧故都化作了灰烬,永远埋葬在这片沙海里。

  萧衍掌心里有血淌出,他以指尖凝聚出灵力,凝重而缓慢的在石面上刻下了“沈闲”二字。

  碎屑簌簌如雪落,落尽了沈闲所有的爱恨嗔痴。

  鲜血混着碎屑滚下,不知会在多少年后干涸、陈旧,唯有刻下的字深深嵌在石块里,永不磨灭。

  他不应该做入不了轮回的孤魂,寻不到归途的野鬼。

  但愿灵魂可以乘着长风重返故里,长眠于那片恍然葳蕤的绿意里。

  萧衍站起身时,没再回首。他策马缓缓离开了这片无尽沙海,萧忆笙跟在他的后面,马蹄嘚嘚敲响了归去的路,再往后,是所剩不多的军士和京墨阁弟子。

  月光将他们的剪影越拖越长。

  扎格拉玛沙漠上,沙尘漫天,风呼啸的吹着,仿佛在低声呼唤即将离去的亡魂。

  一排排风砺石在静谧的月色下,目送着他们的离去。

  唯有那刻下字的石块上,有血水无声地滑落,在字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痕,如同怔怔流淌的眼泪。

  只待风沙将所有埋葬。

  然,就在马蹄踏出沙漠的那个刹那——

  晏顷迟蓦然回首,望向驻道上的风砺石,冷淡的眼睛里融起了一丝莫测的笑意。

  ——*****——

  跋涉千里的归途总算于黎明前结束。

  混沌晓色映照着风雪长白,半轮旭日从山的另一端缓缓浮现。

  风从北边的海域上吹来,夹杂着熟悉的潮湿,拂过面颊。待马蹄踏上官道时,萧衍才惊觉城外似是将将经历过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乱。

  无数靴印混杂着蹄印,杂乱斑驳的印在泥泞里,枝叶被踩踏的零落。

  官道两边的建筑完全被焚毁,只有火还在燃烧,在霞光中将熄未熄。

  城门紧闭,满地的辎重,尸体狼藉,道上蜿蜒飘杵的血水无不在昭示着这里先前经历过怎样的厮杀。

  萧衍微蹙眉,就在马蹄停驻下来的刹那,风里的腥甜似乎加重了。

  他眼风一掠,萧忆笙倏地抬手示意身后弟子提高警惕。

  重甲矗立不动,皆在等待着萧衍接下来的吩咐。萧衍看向晏顷迟,晏顷迟也在回视他,眸光依旧沉静。

  四野寂寂,只有还在燃烧着的断壁残垣不断发出火花爆裂的声音。

  “师尊,需不需要我带人去看一看?”萧忆笙忽地出声。

  萧衍没说话,他眺望着远处的巍峨高墙,身.下的马儿喷出粗重的鼻息,不安的甩动尾巴。

  “所有人听令——”

  然而还不等萧衍话音落下,原本寂静的城外,忽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四野里涌上来大片手持刀戟的士兵,刀鞘摩擦过铠甲,密集的脚步声把他们层层围住。

  妄念在交错的光影里铮然清啸,千百道戾气唰地出鞘。

  可没等剑光掠出,晏顷迟倏地出手,按住了萧衍的手背。

  “等等。”他说。

  萧衍看着眼前乌压压的重甲欲言又止,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依言,手腕微垂的瞬间缭绕在腕骨的黑气悉数退却。

  可就在剑光归鞘的下一瞬,为首的将士竟然在晏顷迟的马匹前单膝着地,铿锵跪下!

  “恭祝尊上告捷归来!”他率先说道。

  与此同时,长夜破晓,天地尽头的晨曦刺破了最后的黑暗,黎明的光洒落在这片海域上,在高城檐角折射出细碎的金光,似是划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在这样的祝颂声里,余下三千将士铿锵跪地,齐声恭祝:“恭祝尊上大捷归来!”

  城门在他们的身后发出沉闷的巨响,铁链迅速回荡,门在重力拉扯下被缓缓被吊了起来。

  城门打开的瞬间,林郅正和一众人立在晨曦里。

  他在众多的重甲里一眼就看见了单臂打马的萧忆笙,萧忆笙的右臂被折断,潦草的包扎吊在身前,眉眼里满是倦色。

  “故笙!”

