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在空濛雨雾中被勾出灰冷的影子, 白塔屹立在千层云层中,九重宫阙在雨夜中静默着。

  萧衍的呼吸很急促,面上血色像是要渗出来似的, 显着病态。萧忆笙在旁边给他不断拭汗, 看他微阖着眼喘息,是过去从未见过的样子。

  “故笙。”萧衍偏头, 小声说, “你出去。”

  “师尊。”萧忆笙神色紧张, “你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好吗?”

  萧衍微微点头,萧忆笙才收起帕子,对晏顷迟说道:“师尊这问题可能是蛊的反噬,但是他以前从未有过这么严重的发作,而且我瞧着和从前也不大相似。”

  “我知道了。”晏顷迟微颔首,坐在榻沿, 将萧衍扶起, 让他伏在自己的怀里。

  萧忆笙临去前, 把怀里的小扇贝摸出来, 递给了晏顷迟:“这是师尊平日里用的药, 涂在伤处就好了。”

  晏顷迟接过扇贝,打开, 看见里面碧色的药膏,没说话,只是稍作颔首。

  “那我先出去了。”萧忆笙忍不住望了眼萧衍, 见萧衍埋在晏顷迟怀里尤自喘息, 才稍稍安心的推门出去了。

  长夜风雨如晦, 雨淋湿了脚下的路。

  听见殿门合上的声音,萧衍艰难的从晏顷迟怀里起身,声音还是哑的:“来找你帮忙。”

  “沈闲的蛊,你不去找沈闲,来找我做什么。”晏顷迟捂着他的后心,给他渡息,只是面色沉着,语气也冷。

  “出了点意外,他人被带走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萧衍缓了几口气,下榻时双膝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晏顷迟跟着他起身,衣襟上都是被萧衍方才攥出来的褶皱,他没理。

  “这蛊是一百多年前他给你的,那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不该养,可你没有听我的,”晏顷迟站在他身后,淡声说道,“那时候你也应该知道,只要他想,你就离不开他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东西,而是经年累月的藏在你体内,你中毒多深,只有你自己清楚。”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萧衍平静的说道。

  晏顷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眸色里怒意渐深。他负手立在烛火里,似是有意压抑着情绪,手背上青筋浮现。

  萧衍低咳了几声,步履蹒跚的走到桌案边,背对着晏顷迟,两手利索的解下衣带,又静了片刻后,脱下了外衫。

  “……”晏顷迟看着那衣衫滑落在地,萧衍颈后的白皙顺延朝下,瓷似的滑腻,在光影间平添颜色,尤其是背脊微微起伏的线条使得那腰看上去更窄了,不余一分赘肉。

  晏顷迟目不苟视,却也不做回避。他盯着萧衍,只觉得气血翻涌。

  “快点。”萧衍也不看人,只是一手撑在桌沿边,一手幻化出一把短刃,扔在了桌案上。

  呯地一声轻响,短刃在桌案上滑出了道距离。

  他呼吸微促,手指攥紧了桌沿,等着晏顷迟。

  殿里只点了一盏烛灯,灯影晦暗,又被层层帷幔掩住了,照到这里,已是暗昧难明。

  这是萧衍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自尊,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晏顷迟走上前时,离得近了,才能看见萧衍背上蜿蜒的纹路,这滑腻的皮肤下似乎涌动着什么东西,荆刺般的深紫色纹路交错纵横。

  “你到底在磨蹭什么?”迟迟感受不到动静,萧衍侧过脸,晏顷迟已经和他是咫尺的距离,只是没有动手。

  两个人目光相撞,又不约而同的避开了。

  晏顷迟拿过桌上的匕首,凝视着落在眼前的背脊。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碰上了萧衍的肌肤,萧衍鬓边渗汗,深深喘了口气,望着前面的神像,借此分神。

  晏顷迟闭了闭眸,锋锐的尖刃停在萧衍背部的纹路上,只是稍稍陷入一点,细密的血珠登时从肌肤下沁出。

  萧衍是想让他直接把这蛊挖出来,晏顷迟懂得医术,五蕴六识又极其敏锐,虽不能够引出蛊虫,却能够挖出来,只是这挖出的过程不比擅控蛊的巫蛊师引蛊,需要经历皮肉之苦。

  可在没有任何措施的情况下,这样的疼痛如何有人能受得住?且不说疼痛,只要稍微不留神,便会丢了命。晏顷迟下不去手,他用手指滑抚在萧衍的背上,那么近,那么近……

  半晌的沉寂,萧衍哑着声音说道:“快挖。”

  再也受不住,晏顷迟倏然扔掉了匕首,握住了萧衍的腕骨,把人拽过来,让他面朝着自己。

  “你疯了?”晏顷迟的胸口起伏,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萧衍,“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嗯?萧衍?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说话!!”

