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大年初一, 宋孟琮照旧雷打不动的背着药箱就到了薛府,这倒是叫薛晏荣有些不大好意思,毕竟大过年的, 怎么着都该让人家歇歇才是。
不过宋孟琮却一点不在意, 他父母早亡,家里就自己一个, 逢年过节这种日子, 同他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与其嫌在家里待着, 不如上门出诊,要不是本善堂有规矩新年休三日, 他怕是连家都不回了。
这会儿他在里头儿诊治,薛晏荣跟蒋幼清则在外屋等着,期间蒋幼清时不时的就会透过格子窗朝里看上一眼。
“你来,你过来呀——”
薛晏荣真不想理她,这人怎么就对人家这般好奇?
“做什么?”
“小点声儿!”
蒋幼清连忙伸出食指抵在唇边, 做了个嘘的手势,贴在薛晏荣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宋郎中脾气不好,吵着她要骂人的。”
薛晏荣皱了皱眉, 他脾气不好吗?
“瞧见那床帏没?就是他发火让季月撤下的,那吓的季月现在见他都发怵呢。”
蒋幼清咂了咂嘴“你说生个这么好的皮相, 怎么就是个驴脾气呢?也不知道他有媳妇没有?就算有, 估计也让他给吓跑了。”
薛晏荣挑起一边的眉毛——之前不还怀疑人家是女的吗?这会儿怎么就说起媳妇来了?
话罢, 蒋幼清又扭过头来, 眨巴着眼睛“我之前让你问的事, 你问了吗?”
“什么事?”薛晏荣装傻。
蒋幼清抬手就在她胳膊上拍了下, 坏笑道——
“就泡澡堂子的事儿啊。”
“嘶——”这人一天不使坏, 就浑身不得劲“要问你问去,我不去。”
蒋幼清哪能真的让她这样做,不过就是逗逗她,喜欢瞧她这般‘有苦说不出’的可怜模样罢了。
捂嘴便溢出声轻笑来。
恰巧宋孟琮诊治完成,掀帘子出来——
白玉般的面皮儿,明眸皓齿的姿容,就差套女装的行头儿了,蒋幼清一瞬不瞬的瞧着他,这还能不是女子?顿时就忘了该有的礼数。
宋孟琮为人木讷,又不怎么会变通,最怕就是这样被人盯着瞧,没一会儿便败下阵来,含着胸往里扣着肩膀,脸上也好似涂了层胭脂似的泛起红来。
“咳咳——”
薛晏荣实在瞧不下去了,这人是得谁老实就欺负谁吗?那眼珠里要是能长出手来,只怕现下就得去扒人家的衣服了——
于是背着手,便将自家小姑娘的目光挡住。
“婉颂姨娘如何了?”
“没之前那么闹腾,但还是不能受刺激,而且我发现姨娘的头顶处有块旧伤,或许长久以来的失心疯与这个也有关系,二爷再给我些时间,我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其他办法。”
“不急,你慢慢治着就行。”
薛晏荣话音刚落,背在身后的手就止不住的发痒,小姑娘借着视野盲区,又是使起坏来,故意搔着她的痒。
本想着她挠挠也就过了,谁成想竟还上瘾了,薛晏荣干脆将手握成了拳——
蒋幼清鼓了鼓嘴——切,小气鬼。
薛晏荣看眼宋孟琮,背着个药箱,肩膀又窄又细,也难怪蒋幼清会怀疑,饶是自己都起了疑心——
可若他真是女子,那为何扮成男子?难不成同自己一样,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宋孟琮立在原地,心里也在犯嘀咕,今儿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盯着自己瞧什么呀?索性该说的都说完了,也是时候请辞告退了。
“二爷,那我就先——”
“不如宋郎中留下用个便饭再走吧。”
薛晏荣不等人说完,就出声将话抢了过来。
“不、不用了——”
“宋郎中如此推脱,莫不是家中有人等候?”
