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堵墙壁, 李祚清听到巷子中两队人马碰面交谈的声音。

  她几乎是在追兵走进来的最后一刻,被打开后院门的辛斐拽了进去。

  惊魂未定,连呼吸都没有平复下来。

  半掩的后院门离她不到半丈远, 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看见抗旨出府的长公主和歪靠在墙角的刺客。

  “阁下是……前些时日来朝贺的郡主大人?”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哼,既然知道, 那就不要挡在本郡主的道上, 扫我的雅兴!”

  薛止语言辞狠厉,一步一个字, 几乎是倒逼着那些追兵后退。

  “郡主大人, 我等绝非不敬,只是有任务在身。”另一个追兵上前解释。

  “哦?”薛止语像模像样地关心了一句, “什么任务,让你们如此匆忙?”

  她刚才看见李祚清,正要打招呼, 对方却在巡卫军出现的前一瞬躲进了门后, 而且那个半是威胁半是懊恼的眼神让她不禁像发现什么乐子般高兴起来。

  肯定是李祚清贸然出府被发现了吧——这些追兵就是来找她的。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被禁足了所以不愿意同她出游, 这下被人到处捉拿了可好。

  墙外的士兵小声交流了一下, 还是问道:“敢问郡主大人在这附近见到一个青衣的刺客没有?那人受了伤, 应该很好认。”

  “嗯?”薛止语皱起眉, 这可完全出乎她意料了。

  她只看见了长公主,可没发现有什么刺客。

  但若是不把这些士兵赶走, 李祚清也会困扰吧。她还是大人有大量, 不计较她之前被拒绝的事,帮那人一把。

  “不,完全没有看到。”薛止语笃定道,“我过来时,这条巷子都空无一人呢。”

  “这样吗?”

  那些士兵显然有些怀疑, 他们试图穿过三郡主的队伍,但薛止语又催促道:“我骗你做什么?”

  “本郡主后天就返回都城了,可不认识你们那劳什子刺客,再说了,你们给我拦路这会儿,有刺客也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这……”

  巡卫军果然开始踌躇起来,尔后一位话语权更高的军士站出来朝薛止语道谢:“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打扰郡主大人的雅兴了!”

  “走——”一声呵道,其后的巡卫军都纷纷跟在那人身后走出了巷子。

  等巷口的人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三郡主才十分做作地长叹一口气,故意说给墙内的某人听:“唉,这下你该怎么报答我?”

  她让家仆在后院门口望风,而自己则轻松地推门走了进去。

  但其中的场景却让她微微一顿。

  一个青衣蒙面的受伤女子正披着长公主的外衣悄声蜷缩在她怀里。

  ——这不就是刚刚巡卫军问的人吗?

  见鬼。

  薛止语以为自己只是顺手帮了李祚清一个人情,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刺客。

  而且被朝廷追捕的刺客,怎么说都不该跟长公主扯上关系。

  薛止语突然有些生气。

  她走上前,试图将李祚清和那人拉开,但呵斥地话语在看到李祚清带着感激的眼神时顿时软了几分。

  “你在做什么?他们说的刺客就是这个人。”

  李祚清固执地圈着辛斐的肩膀,地坤已经几乎没有意识,身上新盖着一层她的外衣,但走进还是能闻到温热的血味。

  “三郡主,再帮我个忙吧。”李祚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定地请求帮助。

  薛止语皱起眉,很是不解:“我也有自己的立场,不可能什么都答应你,你先告诉她是谁?”

  “拜托了。”

  长公主自下而上的微微抬眼望向她,黑玉般的瞳中刻印着对她的期盼,略微凌乱的碎发又一次勾起她心中爱怜之意,即使身着最朴素的奴仆衣装,看起来也只会更惹人心疼罢了。

  “我……”薛止语哑然,她简直不知道该拿对方怎么办,理智告诉她直接扛起对方回府是最合适的做法,但也是最气人的做法。

  “你先帮我救她,我再告诉你,这样可以吗?”