  萧衍被他按在桌案边,背抵着桌沿,呼吸急促,他看着晏顷迟,手腕被捏得太紧,似乎稍稍再用点力,腕骨就能被捏碎。

  “你要我说什么?”萧衍唇边忽然滑出抹笑意,笑里讥诮,“说我自食其果,还是说我悔不当初?”

  晏顷迟眼底通红,手在发颤。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发怒,只觉得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萧衍以这种模样对着自己。

  “其实我不会后悔任何事,”萧衍挣动手腕,艰难的说道,“我也没有求你。”

  他甩开晏顷迟的手:“既然你不愿意,这事便作罢,这天底下也不止就你晏顷迟可以。”

  晏顷迟适才用得力气太大,失了力道,在萧衍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印子。他望着萧衍,看见那双眼里也泛了红。

  “你为什么来找我?”晏顷迟重新握住他的肩臂,“你难道不是来求我的吗?”

  “我没有求你。”萧衍咬地牙齿发颤,他在不愿意承认的挫败里,声音发抖,高声重复,“我没有求你!”

  “是了,你是神是佛,你清心寡欲。”晏顷迟强硬的拽过他,萧衍被他压得背靠墙壁,腰身硌着窗沿。

  “可这根本不是反噬,你能骗得了故笙,你骗不到我。”晏顷迟握住他的腕骨。(自行脑补吧,累了)

  萧衍推拒着,却在晏顷迟的力道里呼吸重了,晏顷迟的手指很长,因饮过酒,指腹比平日里更加柔软温热。

  柔软的相触,他的脆弱暴露在晏顷迟的掌心里。俄顷,晏顷迟收回手,然后毫不避讳的对视着萧衍。(审核你别太荒谬)

  “你不是没有吗?”晏顷迟说道。

  萧衍敛眸,不再看他,掩饰着自己的难堪。

  晏顷迟擦拭着自己的手:“你宁愿这样受着,宁愿让我用刀给你挖出来,都不愿意让我碰你是吗?你是在维持自己的体面吗?”

  窗外雷声大噪,阴雨不休。萧忆笙站在雨里,怔怔望着池子里不断溅出的涟漪。

  萧衍紧掐着掌心,喘息未平。

  是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背叛,他在遏制不住的欲念里生出种被人击溃的挫败。那些曾经在晏顷迟面前说过得话,做出的抉择,在此时此刻,就好似个天大的笑话,毫不容情的抽在他的脸上。

  萧衍不是愚笨的人,这样的异常,让他不难懂得其中的事。还有谁能够这样接触自己,轻而易举的让自己连被下蛊了都不知道?

  可萧衍不愿意面对,甚至不愿意去想是谁。

  他耻于面对自己过去的选择,也不敢再去正视晏顷迟的目光。这样的触碰,只会让他觉得被深深羞辱,难堪。

  “我,没有……任何需求。”萧衍的声线抖得厉害,几乎无法连成一句完整话。

  “没有,我没有。”他说,“任何需求。”

  他已经抹杀了自己最后的尊严来找晏顷迟,他不能,也绝对不接受自己会以这样的姿态来承欢。

  没有人可以这样作践他!没有!

  萧衍在难耐的欲念里畏缩,他吹着缝隙里透进来的冷风,无助而仓皇的遮掩着自己的失态。

  “你要忍到什么时候?”晏顷迟喉间发紧,声音滞涩,“挖蛊。呵,你知不知道一旦我失手,你的命就没了,你有几条命够自己这么玩?”

  他何曾不心疼这样的萧衍,可他无法承受再失去萧衍的滋味。

  “如果你执意要把这命交给我,”他凝视着萧衍,沙哑地说道,“恕我无能为力。我自忖没有这样的本事,我也不想再失去你。”

  萧衍不则声。他的身子在发颤,如同浮萍的叶,背靠着墙壁,却逐渐受不住力力,缓缓朝下滑。

  “阿衍。”晏顷迟握住他的身子骨,朝上提了提,随后挥手灭去了殿里唯一的光。

  无声的黑暗淹没了他们。

  萧衍在浓郁的黑里望着晏顷迟,眼里怔怔淌出了泪。

  他在今夜,在此时,在无法抑制的羞愤里颓然接受了自己的挫败。他强压着喘息,将脸埋在晏顷迟的肩上,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疼痛无比。

  “……我什么都没有了,”他喉咙里逸出细微的哽咽,那是情难自控的哀恸,“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这样丢下我,我到底算什么啊……晏顷迟,我到底算什么呢……我以为只要我不对任何人动情,只要我能够决绝的割舍一切,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我,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痛……好像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泪淌湿了面颊,萧衍的手被握住。

  “这不是你的错。”晏顷迟揽住他,让人埋在自己的怀里,手指穿过他的发间,抚慰般的轻揉,“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让你痛了,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让你这么难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jj审核真是越来越荒谬了,下雨都给我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