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火塘噼里啪啦烧的正旺, 今年这场雪来的早,一夜醒来,天地间银装素裹, 似是铺了一层晶莹的绸缎。
临近申时, 一辆红顶马车停在薛府的正门前儿。
掀开帷裳薛晏荣格外小心,伸手往外探了探, 仍飘洒着零星的雪花。
“把斗篷系好, 还有这帽子也扣住,手炉, 这个千万不能忘。”
蒋幼清微微抬了抬眼,翘长的睫毛呼扇像把小扇子, 撅了撅嘴,不依道——
“你都把我裹成粽子了。”
蒋幼清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但因着她体形较小,加之孕吐的厉害,整个人不仅没胖, 反而还清瘦了不少,穿些宽大的衣裳,倒是什么也瞧不出来。
“又不听话了?现在什么天儿?雪下的这般大, 着凉怎么办?”
要是条件允许,薛晏荣恨不得把榻上的厚棉被都包在她身上, 生怕她凉着。
“你凶我~~”
小姑娘挺了挺肚子, 低下头去。
薛晏荣看的眉眼一弯, 这是在跟孩子告状呢?
宠溺的勾了勾这人的手指——
“我错了。”
现如今这话, 荣二爷是张口就来, 只要能哄自家小媳妇, 就是十句我错了又有什么关系。
蒋幼清就是仗着她宠自己, 才这般无所顾忌,浅粉色的指尖在她的掌心挠了挠——
“你让开,我要下车。”
薛晏荣拉着她的手,扶稳她的腰,连矮凳都没让她踩,直接将人抱了下来。
“哎——”
小姑娘捶了下她的肩,余光向两旁看去,薛音涵的打趣揶揄倒是无所谓,但自家婆母那明明看见,却佯装没看见的模样,才最叫人羞赧。
薛晏荣才不管那么多呢,明媒正娶的,抱一下怎么了?牵着她的手就往府门里进。
许久没有回来了,若不是到了年关,这劳什子的地方谁愿意来?
薛晏荣都打算好了,等年一过完,她们原回外宅。
花厅里,鲁氏一改往日刻薄的态度,瞧见薛晏荣他们来了,立即招了招手,笑的满面慈爱。
薛晏荣认得自家祖母头上戴的抹额,这是自己送她的那条,这都送出去多久了,也不见她戴,今儿倒是奇怪了?这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孙儿给祖母拜年了。”薛晏荣躬了躬身子,一旁的蒋幼清也跟着福了福。
“自家人,就不要多礼了,快坐吧。”
鲁氏话音刚落,一旁的齐若兰眼尾便扫了过去,不过倒也没说什么,自打出了那事儿,她算老实多了。
大房跟二房如今都生了嫌隙,关系也不比从前,若说以往还能装一装,可现下装也懒得装了。
八仙桌,鲁氏在主位,大房二房各自一边。
其中疏离,不言而喻。
薛晏荣同在外宅一样,上了菜,自己先不吃,全是夹给蒋幼清,遇着带壳的,就替她去壳,碰着带刺儿的就给她挑刺儿,就连骨头都给她一个一个摘出来,若是瞧着眼生的,那就自己先尝一口,觉得不错,才往她碗里布,期间还怕她吃的急,时不时得把控节奏,偶尔递去一杯茶,或是蜜水,再不然就用帕子擦擦她的嘴,以此来让她细嚼慢咽。
话说以前也不见她吃饭急,自打有了肚子里的小东西,蒋幼清饿的格外快。
“行了,你别给我夹了,我自己能吃。”蒋幼清在桌子底下暗暗的戳了戳薛晏荣的膝盖,将声音压得像是蚊子叫,垂着头,脸颊滚着红。
这般叫人家看着,想什么话?
薛晏荣握住膝盖上不老实的手指,默默收紧后又揉了揉,目光落在小姑娘的碗里——
不错,已经满了,可以让她先吃了。
遂才收敛。
蒋幼清瞧着碗里都快堆成了小山,这人也没个数,自己能吃的完吗?
但薛晏荣只觉得她,还不够。
事实证明,薛晏荣是对的,今日的菜肴很合她的口味。
不一会儿,小山就下去了一半。
蒋幼清瞧着手边白色的小盅,甫一掀了盖子,脸色就僵住了,捂着胸口,那股恶心劲儿又冲了上来。
薛晏荣时刻都盯着她,自然是头一个发现的,额上顿时就渗出汗来,这个孩子来的不易,定要打一百二十万分的精神才行——
紧张道:“幼清,你怎么了?”