  “哥哥!”

  萧忆笙看见林郅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前,朝自己挥了挥手,他悬着的心骤然落下,喜形于色。

  他也不等萧衍了,径自打马前进。

  萧衍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卸力,他听着尘世的喧闹,瞟了眼晏顷迟,随后轻飘飘地说道:“唉,你可什么也没做,平白无故就得了功劳,这便宜占得真是让人好生妒忌啊……三长老是不是该想办法嘉奖我一下?”

  “这可怎么办,我家有贤妻,一言九鼎。”晏顷迟说,“不如我问问他的意思?”

  “这话就见外了吧三长老?问他做什么?”萧衍轻笑,“你怎么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贪心不足啊。”

  “可我怕他啊。”晏顷迟意味深长的说。

  “很害怕?”

  “怕得很。”

  “那该怎么办,”萧衍佯作不懂的说道,“娶都娶了,就自个儿好生受着吧。”

  晏顷迟抿唇笑了,笑意温柔。

  他的背后是那片蔓延的朝日,他的脸浴在昏黄的日光里,被渡上了浅薄的红,萧衍没来由的想到了过去,他于马上眺望万里青山的模样。

  晏顷迟始终都像寒夜里的那轮皎洁,如霜似雪。

  远处高台上,有人负手而立,萧衍抬望眼,正巧和那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瞧着那道身影觉得眼熟,微微眯起眼,刚想要看清时,却见那道身影倏然动了。

  这是……

  长袍拢着寒霜,扑在面上。萧衍的话音还没出口,便见那人已然飘飘然地落到了自己面前,他苍苍白发垂散在肩,面色一如往日般沉静温和。

  萧衍的目光凝滞,他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一段时日不见就不认识我这个老头子了?”谢怀霜朝他伸出手臂。

  “师父!”萧衍从错愕里回神,迎着晨曦的第一缕光线,扑进了谢怀霜的怀抱。

  他像是栖落于这天地间的白鸟,白袍铺散,撞了谢怀霜满怀。

  谢怀霜已是年迈,但他的身躯却并不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枯槁苍老,他迎住萧衍的拥抱,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后脑,说道:“怎么瘦了?”

  “没瘦,就是很想你,”萧衍说,“我以为师父还在宣城等我。”

  “我这不是等不到你们,才亲自来看一看吗?”谢怀霜手掌覆在他的脑后,乐呵呵地笑。

  “到坞城的路程太远了,我担心你。”萧衍说,“不要累着了。”

  “早就跟你说了,我还没老得不像话,我一拳能打死十个流沧士兵,”谢怀霜指着满地狼藉,高傲的说道,“我在等你的这几日里,带着这群无主的鲛人歼灭了最后驻守在城外的流沧军。”

  他说话时,目光有意觑向旁边的晏顷迟,似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师兄。”晏顷迟微颔首,神色是惯有的冷淡。

  谢怀霜看他的目光里没有惊讶,只是不大高兴地说道:“是别来无恙啊。混小子既然还活着,一百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给师兄寄封信吗?害的我还苦苦给你扫了这么久的墓,每年白扫一趟不说,现在看见我了连招呼都不晓得打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萧衍松开谢怀霜,替晏顷迟说道:“师叔不知道你在哪里。”

  “哈?”谢怀霜静了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侧耳说道,“你方才是在替他说话?”记忆里,萧衍对晏顷迟这几个字是极为避讳的,连谢怀霜都不甚去提及。

  “……没有。”萧衍说。

  晏顷迟似乎从这番对话里悟出了点什么,眉头深拢。

  “他是不知道我在哪里,那你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吗?”谢怀霜曲起指节,轻扣在萧衍的额头,“四个多月,我在宣城怎么都等不到你们的消息,只能自己找来了,你也是忘了师父吗?”