宋孟琮怔了怔,他不会说谎,有什么全在脸上,岂能瞒得过蒋幼清——
“没有。”
“既然如此,那晚些再走也不迟到。”
话音刚落,外头儿的下人便进来禀告,说是钱掌柜来拜年,正在栖子堂候着呢。
“赶巧了不是?”薛晏荣摩挲了下手上的玉扳指“正好启了那坛金茎露,我再让厨房多做些好菜,咱们一起喝几杯,我记着钱掌柜最好这一口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孟琮知道若是自己在推辞就未免太过不识好歹,抓着肩上的药箱带子,往上抽了抽,不就是顿饭吗?吃了就吃了,自己回去也省的将就了。
“那就多谢二爷跟少奶奶了。”
待回了栖子堂,薛晏荣先是同钱掌柜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回厢房去换衣裳——
门一关,就被蒋幼清给抵在了软榻上,食指勾起这人的下巴——
“怎么突然留人家了?你想做什么?”
薛晏荣眯了眯眼,瞧着两人的姿势,下一刻就调换了回来——
“我想试试他,或许他真的是女子。”
“你打算怎么试?”蒋幼清推开这人,从柜里另外找了件浅色的常服替她换上,末了手张贴在这人的心口“莫要吓着人家。”
“不会的,我有分寸。”
晌午——
席间,钱掌柜喝了不少酒,渐渐的舌头就捋不直了,动作也有些大起来——
一把搭在宋孟琮的肩上,人就凑了过去——
“宋郎中,你老实说,家里可有婚配?”
宋孟琮明显是不适应这样的说话方式,歪着身子就往旁边躲,可钱掌柜喝大了,哪能瞧出这个,人就不停的往跟前凑——
“你躲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有什么害羞的,你生的这么白净,喜欢你的姑娘多了去,前几日那张媒婆还跟我打听呢,说是临街饺子馆胡老板家的女儿瞧上你了,我已经替你应下了,到时候你就等着做女婿罢,你那未来岳丈家底子可是厚着呢!”
“你说什么?!谁让你应的!”
宋孟琮原先只是躲他,一听这话,却是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想也不想一把就将钱掌柜推倒地上,动静儿闹的薛晏荣都怔了下。
一旁的徐聿眼疾手快,还不等钱掌柜明白过来,就先把人扶了起来——
好在钱掌柜喝大了,只以为是自己没坐稳,拉着徐聿一个劲儿的摇头——
“这椅子怎么倒了?”
“您没坐稳,可不就倒了,我扶您去偏房歇一歇。”
说罢搀着人便出了饭厅去。
宋孟琮只喝了三杯酒,脸却比喝高了的钱掌柜还要红,薛晏荣盯着他,默默在心中思量,饶是涂了胭脂的姑娘,也不过是这个样子吧?
片刻后忽的出声说道——
“胡老板的女儿我见过,长得不错身段也好,你——”
“我不要!”
宋孟琮攥着拳头,后槽牙都咬起来了,这神态薛晏荣再熟悉不过了,他在抗拒在害怕,就像当年自己跟俞敏怡订亲时一样,也是这般不愿这般抵触。
看来有些疑惑,可以下定论了。
薛晏荣搓了搓手指,扯着嘴角笑了笑——
“你不愿就不愿,钱掌柜不过是说说而已,不必当真,他喝多了。”
宋孟琮出了一脊背的汗,重新落座在椅子上的时候,五指还紧抠着扶手,力道大的骨节都泛白了。
“你——”
“二爷!”
“没事没事,我是说,你多用些菜,方才钱掌柜尽拉着喝酒了,别一会儿你也醉了。”
厢房里,薛音涵同蒋幼清也在用饭——
“怎么不见二哥哥?”
