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里的时候, 已经过了晌午,薛晏荣早就回来了,正在书房里看着账本。
听着窗外有说有笑的, 头就抬了起来——
“哟, 这是去哪儿逛了啊?”徐聿掀了帘子探出头来,本想是跟姚十初打趣几句, 谁成想瞧见了蒋幼清, 赶忙规矩起来,点头施礼“二少奶奶好。”
蒋幼清见着徐聿都回来了, 便猜到薛晏荣也回来了,正想问人在哪, 却又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也不知是不是姚十初瞧出了她的心思,一开口就是——
“二爷回来了?”
“早回来了。”徐聿指了指东边的小院儿“在书房里呢。”
“在书房啊。”姚十初下意识的就转过了身,询问道:“二少奶奶先去瞧二爷,还是先去换衣裳?”
蒋幼清当然是想先去见薛晏荣,便想也不想的开口道——
“先去见二爷罢。”
说罢手里还藏了个小方盒。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让薛晏荣抬起的头又垂了下来,等蒋幼清进来的时候,就见她一脸专心致志的模样。
“二爷——”
“嗯。”
蒋幼清紧了紧手指, 似是有话要说,但见薛晏荣一直都是低着头的, 手上还不时拨动着算盘珠子, 嗓子眼儿就跟卡了个鱼骨头般, 只见嘴动, 不见声儿出。
“呃——你在干嘛?”
“算账。”
蒋幼清虽然没算过账, 但她知道算账这种事一定要静心才能做, 不然但凡拨错一个珠子, 之前算好的就也全作废了。
薛晏荣等了片刻,没再听到下文,便问道——
“有事儿?”但头还是没抬起来。
“没有。”蒋幼清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随即声音又支吾起来“我、我回屋了。”
“嗯。”
直到蒋幼清走远,薛晏荣眉间的才微微的蹙了蹙——到底有事没事?
姚十初明明瞧着是兴高采烈的进去,怎么一出来小脸就耷拉了?
不行,自己得问问!
“二少奶奶,二爷她不在吗?”
“在。”蒋幼清点点头“不过她在忙,应该是算账。”
“这样啊。”姚十初太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了,什么帐算的一刻功夫都不能停了?
这怕是没搭理人家用的障眼法,只得赶忙出声解释道:“二爷算起账来就是这样,一忙就没个停下的时候,不如二少奶奶先回屋换身衣裳,等一会儿让厨房上了饭,奴婢再叫二爷回屋去用。”
“也好。”
瞧着自家二少奶奶背影,又向书房瞥了瞥——还是去瞧一瞧罢。
不一会儿薛晏荣又听见了脚步声,相比之前的低头不语,这会儿她倒是扬高了下巴—
蒋幼清的脚步慢且轻,姚十初因练过功夫的缘故,走起路来虽然也轻,但却快,两者对比明显,一听就能听得出。
姚十初手里端着茶盏,刚落在薛晏荣手边,嘴里的话就憋不住了——
“方才少奶奶来,您是不是又没理人家?”
“她跟说的?”
“少奶奶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儿,还用的着说啊。”
薛晏荣支起胳膊,往椅背上靠了靠——
“我问她了,是她自己说没事的。”
“那不是您先不搭理人。”
“嘶——”
“您不用不承认,奴婢自己的主子,奴婢自己了解。”
薛晏荣搓了搓眉毛,敢情这是来□□的?不过也的确是自己没理在先,随即眼眸一转,指了指桌上的账本——
“我这不是算账嘛。”
“那您算完了吗?”
“算完了。”
“那就净净手,回屋用饭罢。”姚十初急声道:“二少奶奶在屋里等您呢。”
“那我要是没算完?”
“那也得净手吃饭罢,都什么时辰了,您不饿,少奶奶还饿呢。”
薛晏荣越听越不得劲——
“姚十初,我怎么觉着你是她带来的陪嫁丫鬟啊?胳膊肘净往外拐了。”
“奴婢才没有胳膊肘往外拐,奴婢这是帮理不帮亲。”
说着就把薛晏荣从椅蹬上拉了起来,软下声音,像哄孩子似的“快回屋罢,快回罢。”
“你等等,我喝口茶。”薛晏荣端起茶盏,小饮了一口,嘟囔道:“你们出去逛了一上午,我可连口茶都没喝呢,这是第一口。”
“是了是了,奴婢错了,奴婢给二爷赔不是。”
姚十初又作揖又弯腰的好几下,倒是把绷着脸的薛晏荣逗笑了。
“你们都去哪逛了啊?”
“我们——”
姚十初刚要说,却又顿住了,扭过头,声音就压低道——
“二爷,您要不问,我差点就忘了——”
“什么?”
