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又起了烧, 几名医修挨在榻边,摸过腕子瞧了片刻,又解开了肩上的纱布, 查看伤势。

  “被巫蛊蛇咬的。”谢唯说道, “烧是蛊毒引发的,要止毒。”

  “巫蛊蛇咬的?”旁边医修看见开始溃烂的伤口, 说道, “这伤口都成这样了, 怕是会反复起热, 若是找不到蛊师, 只怕毒也止不了多久便会复发的,再往下毒就会往五脏六腑跑,届时要如何做?”

  “你啰嗦什么,”谢唯轻踢他,示意他别多嘴,“晏长老已经在查此事了, 宗门里那么多人呢, 怎么会找不到区区一个蛊师。”

  “舵主说的是。”那医修说道。

  “吩咐人来施针吧。”谢唯又道。

  寝殿里, 被点上了醍醐香, 余香缭绕, 融在空气之中,醒心明目, 闻的人也心安舒畅。

  鸣钟哒哒摆动着,下面的沙漏正随着轻敲声在流泻着细碎的沙。

  因施针的时辰太长,后面还要泡药浴, 周青裴和墨辞先已经回去等消息了。正午的日光灿烈, 沿着敞开的窗, 铺进来。

  数枚银针在萧衍的穴上,微微颤动。谢唯将针依次取下,便见深黑的血顺着伤口往外淌。

  “把萧阁主放到药桶里去吧。”他道。

  几个医修立在床边,将将要替萧衍褪衣裳的时候,便听晏顷迟说道:“不劳烦各位了,我来吧。”

  谢唯明白了其中意思,登时恭谨说道:“三长老,给萧阁主泡的这药,需要泡到申时。”

  晏顷迟微颔首:“我知道了。”

  “这蛊毒还是得尽快找到源头才行,”谢唯作了补充,“我后面会替萧阁主每日施针放毒,药方子届时会给您送来,萧阁主在没好之前,都不能再受到劳顿了,需要歇着,这事我会去再告知掌门的。”

  晏顷迟淡淡应声:“嗯。”

  谢唯见对方不愿意多说,又仔细叮嘱了遍需要注意的,便收拾好药箱,和别的医修一齐退下了。

  偌大的垫里恢复了寂静。萧衍迷迷糊糊的睡着,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软垫微微朝下一陷,是晏顷迟坐上了床沿。

  “适才掐我做什么,受累的是自己。”晏顷迟把他缓缓扶起来,温声道,“每回非要疼了,才知道长点记性是不是。”

  萧衍被抱着,想要睁眼,但睡意重,眼皮一沉一沉的,迷糊着听耳边有人说话。

  “痛不痛?”晏顷迟又问。

  萧衍没答话,晌午的阳光,光线烈,透过帘子照进来,在他脸上留下了斑驳不均的红。

  他闭着眼,都觉得有光圈在眼前浮荡。

  晏顷迟瞧见了他眉眼间的不耐,刚要把帘子放下来,颈窝处忽然一沉,是萧衍觉得不舒坦,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避开了外头的光。

  晏顷迟手悬在半空,最终放回来,没解帘子,而是耐心的抱住他,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自肩上滑下,到他的腰腹,把衣衫.褪.去。

  萧衍眼皮黏着,因睡穴被银针扎过,困顿许久,睁不开眼。

  又过了会,他被重新放倒在床上,晏顷迟解下了竹帘,遮蔽了晌午的日光。

  临近窗台的桌案上,放着一盆四季海棠,已经在初秋里被养开了,浓绿的碧叶堆叠,缀着几朵将开未开的花。

  萧衍恍惚间,微抬眼皮,看见了另一边氤氲的白雾。

  木桶里是汤药,热气蒸腾,晏顷迟微俯身,在以手试水温。过了会儿,他回到床边,两手绕到萧衍身后,抄抱起人。

  萧衍衣衫没褪尽,浸到了热水里,束缚着身子,他伸展不开,只能懒散的靠在了木桶边缘,眼皮不受控制的沉沉阖上。

  在意识陷入混沌的最后,发顶好像被一只手覆住了,隐约里,萧衍听见了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叹,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活着,我便活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萧衍从梦中恍然醒来,睁眼的一霎,好像四肢百骸都被重新充盈,伤口也不觉着痛了。