  萧衍被他敲得下意识捂住额头,但痛感只是如雨滴落下。

  “师兄别怪他,”晏顷迟以为是真敲疼了,忙出声,“城外有我设下的结界,传音符是无法传音出去的,只能从城外传,阿衍他不知道。”

  萧衍确实不知道,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讯息全传到谢怀霜那里了,只是谢怀霜忙于旁的事务,是以没有回复。

  他在这刹那反应上来,当初晏顷迟为了不让他跑,竟然还在城外特意加持了结界,让他连讯号都递不出去。

  萧衍侧眸一觑。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而过,晏顷迟微偏过脸,佯作未觉的避开了这令人心虚的对视。

  “我本意是在三个月前就回去的,这里有点事情就耽误了。”萧衍说道,“让师父担心了。”

  “我当你是忘了我这个老头子,”谢怀霜揉着他的发,“以为你故意躲在外头,不想回去说亲事。这段时日我替你看了好些人家的姑娘,就等着你回去再看看呢,结果怎么盼也盼不回你。”

  他一语出,四下齐齐寂然。

  萧衍能感觉到身后有锋锐的冷意直刺背脊,刺得他在这微寒的日光里竟起了点薄汗。

  他甚至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晏顷迟阴沉的眼色。

  然而谢怀霜却是毫无察觉,他对着晏顷迟的视线,小气地说:“你又拉着个脸做什么?是见到我不高兴吗?还是我站在这里碍着你的眼了?”

  晏顷迟微回神,语气冰冷:“不敢。”

  萧衍听出了别的意思,两个人对视的一霎,那微妙的感觉无需言明,也能晓得对方的心思。

  “师父,我不说亲事了,”萧衍转而收回视线,望向渐熄的火光,说道,“这件事我不想您再多问了。”

  谢怀霜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没有丝毫意外的“嗯”了声,接着说道:“哪家姑娘?等这次回去就上门说亲,别让人姑娘家等久了,回头让别人给娶回家了。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连聘礼都要备好了,就等着你自己招出来。”

  萧衍没直接应声,只是轻念:“师父……”

  谢怀霜余光瞟他一眼,说道:“不是说了吗,相貌什么都是次要的,你喜欢就好对不对?喜欢、合适,就比什么都重要。”

  “嗯。”萧衍欲言又止。

  晏顷迟默不作声的注视着他,似是也在等他的回应。

  但是萧衍没有说话,而是目光游移的看向了别处。

  谢怀霜从他闪躲的眼神里似乎悟出点什么,又跟着说道:“难道是年纪上大你很多?”

  “嗯……”萧衍慢吞吞的说,“是有点。”他在试探谢怀霜的态度。

  谢怀霜几不可查的抽气,微微蹙起了眉:“总不能大你过百了?”

  “是过百了。”萧衍话还没说完,便见晏顷迟已经昂首挺胸的准备昭示了,他甚至还轻轻掸了下衣襟上的灰尘。

  “那就是修道的女儿家了,也不打紧,”谢怀霜说,“年纪大些也好,懂得照顾人,以后我也就不用一直跟在你后面瞎操心了。”

  “年纪大点是好。”晏顷迟在旁边附和。

  谢怀霜对他的插话嗤之以鼻:“也不是,像你这样的就不好。”

  晏顷迟:“……”

  谢怀霜对萧衍说道:“你们私底下已经结成道侣了?”

  他问得突然,萧衍完全没有准备,怔了下,才说道:“嗯,我们是……”

  “是我——”晏顷迟接过话,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下半句,话音便至于萧衍突然轻轻踢过来的那一脚。

  萧衍的动作很轻,几乎是擦着他的小腿而过的,但瞬间便压住了他未宣之于口的话。

  “是你什么?”谢怀霜以余光睨他。

  晏顷迟:“是我觉得现在就说这些不大好。”萧衍不说,他就也不能说,他倒是不怕谢怀霜知道,只怕会违了萧衍的意思。

  谢怀霜:“我和阿衍说两句话,你怎么一直在这胡搅蛮缠?你这个当师叔的是见不得我儿好了?”

  晏顷迟:“不敢。”

  见萧衍始终不解释,晏顷迟有些不大高兴地微抿起唇角。

  萧衍还在斟酌要不要将此事告诉谢怀霜。

  俄顷,他才缓缓开口:“师父。”

  “嗯?”