“我们去了天源绸缎庄,碰见了俞二小姐。”
“碰见就碰见呗,人家铺面敞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
“其实碰见没什么,主要是二少奶奶也在,您是不知道当时那个气氛,我的脚趾头差点儿就把鞋底抠破了,俞二小姐全程都只跟涵姐儿说话,但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摆明是说给二少奶奶听的。”
薛晏荣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又恢复如常——
“是吗?她都说什么了?”
“说、说自己也要成亲了,定在下月十六,还直言您的名讳,到时要下帖子给您。”
话罢,姚十初又叹了口气——
“这俞二小姐也真是,怎么说呢——”
“成亲是好事,如此她有个归宿。”薛晏荣眯了眯眼,又问道:“那她怎么说的?”
“她?”姚十初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您说二少奶奶啊,人家可比奴婢跟涵姐儿都有出息,不但不恼,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反倒无所谓的笑着——”
话到这儿,姚十初又顿住了,抬眼瞄了瞄自家主子,忽的凑近过去——
“二爷,二少奶奶可说了,她什么都知道。”
原本眯着的眼睛,即刻就睁大了,薛晏荣瞧着姚十初,那表情分明就是——‘你怎么都说了’的模样。
顿时手里的茶就墩在了桌子上,蹙了蹙眉——
“你看我做什么,她知道,又不是我说的。”
“不是您说的?”
见姚十初不信,薛晏荣干脆就全道了出来——
“上一次温都过来的时候,俞静姝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跑来泉香阁门口堵我,然后就被那个活土匪碰上了——”
“啊?竟那么早?”
“可不,我当时还在想,怎么就把她给碰到了。”
姚十初转了转眼睛,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二爷,您就认了罢,您跟二少奶奶这缘分深了去了。”
“什么缘分,净胡说,她当时可厉害去了,表面瞧着娇弱无比,实则满肚子坏水,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
薛晏荣到现在都还记着,她踩脚抢风筝的模样。
“坏水?奴婢可不信。”
姚十初眼瞧着自家主子,眼中升起来光,便又将怀里的钗子亮了出来——
“您瞧,夫人给我和涵姐儿还有岁杪,一人买了一个。”
“她给你们买的?真是挺会来事儿,用我的银子收买你们,这叫笼络人心。”
薛晏荣嘴上不饶人,可脸上的笑意却挡不住,边往屋外走,边说道:“眼光不错,收着吧。”
小丫头才换完衣裳,刚听见门声有动静,身子就转了过来——
薛晏荣背着手,一进屋就对上她的小脸,水灵的杏眼,忽扇呼扇就眨巴不停。
岁杪见状,便退了出去。
“你忙完了?”蒋幼清问道。
“嗯。”
“那你现在有时间了?”
“嗯。”
还不等薛晏荣问她有何事,蒋幼清便提起裙摆就跑到薛晏荣跟前,似是全然忘记了方才被这人,爱答不理的晾在一旁。
“你做什么?”
蒋幼清两手背在身后,扑哧一笑,就突的拿了出来——
左手握钗,右手拿冠,献宝似的,在薛晏荣面前晃着——
“好看吗?我可挑了半天呢,瞧你的冠全是白玉,我觉得你戴青玉也好看。”
“是不错。”薛晏荣点点头,不过却没什么笑模样。
这可把蒋幼清打击坏了,本想着她会喜欢,可却连笑都没笑一下,刚还献宝似的小脸,霎时就垂了下去,满身的失落,肉眼可见。
薛晏荣面瘫惯了,喜欢不喜欢,许多时候都是一个样子,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落在蒋幼清眼里就成了天大的事情,许是这人失落的模样太可怜,引起了薛晏荣的不忍,刚还只是点头说不错的人,立马就转换了口风——
“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你喜欢?”
果然,下一刻蒋幼清的脸便扬了起来,笑意瞬间又堆满了脸颊——
“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那掌柜的说了,这是铺子里最好的,还一个劲儿的夸我有眼力劲儿呢。”
说着就拉过薛晏荣的胳膊,见她摁在了椅子上——
薛晏荣瞧着她伸过来的手,刚想躲开,却又被这人眼眸中的波光僵住了身子——
“你、你要干嘛?”
蒋幼清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小心翼翼的问询——
“试试嘛,好不好?”
小丫头尾音拉的稍长,嗓子本身就细,这么一来,撒娇意味尽显。
薛晏荣也不知怎的,不好两个字,就在喉咙口,可就是说不出,立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
蒋幼清见她没有拒绝,便拭着去碰她的玉冠,见她不反抗也不躲避,就知道她这是同意了,顿时畏手畏脚的劲儿就没了,放心大胆的就动起手来。
“我是第一次给别人戴玉冠,要是弄疼了,你就说。”
“嗯。”
小丫头的手轻得很,动作又认真,戴个玉冠比梳个头都仔细。
可过了一会儿,薛晏荣才觉察不对,蹙了蹙眉——
“你给自己什么都没买吗?”
