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杀了我吗?”晏顷迟指间紧夹着薄刃, 和萧衍对视着。

  “你本来就是个死人。”萧衍笑了,笑里有轻蔑的神气,“我不扎你一刀, 怎么能知道你是真的喝高了, 还是做戏给我看呢?苦肉计啊,哪有美人计好使, 你与其上演这出旧情难忘的戏码, 倒不如直接出卖色相哄我愉悦。”

  “我没有算计你, ”晏顷迟将剑锋一分分抽出, 扔到了地上, “方才所道皆是肺腑之言。”

  “可我固若金汤,只凭这点好话打动不了我。”萧衍笑着,勾住他的颈,以指尖轻轻摩挲过他的后颈,粘稠的血沾在指腹上,触感潮湿。

  他倏然迈步, 靠前一步, 在晏顷迟的颈侧深深嗅了下, 意味不明的说道:“你喝不了这么多的酒, 都趁我不注意倒光了吧, 这衣襟上都是味儿。”

  “你这般了解我,若都识破了, 适才亲我做什么?”晏顷迟的唇上还残存着余韵,萧衍的舔咬太笨拙了,到现在唇上被咬破的地方还是火辣辣的痛。

  “……闲的。你咬了我, 我也得咬回去。”萧衍轻笑一声, 想要离开, 却被扣住腰,拉得更近了。

  晏顷迟背对着月色的影子更显重,他坐在桌边沿,将萧衍的全部都笼在了自己的影子里,似是将人囚在了只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

  萧衍的衣带早就落到地上,层层衣褶下是半掩的温香软玉,在暗里过于打眼,全被晏顷迟看在眼里了,他回味着萧衍的味道,想起来此处有种花,名为“一捧雪”,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此情此景,眼前人倒恰合了这三个字。

  他伸手将揉在萧衍腰上的衣摆放下去,萧衍的大腿烫人得要命,汗水濡湿了里衣,是布料也盖不住的灼热。

  两个人贴得太近了,近到隔着道近乎隐秘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热。

  “你是在引诱我么?”萧衍灼热的气息落在晏顷迟脸庞。

  “是我引诱你了么?”晏顷迟在他耳旁问,呼出的气裹着他。

  萧衍笑了,笑声愉悦:“怎么,你还真打算靠出卖色相逗我愉悦,三长老这般听话又纯情,还真是让我闻宠若惊,都不好意思再接着骗了。”

  “那就不骗了。”晏顷迟替他理平了那些衣褶,两手按在他的肩侧,又顺着滑下去,握住了那捻腰,单手给他系上了衣带。

  晏顷迟认真瞧着这个隐在晦暗处的轮廓。

  “瘦了不少。”他说,“看来是遭了很多罪。”

  “有什么能让我遭罪的呢?”萧衍反问道,“那是你的臆想,我没瘦,是你摸少了,自个儿忘了。”

  “唉。”晏顷迟又是叹息,似有不解的问道,“我从前教过你这么多,你怎生就学会了这个?这本事我也没教过你,你是跟谁学来的?”

  “什么?”萧衍没反应上来。

  “嘴硬。”晏顷迟认真又含蓄的答道。

  “……”萧衍陡然有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他想反驳,但脸颊上腾起的热度让他的任何辩驳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紧抿起唇角,脸上的热意让他觉得自己落入了下风,他无意识的揉搓起自己的指腹,破天荒没了下文。

  晏顷迟笑了,转而握住他的手,说道:“这个小习惯还没改。”

  “……”萧衍还是不答话,只是稍稍偏过头,去看别处,佯作未闻。

  “生气了?”晏顷迟到他耳旁,轻声说,“抱歉,是我说错了话。我以后都不说了好不好?”

  这般迁就的姿态,让萧衍又是一滞,他报复似的用鞋底踩了踩晏顷迟踩在地上的左脚。

  干净的白靴上很快被他蹭满了脏污。

  “踩高兴了吗?”晏顷迟笑着问他。

  萧衍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你真应该把自己的嘴缝上。”

  晏顷迟一笑,爱惜地揉了揉他的后脑:“缝上了,要是有的人又生气了该怎么哄?再给他使劲踩踩吗?”