  “其实我和——”马儿打着响鼻惊醒了他,萧衍倏地藏住了下半句话,湿热的鼻息喷在掌心,他在纷乱如麻的心跳声里,欲言又止。

  还是别说了。看这反应,万一师父直接气晕了怎么办。

  “你要和我说什么?”谢怀霜问。

  “没事。”萧衍说,“我想等回宣城再说此事吧。”

  谢怀霜想了下,觉得这种大事确实不该潦草决意的,还是等回宣城再细说也不迟。

  晏顷迟冷着脸说:“我先回去了。”

  萧衍没出声。

  “去吧。”谢怀霜说。

  “我要回去了。”晏顷迟又高声说了一遍,似是故意在说给旁人听。

  “听见了,我还没有耳背。”谢怀霜接过话。

  “……”晏顷迟眼风一偏,见萧衍完全没什么反应,便有些负气地调转马头,要朝城里去。

  他的背影在这日光下莫名显得落寞。

  晏顷迟半推半就的打马踏过官道,他故意收放缰绳,让马蹄走得缓慢,以为萧衍会追上来,可萧衍并没有,他几次回过头,发现萧衍竟然连看都没看他,一气之下真就自己打马离开了。

  萧衍藏笑,牵着马,和谢怀霜一并朝城里走。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个坏脾气?”谢怀霜望着晏顷迟渐远的背影,说,“以前谁要惹他不高兴了他就使少爷性子,可这一百多年他不来看我就算了,现在见了我还对我使性子,这叫什么事儿?”

  说罢,他又摇首,万分中肯地评价道:“娇气!”

  “师叔向来如此,师父不要往心里去。”萧衍说。

  “我和他较什么劲?”谢怀霜大度的说道,“我就应该管他叫爹,他才能满意呢!”

  萧衍没敢接这话。

  朝日的霞光铺就他们脚下的尘路,城外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借着晨光清理坍塌的残垣废墟。

  萧衍见谢怀霜不高兴,自觉岔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师父是在什么时候到坞城的?”

  谢怀霜说:“有五天了。来时外城还围着兵,在交战。倒是两方看起来都失去了首领,我便从中横.插一脚结束了这场交战。”

  “白沉锦呢?”萧衍诧然。

  “白沉锦?”谢怀霜借着微现的晨光,遥望高城后的九重宫阙。

  被轰炸过的城墙,有些地方已是残缺不全,碎石砂砾滚落堆积在脚下,透着血的色泽,留下了那场厮杀最后的痕迹。

  萧衍将想问话,便又听谢怀霜说道:“那姑娘倒是个让人敬佩的人物啊……”

  五日前,长河落日,狼烟滚滚。

  当暮色笼罩整片海域时,地面上已经没有任何活动痕迹了,这条迈进坞城的官道两旁,所有的建筑皆被焚烧殆尽。

  火是从临近城墙的地方烧起来的,让原本繁华喧闹的城外成了片死寂。

  谢怀霜方才踏入这片土地,便能见到成堆的尸骸,从伤痕上不难辨认出有些是被射杀的,有些则是被烧死的,还有些死状惨不忍睹,残肢零碎。这些尸首都被丢弃在了海岸,横陈错落,累累叠加,殷红顺着漾上来的海浪荡开,让风里都夹杂着浓郁的腥膻。

  ——这些都是被俘虏杀尽的士兵。

  所有的精锐都已经外出,在面对流沧军士的挑衅和杀戮时,白沉锦没有任何惧色的吩咐着最后的将士们层层设伏,想要反击。

  白沉锦卸下了盔甲,叫人打开了城门。那紧闭的门轰隆抬起,清冷苍白的月色下,是血海飘杵的城外。

  白沉锦率领着一众小队从晏顷迟布下的结界里缓步走出,她踏过满地的尸骸,对巴达尔缴械投降。

  当看见高墙上已经被换下的旗纛时,巴达尔觉得自己已经是大获全胜,他不怀好意的攥住白沉锦的手,猥淫地笑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女鲛人竟然在身上绑缚了近百斤的炸药,在巴达尔触碰到她的瞬间点燃了引线!

  与此同时,那高悬的城门在爆炸声中发出沉闷的声响,铁链迅速回荡,城门在火光迸溅的瞬间轰然砸落。

  “砰”地一声巨响,爆炸鸣震了浓重的夜色。

  紧闭的城门彻底隔绝了炸开的火花,高墙上,漆黑的劲弩被同时拉开弓弦,千百只利箭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呼啸着刺出!