蒋幼清却伸手指向了梳妆台前的奁盒跟钗匣,端着小脸儿,再一本正经不过了——
“你给我买的这些我都还戴不过来呢,我有几个头啊?”
“嘶——”
“别动——”
薛晏荣从没这么听话过,说不动就不动,抬眼瞧着她粉扑扑的小脸蛋,挑了挑眉——
“你要是有两个头,我才不娶你。”
话音刚落,薛晏荣的耳尖就是一凉,似乎还被人往上提了提,下一刻猛地就扬起了头去——
蒋幼清也是胆大不过半下,见她一抬头,手就立马松开了——
“玉、玉冠戴好了。”
边说话边退的老远去。
薛晏荣瞧着她,蹙了蹙眉——
胆肥了?竟敢揪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自家娘亲,可都没揪过呢。
蒋幼清真是吃了豹子胆,刚动手的时候,不知道怕,这会儿倒开始后怕,缩着肩膀,手指紧抠裙带——要是自己说方才是不小心,她会不会信啊?
“二爷,二少奶奶,该用饭了。”姚十初的声音在外屋响起。
蒋幼清顿时就像得了救星一般,不等薛晏荣发话,便先应道——
“哎,来了!”
随即脚底便像抹了油般,一溜烟就滑走了,只剩下薛晏荣还瞪着个眼睛——
跑的倒是挺快?
蒋幼清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倒也是个会服软的好姑娘,又是盛汤又是布菜,一旁候着的姚十初愣是就没插上手。
“好了——”薛晏荣将一个鸡腿夹进蒋幼清的碗里,压住了她的筷子“自己吃。”
“哦。”
蒋幼清刚老实下来,饭还没吃两口,身边的人就凑了过来,随即耳畔便传来了声音——
“玉冠不错,这回儿就先饶了你。”
蒋幼清手里的筷子顿时就掉在了地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
————
夜里,蒋幼清哈欠都打的连天的,可就是翻来覆去的不肯闭眼睡觉,窸窸窣窣的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薛晏荣一转头,就把人摁住了——
“干什么?”蒋幼清反倒是像被吓了一跳。
“你说干什么?”薛晏荣挑眉“三更天都过了,还不睡?”
“呃——”蒋幼清说谎都不打眨眼“我不困,你先睡。”
“不困?”
薛晏荣才不信,这一会儿的功夫,哈欠都打了多少个?还不困?
抬手敲了敲这人的小脑瓜——
“我看你不是不困,是又胡思乱想了,说罢,想什么呢?”
蒋幼清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忽闪着翘长的睫毛——
“我明天能不能不回门?”
“嗯?”
“我不想回。”
“为什么?”
“就——就不想回。”
蒋幼清的情绪明显的低落下来,罗家有太多不好的记忆,许多话她没办法跟薛晏荣全说出口。
但即便不说薛晏荣此刻却也是明白的,态度不再强硬,声音也柔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想,其实——”
“是吧是吧!那就不回了——”
“我还没说完呢——”
蒋幼清刚亮起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只是那儿毕竟是将你养大的地方,若是不回,只怕外人会嚼舌头,这对你不好,不然这样,就回这一次,以后就不再去了,可行?”
蒋幼清知道薛晏荣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这会儿即便再不愿意,也知道懂事——
这会儿,被子往头上一蒙,闷声道——
“哦,那我睡了。”
到底是年岁尚浅,小脾气总还是要闹一下的,薛晏荣怕她一个人不说话生闷气,回头儿憋在心里又不舒服,思来想去的就下了床——
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捣了捣她的肩膀——
蒋幼清拉下被子看去。
“喝了再睡。”薛晏荣说道。
蒋幼清撑起胳膊,接过茶盏,小抿一口,眼睛登时就亮了——
“米酒?!”
薛晏荣点了点下巴“不是一直想喝吗?今儿破个例。”
一杯米酒三两口,就被这人喝完了,舔了舔嘴唇,似是还意犹未尽。
薛晏荣放下茶盏,这才又重新躺下,见身旁这人还撑着身子,便又转头故意指了下窗棂——
“你再不睡,一会儿鬼就来找你了!”
这招固然奏效,蒋幼清立马就缩进了被子里,一把抱住薛晏荣的胳膊——
“我睡我睡!我这就睡!”
薛晏荣‘奸计’得逞,瞥了眼这缩头缩手的人,心里不住的狂笑——果然是小孩子,用鬼一骗就乖了。
作者有话说:
先发,大家先看,修改等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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