蒋幼清推着她,四处寻着什么。
“痰盂!痰盂!”
薛晏荣不等下人去拿,伸手便先捞过来——
“呕——呕——”
蒋幼清呕半天才停下,掩着帕子睫毛上挂着泪珠,杏眼里水汪汪的一片,好容易才有些胃口,这回又白吃了。
“这是怎么了?”鲁氏问道:“莫不是病了吧?”
叶善荣跟齐若兰似是嗅到了什么,目光全投了过去。
郑珺清擦了擦嘴,眼睛眯成一条缝,朝那两个不怀好意的回道——
“母亲说笑了,幼清的身子好的很,她呀,这是有了。”
有了?
鲁氏是过来人,登时就明白了,但随即却又有些不悦,自己是这家里的老祖宗,怎的孙媳有了,自己还不知道?
就猜到了鲁氏会这样,郑珺清继而又道——
“这也是昨日才知晓得,本想等用完了饭,再跟您说,没成想,这就藏不住了,正巧今儿是除夕夜,倒是喜上添喜,母亲,您要做曾祖母了。”
被郑珺清这么一番说道,鲁氏的笑才露了出来——
“这是好事啊,我薛家都有第四代了。”
说完便让人将蒋幼清身边的白色小盅撤下,那里头是羊肉羹,有身子的人别说吃,就连提都不能提,随后又问道——
“可找孩童相看了?”
“现在月份还太小,儿媳想过个两三月再说。”
“那倒是也不急。”鲁氏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分明是笑着的人,却总觉得这笑容背后藏着什么,让人隐隐的不舒服。
再看一旁的叶善荣,彼时的眼神颇为不悦,视线落在齐若兰的肚子上,眉头就蹙的老紧。
而齐若兰,也是臊眉耷眼的,好好一个年夜饭,愣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饭后,又在花厅坐了会儿,小姑娘就打起了哈欠,薛晏荣见状便先起身带人先离开了。
才刚走了一半,蒋幼清迷瞪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整半个身子都倚在薛晏荣身上。
郑珺清见了,连忙摆手——
“快回去吧,别送我了,她如今有了身子,犯困是常事。”
得了母亲的话,薛晏荣当下就没了顾忌,弯腰将人一把打横抱起,就往栖子堂快走去。
“你放我下来。”
“你睡你的。”
蒋挣扎无果后,便乖乖的环住了她的脖颈。
栖子堂虽没常住,但每日都有人洒扫,今儿又是过年,床铺被褥全是新的,大红色缎子面的交颈鸳鸯。
薛晏荣轻手轻脚的把人放在床上。
这就睡着了?
岁杪瞧着十分惊讶,自家姑娘以往也没这么贪睡啊?
上前刚想替蒋幼清更衣,就被薛晏荣拦住了——
“我来就好,你退下吧。”
待岁杪出去后,薛晏荣先是坐在床边看了会儿,见她睡得香,便又低头亲了亲。
“嗯~~”
“是我,我给你把衣服换了。”
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蒋幼清撤下捂在领口的手。
不一会儿,薛晏荣就将这人厚重的衣裳退下,索性屋子里烧的热,这样也不会冷。
替她掖好了被子,刚想往后退,一只嫩白的小手,就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你不准走。”
“我不走。”
薛晏荣蹬了鞋,将她揽住“睡吧,我陪你。”
遂,蒋幼清安心睡去。
暖香苑——
叶善荣来回的在屋子里踱步“一年多都没动静,怎的突然就有了?!”
薛晏荣身子单薄,娶亲之后一年多都没消息,叶善荣以为是他身子有什么问题,为此还偷偷暗喜过一段时间,在她眼里,只要薛晏荣没有孩子,就算他再能挣钱,再有本事,到最后也是为他人做嫁衣,可如今这有了孩子,那往后真就没他们二房的事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
叶善荣掀开帘子,就见齐若兰坐在软塌上,点心碟子洒落一地,小丫鬟在旁跪着,脸颊都是手掌印。
“做不好活还有脸哭,出去!”齐若兰将丫鬟赶走,抬头又看向叶善荣,福了福“母亲您来了。”
“嗯。”叶善荣转头朝屋里看去,见没人,便开口道:“你们成婚也有小半年了,怎的就一点动静儿都没有?”