  “说浑话。”萧衍不耐烦的说道。

  晏顷迟微怔,旋即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不仅没瘦。我还吃得很好,我每日都要吃他们从四海上贡来的珍馐美馔,”萧衍拨开他的手,拾起了方才的话题,“我花重金,从西域招来了最有名的厨子,可他不肯给我做菜,我告诉天下没有这样白拿的理,他说我是把他绑过去的,说我就不是个讲理的人。”

  “然后呢?”晏顷迟接他的话。

  萧衍微挑着眼看他,扬起的眼尾透着捉摸不透的坏意:“我想他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我把他的耳朵割下来扔到了油锅里,他立马就愿意了,还很听话。”

  “你说这叫什么?”

  “手段了得。”晏顷迟评价道。

  “这叫自讨苦吃,他要是早点听话不就好了。”萧衍以余光睨着他。

  晏顷迟佯作明白的意思,稍稍颔首,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当你在说故事给我听,原来是在含沙射影。”

  “谁知道呢。”萧衍说道,“我只是顺带一说罢了,随你怎么想。”

  屋外墨色的屋瓦上,还立着两道身影。晨光微现,被剑气震到的瓦片残缺不全,深色的碎石砂砾滚落下去,在将要触地的瞬间又被剑锋削成了齑粉,没让屋里的人察觉到。

  “痛不痛?”屋内,晏顷迟看着萧衍面上的伤痕。

  萧衍把那张假皮扔掉了,露出了原本的面貌,上次划开的伤痕还未褪去,留在脸上,横穿了半张脸,似是密布裂纹的瓷器。

  “不疼。”萧衍无所谓的踢开了那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这东西闷得慌,闷得我难受。”

  “怎么能不痛?”晏顷迟抬指摸了摸他的眉眼,心疼的说道,“一百多年,你就将自己糟蹋成这样?你总是念着师父,难道谢怀霜瞧着你这样不会心疼?”

  “师父不知道。”萧衍替谢怀霜辩解,“这些事他也不需要知道。”

  “那你的沈闲呢?”晏顷迟指腹抚过的地方,灵气透入,一点点磨平了凹凸的疤痕,让原本蜿蜒的碎纹在无声间被缓缓修复缝合。

  萧衍正欲说什么,便又听到他说:“阿衍,我认真问你一回,无论答案是什么样的,我都认了。”

  “嗯?”

  “你喜欢过沈闲吗?”晏顷迟的声音又轻又沉。

  萧衍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微微滞住,他莫名别过脸去,不再看晏顷迟,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吹着他的身,凉飕飕的,他这才惊觉自己身上起了薄汗。

  他矛盾又难解,是世人口中得而诛之的恶鬼,形容他的无非是阴鸷、暴戾,桀骜诸此种种。可他现在落在晏顷迟的眼里,却始终有着少年时的影子。

  这些不过皆是掩饰脆弱的伪装。

  晏顷迟所抚过的地方,都曾是伤痕累累的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早被磨平,被修复,可伤痛的滋味却深深烙在心底,不会随着时间逝去,反倒一层层沉淀下去,不可磨灭。

  晏顷迟在等他的答复,可等了许久萧衍也没说话,时辰在摆钟的滴答声里一秒一秒的逝去,外面的夜不太宁静,好似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个不停,响个不休。

  萧衍还是没有说话。晏顷迟在这长久的等待里,久到心里不安,久到他不知所措,想将这个话题不露声色的抹去。

  萧衍在这沉默间,蜷缩起手指,要辩解的话到了唇边反而没了说出的欲望。

  过了半晌,他终是说道:“没有。从来没有。”

  晏顷迟如释重负。他不自禁缓了口气,低头,恍然发觉掌心里浸满了汗,指节白着,手指也捏的酸痛。

  屋外的响动好似停了,混沌晓色从山的那端蔓延过来。

  晏顷迟拨开他额上的碎发,温热的手掌覆在他脑后,说道:“阿衍,我最后和你讲一讲真心话。”

  “你又要说教么?”萧衍冷声道。

  “我不说教。”晏顷迟笑了,笑意温柔,夹杂着叹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任何事,唯独这件事我心中有愧,我当初不该丢下你一人,我有愧于你,所以我要把债还清了,才能像现在这样真正的面对你。”

  萧衍听着他的话,沉默着。

  “阿衍,你不知道我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开口求你的,我想听你骗一骗我,哪怕知道是假的也好。我这一生里,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一个人。”晏顷迟捧着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在他的脸颊上,“那时候我没有想过我能活下来,也没想过还会再以这种方式遇见你。”

  “……”萧衍抬眼,和他对视,“你不必把自己说得这般可怜,你要说什么?”