  城下的流沧军士登时在燃烧的大火里如秸秆般挣扎着倒地。

  白沉锦在这巨大的冲力下,四肢百骸瞬间化作齑粉。

  等士兵们寻到巴达尔的残肢时,还能看见紧紧抓住他衣襟的一只断手,手指已经被完全烧焦,只有那枚象征着鲛人首领的指环还牢牢套在那根枯指上。

  大火不熄,紧闭的城门在混乱里再度被敞开,鲛人军士涌上,厮杀声沸反盈天。

  谢怀霜是在空隙间掠入战场的,杀喊声埋没了整片海域,持续了整整四日才算告捷。

  白沉锦用自己的方式守住了她的子民,她在晏顷迟数百年的庇佑下学会了去守护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她已经不再需要前人的余荫。

  那一天,狼烟蔽日,烈焰焚城。守护了坞城上百年的结界,也在战乱中砰然碎裂。

  “确实是个厉害的姑娘。”萧衍如此说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节烈。”

  “是啊。”谢怀霜笑声苍老,他负起手,悠然地踱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沈公子呢?怎么好一会了都没见到他人?他还在后面吗?我见故笙都先进去了,你们没有一起回来?”

  萧衍这回缄默了,他垂下眼睫,转瞬压住了眼底微末的情绪。

  “阿衍,”谢怀霜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你们来坞城的这段时日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萧衍闭了闭眸,俄顷,淡然地说道:“他死了。我杀的。”

  谢怀霜错愕。他没料到事态会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急剧的转变,几次想要问出口,但最终都将话止于唇间。

  无论事情的经过如何,这种时候都不应该再去触碰这道伤疤的。

  谢怀霜沉默着,抬手摸了摸萧衍的发,笑地和蔼。

  萧衍神色如常的走着,远处的苍鹰展翅扑出云雾,从雄浑深沉的山巅掠来,在金色的天际尽头夹带出一道白色弧线。

  唳鸣声响彻了九霄。

  城外的战场上依旧狼藉着满地尸体,北风浩浩,推起千重海浪,弥漫起的朝日模糊了无垠的碧海。

  水溶溶,飏起残红,三千里清风散去前尘旧故,浪涛声依旧。

  萧衍再抬眼时,眸光深远而平静,他遥遥望向辽阔的天宇,天边晨曦浸染了云层,倾泻在他的眼眸中,映亮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高城近在眼下。远远有几个影子孑孑穿行在沙场里,埋葬着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士兵残骸。

  “不要难过。”谢怀霜最后说道,“都过去了。”

  萧衍并没有接话,只是微颔首,在如潮水般涌来的恭祝声中,缓缓踏入了城门。

  金色的苍穹横铺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背影渡上了细碎的浮光。

  ——*****——

  当沉沉暮色笼罩四野的时候,萧衍终是结束了手上的事务,他去殿里寻人时没瞧见晏顷迟。

  他问了一众人,皆是没人知道晏顷迟去哪里了,倒是有长老认出了他,驻足寒暄,引来了旁人的好奇。

  萧衍没有闲心多聊,随便敷衍了几句后便离去了。

  他找不到晏顷迟,便只能自己去他平日住的阁里,来回踱步。

  此时正值戌时,天色.欲晓,孤云还绝巘,晏顷迟的阁前有一长廊,迂回曲折,海棠交错在长廊两边,七节攒成,茂密浓合。

  每当风过,小枝颤巍巍的抖动着,交缠在枝上的护花铃便会急促的响动,惊走欲要栖息的鸟雀。

  “尊上的吩咐,我们皆会竭尽全力的做好。”不远处,响起了靴子踩踏过地面的声音,伴随着细细的交谈声。

  “那就有劳巫师大人了。”熟悉的声音响在暮色里。

  萧衍听到声音,蓦然回首,瞧见是晏顷迟和巫师正在沿着长廊朝此处走来,他们似乎在谈论什么事,晏顷迟微笑着,颔首。

  他今日来,换上了新焚香的袍子,天青色飘荡风间,墨发以冠束起,衬得眉眼清俊,只是不再复如过往,言笑里都是冷淡和孤寒。

  “师叔。”

  萧衍上前,似是闲谈般的想要说话,却见晏顷迟已经别过了脸,继续和身侧的巫师说道:“夜宴备好了吗?”