齐若兰抿了抿嘴,垂下头来,片刻后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我倒是想有,可晏朝人在哪我都不知道,如何能有?他都已经快一个月没寝在我这儿了。”
“他不在这寝,他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月霞那里呗,我现是见他一面都难。”
叶善荣深吸了口气“我这才多久没盯着,你就看不住他了?月霞就是个姨娘,你是正妻,你不得想想手段?指望我盯着,我也盯不过来啊。”
瞧着她这流眼泪的模样,语气又软了下来“当然,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站在你这边,晏朝那我会说,你自己也要想想办法,若是姨娘比正妻先有孩子,到时候可是你的面子挂不住。”
“是,儿媳知道了。”齐若兰抹了抹眼泪看似柔弱,却在背着身时,目光露出一丝阴鸷。
————
另一头,睡得正香的蒋幼清,突然就皱起了眉头,嘴里焦急的不知在念叨什么——
下一刻就猛地睁开眼。
“二爷——”
“怎么了?”薛晏荣立马朝她看去。
“我、我做梦了。”
小姑娘撑起身子,眨着水洗葡萄般的眼睛——
“我梦见你喂我吃红枣,我不吃,你就硬逼我吃。”说着手指就探上了薛晏荣的下巴,冲她比划道:“就这样捏我,可凶了。”
果然是做梦。
薛晏荣扪心自问,她怎么敢?
偏过头在这人的手腕上啄了啄——
“梦都是相反的。”
蒋幼清没心情跟她斗嘴,一直记挂着刚才的梦,忽的凑了过去——
“我觉得,这是个提示,你说会不会是两个?”
“两个?”
薛晏荣低头看去,小姑娘顿时来了劲儿,坐直身子,将被子掀开。
方才薛晏荣只给她脱了,没给她穿,这会儿只有一件四方的兜衣松松的吊着。
“哎——小心着凉!”
“屋里烧的热死了,哪会着凉。”
蒋幼清拉着薛晏荣的手,贴在了肚子上,三个月的时间虽然不怎么显怀,但直接触碰,也是有些微隆。
“你摸见了吗?”
“摸见什么?”
薛晏荣从椅子上勾了件薄衫,给她披上。
“就、孩子啊。”
“现在摸不见吧?”
“摸不见,你可以感觉啊。”
蒋幼清说的特别认真,拉着她的手,从左移到了右——
“我觉得有两个。”
薛晏荣神情一顿,紧跟着呼吸一滞——
“不会吧?”
“怎么不会?”蒋幼清翻身坐在她的腿上,瞪眼威胁“难道你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若真是两个,我能乐疯。”薛晏荣说道。
“那你干嘛一副刀架在脖子上的表情?”蒋幼清有了身孕后,情绪跟心思都很敏感,薛晏荣的小动作也好小表情也罢,落在她眼里都会被放大。
“我是觉得一个就够了,听人家说,双生子母亲会很辛苦的。”薛晏荣抬手,指腹搓着蒋幼清的眼角“我不贪心,一个就够了。”
蒋幼清坐在她的膝上,怔怔出神儿,眼圈发红,也不说话,如此,倒让薛晏荣失了分寸——
“怎么——”
话未道出,人就扑进了怀里,小姑娘乌发垂落腰际,如同海藻般柔顺,眼睛埋在她的肩窝,不一会儿就湿了。
怎的又哭了?
薛晏荣背靠床头,随手捻起一缕发丝,而后又松开,摸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抚了抚——
“咱们是水做的吗?”八成是了,不然怎么流不尽呢。
蒋幼清抵着她的胳膊,终于抬起头来——
“你可以贪心,我想你贪心。”
薛晏荣爱怜的望着她——这人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贪心。
旋即笑了笑“好。”
小姑娘的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刚还缠着她不肯松手,这会儿就直起身子,滴溜溜的转起眼睛。
“又打什么坏主意?”薛晏荣在小姑娘的臀上拍了下。
“人家哪有什么坏主意?”蒋幼清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紧接着又朝薛晏荣瞧去“她饿了。”
是了,晚上吃的全吐了,可不就饿了吗?
这可是大事,薛晏荣扶着小姑娘的腰,就把人从自己的腿上提了下去——
“想吃什么?”
“酸辣面。”
“还有呢?”
“肉干。”
“还有呢?”
“鱼干。”
“还有呢?”
“没了。”
“等着!”
小姑娘瞧着她走的飞快,急忙又喊了句——
“多放些辣椒。”
作者有话说:
che尾气在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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