“在饭厅呢,同钱掌柜跟宋郎中在那边吃。”
一提到宋孟琮薛音涵的目光便顿了下,又想到昨夜那人见着自己转头就跑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
“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出去逛,就别管你二哥哥了,指不定今儿要喝到什么时候呢。”
蒋幼清说着便往薛音涵的碗里夹去一块鸡腿,颇为担忧道——
“我怎么觉着最近你清瘦不少,脸都小了一圈。”
“是吗?”薛音涵用筷子将鸡腿上的肉撕下一块,咬在嘴里“我还觉得自己胖了呢,嫂嫂不知道,我可能吃了呢。”
事实证明话不能说的太满,薛音涵一块鸡腿两条肉还没吃到,便捂着胸口,骤然恶心起来,好容易吃了小半碗,一股脑的全给吐了个干净。
“你怎么了?”蒋幼清胃口一向甚佳,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乍一瞧见,登时就焦急起来“我去把宋孟琮找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嫂嫂。”薛音涵脸色煞白,眉眼间全是憔悴,若不是涂了好些胭脂遮挡,只怕气色还要更差。
她拦住蒋幼清,强撑着笑颜——
“我真的没事,嫂嫂莫要担心。”
“可你都吐成这样了?”
“嫂嫂,我歇歇就好了,估计是吃得太急了。”
薛音涵难受的厉害,想起身却觉得脚下如同被灌了铅,还不等她站起来,人就没了意识。
“不好了!不好了!”
宋孟琮刚缓和了些情绪,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呼,惊的顿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脑中就一个想法,自己得走,得快些走!
岁杪连薛晏荣都没顾得上喊,一把就拽住了宋孟琮——
“三、三小姐晕倒了!”
“什么!”
薛晏荣跟宋孟琮到厢房的时候,薛音涵正躺在床榻上,满额头的冒虚汗。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蒋幼清眼眶红红的,急的来回在屋子里踱步“我瞧她最近清减的厉害,就给她夹了个鸡腿,谁知道没吃两口,她就全都给吐了,之后脸色就白的厉害,说是想躺下歇一歇,还没起身,人就晕了过去,早知道我就不给她夹那个鸡腿了。”
事发突然,宋孟琮来的匆忙,药箱落在了书房,不过好在他有随身携带针灸包的习惯。
这会儿情况紧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先伸手碰了碰薛音涵的额头,随后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接着便抓起她的手,指尖搭在她的腕上。
片刻后,从针灸包里取出一根银针,刺在她的虎口,不多时薛音涵便醒了过来。
瞧着一众人全都围着她,立马撑胳膊就要起身——
“别动。”宋孟琮摁住薛音涵的肩膀,又是一根银针刺入内关穴,随即眉头微微蹙起“你是不是睡不着觉?”
薛音涵猛的一怔,目光里带着闪烁,似是企图避开这个问题——
“我昨夜是没睡太好,锦绣告假回了家,换了别的丫鬟,我一时有些不大习惯,等过两天她回来就好了。”
听着就是借口
宋孟琮就还没有诊错脉的时候,她这哪里是一日没睡好,少说三五年都是有的,看来她是不愿意说。
她在怕?
宋孟琮扫过床榻前的人,怕薛晏荣还是蒋幼清?但是没道理啊?打心里的关切是藏不住的,她为什么要怕?
捏着手里的银针,宋孟琮凝着眉眼——
“二爷,少奶奶,里屋人太多,还请外面稍等罢。”
蒋幼清蹙了下眉头,这要是都出去了,那不就剩他们二人了?
开玩笑归开玩笑,宋孟琮就是再男生女相,到底也是个男子啊,音涵连人家都还没说呢,这怎么都于理不合。
可薛晏荣却破天荒的点了头——
“那咱们就到外面等吧。”
说着就把人下人屏退了,自己拉着蒋幼清也去外屋。
“你怎么能同意?”
薛晏荣覆在蒋幼清的耳边——
顿时蒋幼清的眼睛就瞪大了。
屋子里,宋孟琮转动着手里的银针,只用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现在没人了,你可以说实话了。”
薛音涵一脸不解的望着他“我说的就是实话。”
“我是个郎中,你这脉象骗不了我,脉沉气虚,心有郁结,寝食难安,时时为梦魇所扰,盗汗,惊惧,全都不是一日之症,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薛音涵猛的坐起身子,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长久以来的伪装,就被这人如此轻易的戳穿了?