  他没有理会眼前人。

  萧衍停住了脚步,顿在原地,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哑然地瞬间,晏顷迟已经和他擦肩而过。

  多一眼都没分给他。

  萧衍转身,几支盛开的海棠从廊前斜过,晏顷迟拂衣掠去时,沾了满襟的香。

  这是怎么了?

  萧衍目光偏了偏,倒是和巫师对了个正着,巫师微笑着颔首示意,又和晏顷迟简要的寒暄了几句后离去。

  萧衍匪夷所思的立在原地,看见晏顷迟沿着长廊还在朝前走。

  “师叔!”他快步追上去。

  晏顷迟还是没有应声,径自迈下石阶,连带着那抹青色很快从墙沿拐角消失了。

  萧衍紧随其后。

  殿宇高堂隐在暮色里,绕过这些殿宇高堂,便能见到扶摇九霄的神塔。

  晚风里捎着微微的寒意,拂面过颈。晏顷迟的步子已经迈上了神塔的玉阶,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停留。

  萧衍追在后面,叫他:“师叔!”

  见晏顷迟还是没有反应,他便又试探般的喊道:“三郎?”

  晏顷迟如似未闻,目不斜视。

  “晏子殊?!”

  “晏顷迟——!!”

  萧衍跑得太急,过阶时被绊到,步子跟着踉跄了下,他撑臂稳住身形,掌心按在锐利的金饰上擦破了皮,疼得轻声抽气。

  萧衍还没来得及再出声,手腕便猛地被人捉去,握在了掌心里。

  “我看看。”晏顷迟微蹙眉,去瞧他手心里的伤,“疼不疼?”

  然而还不等他看清,萧衍陡然抽回手腕,背起了自己的手,说道:“你刚刚聋了?”

  “你先给我看看。”晏顷迟说。

  “你聋了,我也聋了。”萧衍说。

  “不要闹了,”晏顷迟说话时要去捉他的腕子,“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萧衍不理他,径自起身,继续沿着迂回的长阶朝神塔上走,就是把受伤的那只手藏得严严实实,一点痕迹也不露出来。

  晏顷迟这会儿失了态,着急地跟上去,他不敢跟萧衍再起争执,怕萧衍再从石阶上摔了,就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面容上原本还能自持的的寡淡此刻全都成了焦急担心。

  等到萧衍站在了迦陵频伽的神塔顶端,晏顷迟才终于迈前,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腕。

  “给我看看好不好?”

  “做什么。”萧衍挣开手,神色冷淡的说,“我可担当不起三长老的嘘寒问暖,我命薄,别折煞死我了。”

  晏顷迟看见他指缝里渗出来的殷红,立马万分诚恳的说道:“小祖宗,我错了。”

  萧衍佯作未闻,背过身去也不看他,而是眺望着远方。

  此时正值戌时,迦陵频伽的神塔上,抬望眼便是点点青山,如画屏般延展开,滚滚落日镶嵌其中,云海翻涌。

  “我真知道错了。”晏顷迟和他隔着咫尺的距离,哀求似的说。

  “错哪儿了?”萧衍问。

  “我不该不理你,也不该跟你生气。”晏顷迟郑重其事的指着自己心口,“我是混账,你只管朝这里打,我绝无异议。”

  “不对。你怎么能是混账。”萧衍终于转过身来看他,微微眯起了眼,姿态倦怠,挑起的眼尾里猫着坏意。

  晏顷迟从他的懒怠里瞧出了别样的意味。

  “你跟着我念。”萧衍说。

  “好,我跟着你念。”晏顷迟应声。

  “晏顷迟。”他说。

  “嗯,晏顷迟。”晏顷迟跟在萧衍的话音后重复道。

  “是……”

  “是——”

  “小、王、八、蛋。”萧衍挑着眼尾睨他,一字一顿得说。

  “……”晏顷迟没料到他说这个,默了片刻才启唇道,“晏顷迟是小王八.蛋。我是王八.蛋。”

  萧衍本来想藏笑,但没稳住,偏过脸去笑了。他重新伸出受伤的那只手,在晏顷迟闭气凝神的注视下缓缓张开了手心。

  手心里,是几片被揉碎的海棠花瓣。

  殷红的汁水沾了满手,从指缝里渗出,乍看去,倒确实有几分像血。

  “……”晏顷迟欲言又止。

  “三郎。”萧衍说话间忽然迈前一步,吻在了晏顷迟的唇上,不留痕迹的撩拨,浅尝辄止。

  晏顷迟适才故意凝聚起的那点冷厉,霎时间烟消云散。

  “我不想走了。”萧衍手攀上他的肩,自肩线滑过去,蹭过他的脸颊,最终勾住了他的脖颈,挨近他说,“三郎,我好累啊。”