  寝殿里寂寂无声,湿热的水汽让人觉得沉闷。

  他脸靠着木桶的边沿,借水雾,看见晏顷迟正闲坐在太师椅上,在把玩一只玉佩,玉佩上雕着花。

  他指腹摩挲过花上的纹路,一遍又一遍。

  旁边桌上放着只空碗,碗里盛着的药膳,早已被喝完了,只剩下壁上的残渣。

  听见有水声,晏顷迟看过来,这才发现萧衍在暗里瞅着他。

  已至申时,未沉的夕阳将墨色的屋檐,渡上了层绒光。月影混在苍茫的余晖中,分不清孰亮孰暗。

  从他这里看,能瞧见萧衍眼中零碎的浮光。

  “感觉好些了吗?”晏顷迟起身,取了自己衣裳,来到萧衍面前,“没衣裳了,先穿我的吧。”

  萧衍不答话,只是趴在木桶边沿,头枕在臂弯里,散漫极了。他以余光睨着晏顷迟,狭长的眼尾微挑着,透着迷离的坏意。

  晏顷迟见他不说话,立时明白了意思,正人君子般的背过身去:“我不看你,你自己穿。”

  萧衍这才接过衣裳,换上。那湿漉漉的长发垂下来,扫湿了背后衣裳,水珠全都沿着背脊朝下滑。

  地砖冰冷,吞没了脚步声,萧衍光着脚走了几步。晏顷迟怕地上凉,没给人拒绝的余地,直接将他抄抱起,抱回了床上。

  “地上凉。”他道,“别下去了,我给你擦。”言罢,去找帕子。

  萧衍目光循着他,见他拿了干净的帕子过来,弯下膝,握住了自己的脚踝,细细擦去了脚上的水珠。

  “昨晚去哪儿了?”萧衍垂眸瞧他,“你昨天不想让谢唯禀告这件事,我听出来了,留着一手,原来是等着今天忽悠周青裴呢。”

  “嗯。”晏顷迟对第一个问题避而不谈。他今早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让贺云升将此事禀告给了掌门,因为他独自回来,只会让墨辞先加深对萧衍的怀疑。

  他暂时还不能对墨辞先动手,是以,他精心编织了说辞。

  不出意外的话,周青裴知道此事后,一定会来看萧衍,而自己只需要“恰巧”遇见周青裴,便能掩盖住一切,打消墨辞先的顾虑,还能牵制住他。

  晏顷迟将一切都料算到了,却独独没想到萧衍会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回答昨晚去哪了?”萧衍问道,“是去偷会情人去了,不敢说么?”

  “不是。”晏顷迟温声答道,“是去查巫蛊蛇的事了,此事必然不能这么算了,我会给你交代的。”

  萧衍静默须臾,若有所思道:“我感觉那蛇未必是冲着我来的,还有可能是裴昭。我让沈闲去——”

  他话没说完,脚踝被重新握住,人差点没坐稳,下意识用脚踩在了晏顷迟膝上。

  “为什么不听话?”晏顷迟抬眼看他,“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你要去找沈闲?”

  “你有病么?”萧衍冷下眼色,“是我该向你事事禀告,还是你习惯了我曾经对你唯命是从?”

  晏顷迟:“你都不清楚沈闲的来历,你怎么敢和他玩。”

  “活色生香和累累白骨只差一层皮囊,”萧衍漫不经心的说道,“玩儿嘛,讲究尽兴,找谁不一样。”

  “你说什么?”晏顷迟手下稍稍用力,握紧了他的脚踝。

  “你做什么?”萧衍想要抽出来,但耐不住晏顷迟的手劲实在太大了,箍得他生疼。

  晏顷迟没松手。

  “松手,听见了么?”萧衍两只手按着床沿,“你捏疼我了。”

  “你还知道疼,”晏顷迟声音沉了几分,“你要知道疼,就不会来这里。”

  “唉,”萧衍闻言,忽地轻叹,索性不挣扎了,“你这虚情假意的功夫能不能往别人身上使,怎么可劲逮着我演。晏顷迟,同样的戏看多了,也是会乏得。”

  他说罢,两手朝后一撑,仰起脸,看沉色的帐子里,透着烛火的光。

  “沈闲回来,满打满算不过两个半月。”晏顷迟微喘着气,强压怒意说道,“两个半月,就能让你跟他玩得这么尽兴?”