“你心里有事,大事。”
“你休要胡言!”
薛音涵别过头去,牙齿紧咬着嘴角,忽的将手上的银针拔去,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慌张——
“宋郎中,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只求你给我开些夜里好入眠的安神方子,其余的——”
“你会死的,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宋孟琮不等她说完,便急急的开口,他之所以把人都支出去,并不是为了探究什么秘密,而是不想薛音涵越病越重。
“你的身子气血损虚的很严重,若是一直这么任由下去,最多三年,你便会撑不住了。”
薛音涵僵着身子,不愿说话,似是对此毫不在意。
可宋孟琮就不一样了,她本就脾气臭,加之又饮了酒,薛音涵又是个如此不听劝的,难免火气就上来了——
收起针灸包,没好气的哼了声——
“富贵家的小姐,就是矫情!”
薛音涵从没被如此羞辱,更何况这人她连熟悉都不熟悉,顿时脸上便火烧火燎起来,可内心的修养,却让她即便受了难看,也没办法大喊大叫出来。
不一会儿眼眶就憋的通红了。
若是换做别人,这会儿定然是怜香惜玉,可宋孟琮是谁?
是个反其道而行的家伙,非但没有怜香惜玉,相反将人奚落的更加厉害——
“难道不是?成日吃穿不愁,冻不着热不到,勤等着还有七八个丫鬟小厮伺候?照我看,就是嫌的慌!
你还好意思红眼睛?外头儿多少人为着生计奔波劳碌,受的委屈不必你少?
别因着屁大点不到的事情,哭哭啼啼的要死要活?不想治病也罢,你这种大小姐,我也懒的瞧!”
而此时薛音涵指甲已经嵌进了手掌中,眼里的泪住也涌了出来,可宋孟琮却仍觉不够,眼里划过一丝异样,只不过稍纵即逝——
“你哭什么哭?!娇小姐!臭脾气!你哭给谁看!!”
这句话下去,再好脾气,再高修养的人也怕是要发怒了——
薛音涵几乎是有什么就扔什么,就连手上的镯子都砸了过去——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以你是谁?!你给我滚!给我滚!!!”
薛音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抖着身子半天儿都缓不过来劲儿。
而始作俑者却安静的出奇了,宋孟琮立在一旁,眼角被扔来的玉镯砸的红肿,也不吭一声,静静地望着薛音涵,直到她哭够了,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巾帕递去,但下一刻就被薛音涵一把打落了。
相比较方才的坏脾气,现下的宋孟琮却是一点都不恼,不仅不恼,还弯腰将帕子跟手镯都捡起,又放在了薛音涵伸手可及的位置。
“发泄出来,是不是好些了?”
薛音涵眼神错愕,这人是故意的?
宋孟琮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
“可惜这招治标不治本,你若自己想不开,也还是没用,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这般痛苦,但我没有骗你,你的身子的确亏损的很厉害,如果继续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说着便朝外走去,待到门前时,却又折返回来——
“安神的汤药不能喝太多,我给你开些健胃益脾的——”
“能不能不要跟我二哥哥和嫂嫂说。”
“可以,但是你得按时吃药,好好吃饭。”
话罢,宋孟琮又瞧了眼那憔悴羸弱的人,直到见她点头,随即才真正离去。
看来这薛府也没有多好。
宋孟琮遵照约定,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只是蒋幼清并不能放心,让岁杪照着方子抓药煎药,亲眼瞧着薛音涵饮下,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说晕就晕了,还好没什么事,不然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
薛音涵垂下头,心虚的并不敢同蒋幼清对视——
“嫂嫂放心吧,我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生子文的问题,我想问问大家——
原本的大纲是没有的,但大家这么一提,我也有了些灵感,现在就问问大家,真的是要生子文吗?
如果喜欢的人多的话,我也可以加,大家可以给我给点意见。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9 23:50:35~2022-03-30 21:3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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