  “迟早被你搞死。”晏顷迟定论道。

  萧衍笑着退后了半步,晏顷迟走到他面前,背过去弯下身,萧衍勾住他的脖颈,衣袖下滑时露出了那截素白的腕骨。

  晏顷迟胳膊从他的腿弯里穿过,朝上一颠,将人稳稳背起。

  萧衍趴覆在他的背上,问道:“你今日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不说?”晏顷迟迈下阶。

  “什么?”

  “为什么不说我们的事?你要去娶妻,那我算什么?”晏顷迟说到这时,语气颇为不悦。

  萧衍豁然雾解。他揪着晏顷迟的发,轻蹭他的鬓,娇嗔似的说道:“别生气,我是怕你被师父砍死。我这么年轻,还不想守寡。”

  “借口。”晏顷迟说。

  “是真的。”萧衍袒露心扉的说,“现在说不是时候,你才刚回来不久,你和师父之间毕竟过去了数百年,就算是再亲的人也会有生疏隔阂。”

  他所言在理,又怕晏顷迟多想,顿了顿说道:“况且师父对你还是有点偏见的,他在知道你杀了我以后,差点去把你的坟包铲平了。他见你不说,只是因为还念及旧情,给他一段时间沉淀再说也不迟。我这段时间里也会和他好好说一说的。”

  晏顷迟品着他的话意,似是而非的说道:“看来萧阁主是打算长久的和我偷情了。”

  “我要偷情也不和你。”萧衍说。

  “萧、衍——”晏顷迟咬着字音叫他。

  “我家有娇夫,貌美又淑德,日日茶饭不思的在家盼着我归去,”萧衍挨在他耳鬓,与他私语道,“你要同我偷欢,得看打不打得过他。”

  晏顷迟:“他叫什么名字?”

  “姓晏,字子殊。”萧衍说悄悄话似的,同他轻声耳语,“我师叔不是个君子,可他是,我舍不得留他一人衾寒枕冷,孤夜难眠。”

  他在晏顷迟耳边吹着气,挑逗似的叹声:“怎么办啊师叔。”

  饶是晏顷迟再有定力,也要在这蛊惑里败下阵来,他忽然间不再想君子端方,连克己自持都被隔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把萧衍放下来,俯首看他:“你说得对,师叔不是个君子。”

  眼前黑影倏然压下,萧衍迎着那目光,舌尖被含住了。那灼烫的气息弥漫在唇间,或吮或咬,抵住了萧衍所有要出口的话,让喘息都变得断续。

  晏顷迟卸下了尽人皆知的儒雅伪装,露出黑暗里,不为人知的那面,恣情、纵欲、浮浪,这都是和萧衍在一起的那面。

  坏透了。

  “晏……”萧衍胸口起伏不定,气还没喘上来,就被晏顷迟抱到了阑干上,按着脑袋吻得骨酥筋麻。

  ——*****——

  入夜的时候,雾蒙蒙的薄云散开,拖起了一弯冷月。

  远处苍碧群山在清冷的月色里灰冷如铁线白描,孤寂深远,而坞城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高城望断,楼外晚烟笼,暝色入高楼。九重阙里筹光交错,来往宾客逸兴不浅。

  在经历了这场浩劫之后,所有人都是百感交集,他们在烛火明晃的深殿里做长夜之饮,击盏高歌。

  “我们想让尊上做坞城新的城主,这也是已故的白城主的意思。”巫师坐在谢怀霜身边,替他斟酒,“这是她在临行前最后的嘱咐。”

  谢怀霜在筹光交错间轻碰杯:“这不成,晏顷迟的事我可管不了,他一贯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你们和他好好说一说试试看?”