  “是了,我们玩得很尽兴,我很喜欢他,他比你要听话得多。你既然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总不会以为我是来寻旧爱的。”萧衍的新换的衣裳不合身,此时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大了不少,领口也顺着肩头微微斜滑半截。

  他端看着晏顷迟,像是在说什么寻常往事那般悠闲,另一只没着地的脚,踩在了晏顷迟的靴面上。

  晏顷迟和他对视,眼底怒意再难遮掩:“我教你君子之道数十载,你怎么就学会了以色侍人。”

  “那是你见少了。”萧衍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怎么,睡得不是你,你不高兴?”

  “萧衍。”晏顷迟声音低了。他温热的指尖磨过突出的踝骨,把人一点点拽近自己。

  “嗯,”萧衍脚踝上有被摩挲的热意,他坐起身,又是笑,“你教的,全随了你。不高兴么,师叔,都是败类,难得有兴致陪你装君子,坦荡了回,怎么还不装了。”

  “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晏顷迟平稳着呼吸,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见过萧衍被.浪.颠.簸的样子,那腰身软得像水,能随着节奏,浪潮般的起伏摇动。

  晏顷迟侵占于此,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记,他自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具身体,并且自始至终都认为这只能是他晏顷迟的。

  他方才甚至不愿意给那群医修有窥探的机会。

  可萧衍从来不是无欲无求的人,晏顷迟清楚这点,是以,他无法压抑此时的情绪。

  萧衍脚踝肌肤被捏的失去了血色。

  这只能是自己的。晏顷迟在这沉默间,几欲失了分寸,他握着萧衍冰凉的脚踝,手指不自禁的用劲,手背上青筋显露。

  他在隐忍,在克制,但喉咙里的腥膻涌出,他没压住,偏过脸去低咳了几声,血润湿了唇角。

  “你怎么会觉得我来此处是找你的,”萧衍想要拨开他的手,无情的说道,“摸够了么,摸够了就快点松手。”

  “该看的不该看的,不是早就看过摸过了,”晏顷迟不愿意松,反倒似是而非的笑道,“现在碰不得了?你不是要玩吗?怎么不同师叔好好玩?”

  “……”

  直照在眼皮上的光线被挡住,萧衍忽然倾身向前,单薄的身影遮住了晏顷迟全部的视线。

  光被帘子掩住了大半,萧衍的脸沉在这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神色暗昧,他手碰到了床头的扇子,拿了过来。

  四目相对,萧衍似是笑了,他一笑,就将勾魂摄魄的意味流泻。

  那把折扇自他指间灵巧绕了圈,轻落在晏顷迟的脸侧,又顺势滑到了下颚,挑住。

  视线交织,晏顷迟没有避开。窗外是将落未落的天光,窗内是将明未明的暧昧。

  萧衍的目光也沿着他的眉眼,滑到了他的微抿的唇角,停住。

  “你错了。”萧衍低俯腰身,用折扇微抬起晏顷迟的脸,笑着贴近了他。

  鼻尖相抵,在这咫尺的距离里,呼出去的气息像是引.诱,拂面撩颈。晏顷迟自忖为人处世绝非君子,但胜在克己自持,从未浸于过声色犬马,无数次浮花浪蕊里走一遭都不会有任何动摇。

  他懂得分寸,可在此时此刻,竟完全招架不住,未散的温存最是熟悉,又最是陌生,所以最是销.魂。

  “我就是在玩你啊,晏顷迟。”萧衍偏过脸,压在他耳边,轻声道,“床上滚一遭,尝得是欢.愉,你情我愿的事,师叔怎地还当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沈闲: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ps:在攻没懂得做人之前,受是不会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