  “我是要告诉你,我很爱你。”晏顷迟借着光端详他。

  萧衍的脸浴在清冷苍白的晓色里,面颊上被揉搓出了润色,衬地人更艳了。

  “我爱你,不是因为这张脸,也不是因为我有这样的癖好,”晏顷迟在回答他曾经的问题,“只是因为,是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萧衍回望着他,光影晦暗的房间里,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能感觉到晏顷迟的视线如同过去一般,定在自己身上。

  深而黑的眸子里,透出的目光也不曾变过。

  “我不要你喜欢我。”晏顷迟哑声道。

  萧衍怔了下,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便被他拥进了怀里,紧紧的抱住,没有分毫的间隙,两个人挨在一起,心跳重迭,热息相贴。

  “我要你爱我。”晏顷迟压在他耳边说道,“只比过去多,不比过去少。”

  萧衍感受到打在耳上的热息,正欲说话,窗外忽然“砰”地一声响,紧接着有个人影坠下来。

  “什么人?!”他猛地挣出身,上前推开窗。

  晏顷迟闻声跟着去看,可外面早已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有深色的碎石堆积在地上,仿佛透着血的色泽。

  萧衍没有丝毫犹豫,翻身掠到了屋檐上,墨色的屋瓦在晓色里泛着灰色的浅光。

  晏顷迟跟在他后面,此处墨瓦连着墨瓦,高低起伏,望不到头,只有一处屋檐残缺不全,似是被剑气震得。

  清晨的街道上人迹寥寥,只有往远了看,才能依稀看见几个人影。

  “你在此处难道还有仇家?”萧衍问道。

  “我?”晏顷迟笑了,“这里的子民甚至都不晓得我姓甚名谁,我何来的仇家?”

  “总不能是我的……”萧衍顿了顿,又道,“会是特意来盯梢我的么?”

  “你来坞城是做什么的?找故笙?”晏顷迟问道。

  “……嗯,”萧衍犹豫须臾,说了实话,“这些年总是有人从宣城逃往这里,我是让故笙来此处,看看这坞城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能让人这样不顾生死的逃来。”

  晏顷迟意外:“所以,你是要来掀了这里的?”

  他斟酌了下言辞,旋即又道:“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成了帮衬。”

  “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萧衍冲他微微一笑,挑起的眼角里又漾起了让人难以捉摸的意味,“我这么坏,三长老还要爱我么?”

  晏顷迟笑了,笑意未达眼底,便见萧衍踩着屋檐掠下去了。

  ——*****——

  那人喘息着,拐了几道街角,才在一处僻静的街道上,顿下步子,拐了进去。

  这地儿是个三进三路九堂两厢杪的祠堂,早就荒废了,石阶上杂草横生,门楣下的红漆裂开,呈着碎纹。

  门上挂了锁,男子沿着院墙翻过去,轻飘飘的落地。

  他来到西次间时,里面已经有人站在屋里等他了。

  这屋子里溢着霉味,角落里挂着繁密的蛛网,因坞城临海,潮气重,木头浸过水后,上面已经生了霉菌,密密麻麻的覆在四处。

  男人进去后,反手拉拢上木门。

  屋子里登时陷入黑暗,只有不大清亮的光,从细缝里钻进来,描着空气里的灰尘。

  “如何?”温沉的声音在沉寂中响起。

  “不敢瞒二阁主,是出了点意外。”男子恭谨说道,“我在盯梢阁主的时候,有另一人也在盯梢,不过他应当不是我们的人,我在阁里从没有见过他。”

  “你看清他的脸了吗?”沈闲微微蹙眉。

  “看清了,只是属下无能,让他跑了。”男人答道,“阁主也确实是和晏顷迟在一起,属下听见他们在……”

  他顿了顿,似是不知如何说出口,最后只道:“阁主似乎要留在晏顷迟那里。”

  沈闲不再说话,他指间灵巧的绕着竹扇,不紧不慢的敲在掌心里,姿态还如同过去那般风流蕴藉。

  过了半晌,他忽地笑了,笑意未泯,眼色却沉了下来:“无碍。我会让他回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还在去医院复查,跑断腿了,更新的不及时,抱歉。在给大家画晏狗的设子作补偿,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