  巫师搁下酒盏,笑道:“我们是有这个意思,但尊上他不愿意,我听说谢尊主是他同门的亲师兄,所以想请您帮帮忙。”

  “哈,除非我有天大的本事,才能让他回心转意,”谢怀霜喝得兴致高涨,摆摆手,说道,“他就没听过我的话,只有我求他办事儿的份,他眼里可没有我这个师兄的。这件事既然是他不愿意,我也就没法子了,他打小就不是个会听别人话的主,你要事事听从他的还差不多,要是惹着他了,他能在小手札上写满你的名,记一辈子的。”

  “我不要。”谢怀霜重复道,“我才不要。”

  “谢尊主说笑了。”巫师含笑说道。

  谢怀霜推开酒盏,决绝地拒绝了这件事,他扭头环顾四周,忽然出声:“阿衍呢?这孩子又去哪里了?”

  萧忆笙闻言偏过头,低声对谢怀霜说道:“先生,我看见师尊被师——”他话说一半,腿上忽然有只手搭了过来,林郅伸手,毫不容情的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萧忆笙疼得到嘴边的话全变成了抽气,他拨开林郅的手,自觉改口道:“我看见师尊和三长老出去了,应该是有事要商议。”

  “这样啊,”谢怀霜笑道,“我还想着给你找个师娘,先前他有事推脱了,这回也该谈论谈论此事了。”

  “先生不成!”萧忆笙在推杯中脱口而出,“师尊他——”

  林郅猛地把人拉回来,直接捂住了嘴。

  “为何不成?”谢怀霜惊诧。

  “无事。故笙今日喝多了,意识不清醒,”林郅对满脸纳闷地谢怀霜说道,“他方才的话都是胡言乱语,先生不要往心里去,况且现在这边也都是些外人,这等大事不如等先生日后回了宣城,再细细和阁主交谈。”

  他说得句句在理,谢怀霜便应道:“那这件事情也不能就我一个人光跟着筹谋着啊,你们不也得帮忙物色物色吗?”

  萧忆笙的话全被捂住,睁大眼看林郅冲邻桌的老先生微微一笑:

  “只要阁主愿意,我们会的。”

  另一边。

  屏风在碰撞里险些被压倒,好在萧衍抬腿一勾,稳住了。

  薄汗都沿着背脊朝下窜,他的腰臀被捧在晏顷迟的掌心里,连点细微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

  那汗珠顺着滚下去,淌进了微凹的腰窝,晏顷迟将舌尖从萧衍的舌上退回来,压在他耳边说:“腿再抬高点。”

  黑暗里,萧衍的腿弯被晏顷迟架住抬起,腰上的衣摆被一并揉了上去,他在暗里喘息,探手勾紧了晏顷迟的脖颈。

  太深了。

  萧衍能感觉到那带着足以杀伤人的威力,轻轻地、微妙地滑入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

  他吃不住劲,就只能对晏顷迟颤声耳语道:“慢点……”

  “很乖。”晏顷迟喉中干涩,熟稔的探出手,将手埋在萧衍的层层衣摆下,他的大腿上。

  侍女们来来回回的上菜,轮番交错的身影清晰的倒映在屏风上,外面还有人在击盏高歌,歌声激越,响彻长夜。

  谁都没有留意到在屏风后,在黑暗中,在狭窄逼仄的一隅里,有人在喘息声中汗流不止。

  尘世杂沓纷扰,他们却能清晰的听见那耐人寻味的滑动声,萧衍被笼于暗沉沉的光影里,白袍滑落间,逐渐延出片雪色。

  他嗅着晏顷迟的气息,将迷乱又含情的眼睛藏在黑暗里,掩住了。

  晏顷迟和他近在咫尺的依偎,看他被囚在自己的方寸之地里,就像是这天上的月,既是唾手可得,又是遥不可及。

  他们将情爱藏匿于这天地间,杀不尽得是这心头火。

  萧衍的唇在揉搓下变得湿漉,香艳,水光盈盈。

  晏顷迟咬在那片艳色上,哑声说:“我要和你年年岁岁,兆载永劫。”

  萧衍在这快要窒息的潮热里拥住他的脖颈,唇间泄出声低笑,回应着:“我要和你朝朝暮暮,石泐海枯。”

  他们将欢愉碾碎在脚下,将盟誓含在唇齿间,化作淋漓水光。

  夜越发深了,有人在执着犀角筷敲击着银盘,歌声流泻天籁。

  殿外,一弯冷月还静静地悬在坞城上空。望断江南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此后山遥水远,他们朝暮同欢。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