  李祚清与她商量。

  但不管是露出示弱的样子,还是软化的态度,都是她刻意而为。

  只要看到三郡主表情开始松动,她就知道对方不会放下自己不管。

  “这,我真是服了你……”薛止语心情复杂地捧住自己冲动发热的脑袋,“在我后悔之前,赶紧说吧。”

  长公主被下了禁足令的第三日下午,乌耆郡主到访了长公主府。

  她的马车在长公主特许之下驶进凤阳阁前,然后将大箱小箱的赠礼往内搬运。

  站在宽敞明亮的凤阳阁厅堂中,三郡主面露担忧:“我总有一种,上了贼船的预感。”

  这一箱箱往里送的东西,除了赠礼,还有个大活人,就是那个李祚清莫名其妙要她帮忙救一救的刺客。

  按照李祚清给她的计划,先给人简单上药包扎后,就借友情来访的名义将人送过来。

  “放宽心,三郡主的恩情我一定不会忘记,以后若是你遇到麻烦,我也会鼎力相助。”

  “我才不会有什么麻烦!”

  “好好好。”

  李祚清得了便宜,对人也是能哄则哄。

  她看到被安置在书房休息室榻上的辛斐,终于安心了不少。

  兜兜转转,还是把人带回来了。

  她回想起半个时辰前刚被辛斐拽进去的时候,拽人那一下用的力估计耗了她所剩不多的体力,于是辛斐差点后仰摔下去,好在李祚清眼疾手快地一手带上门,就把她揽住了放下。

  辛斐身上都是冷汗,脸色也苍白的可怜。

  她眼睛半睁半闭,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腹部的刀伤还很新,刀口处汩汩地冒着鲜血。

  李祚清安抚她,告诉她过一会儿带她去看大夫。

  但辛斐忽然睁大了眼,有些激动地咳嗽起来,李祚清生怕她的声音把一墙之隔的巡卫军给惊扰到,连忙把人圈在怀里顺气,还轻轻捂住了她的嘴,这才把声响降下来。

  而气息匀下来的辛斐,第一句话就是:“别去城中的医馆,会被告发的……”

  说完,她就眼睛一闭,头栽在她肩上晕了过去。

  李祚清心情跌宕起伏,但还是被不安和恐惧占领,地坤的鼻息都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生与死在她怀中如此具象化。

  所以她后悔了——那个让辛斐走掉的决定。

  她恍惚了半晌,身边的薛郡主十分不满地摇了摇她的肩膀。

  “所以说,你现在该告诉我她是谁了吧?”

  李祚清眨了眨眼,笑道:“是我的地坤。”

  薛止语:“……???”

  三郡主愣在原地足足有三分钟,似乎在思考自己是什么时候漏过了这一情报。

  是长公主的地坤?

  没错,长公主是天乾,当然可以拥有地坤。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个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刺客?

  “原来你是喜欢这种危险型的吗……”薛止语喃喃,但她很快反驳了这条推测,“不对啊,你不是为了林栖梧才留在京城的吗!”

  李祚清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只得无语地耸耸肩,表示她说得都对。

  “那你还是真是跟传闻中一样三心二意啊。”薛止语咂了下嘴,很不满意这个结论。

  “随他们怎么说。”李祚清不以为意。

  “可恶,你把我坑惨了,我一点也不想在临走之前还知道你有一段新的感情史!”

  薛止语气急败坏,她虽然嘴上这么抱怨,但分明是更加好奇地往李祚清书房后的休憩室走去了。

  “哎哎哎!”李祚清拉住她,但也放任她隔着门槛和半面屏风看一眼榻上的本尊。

  那确实是一个容貌极好的地坤,比她在宴上见到林栖梧还要好看几分,闭眼尚且如此,可以想见睁眼时是何等绝色了。

  原来长公主喜欢这样的。

  薛止语在门外顿住了脚步,她难过得说不出话。

  毕竟她三郡主以前可从来没有对谁上心过——无论地坤还是天乾,可没想到今朝突如其来的爱恋不仅立马遭到了分隔,还发现对方心有所属。

  上苍是要她用一周的时间体会人生百味吗?

  薛止语忿忿地回头准备兴师问罪,却忽然看到长公主脸上安然的笑意,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不久前恐慌不安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于是三郡主决定放弃了。

  放弃打探这地坤的情报和她与长公主的关系,不愿再思考任何这样的事情。

  她帮的只是李祚清而已。

  “怎么了?”被盯着看了许久,李祚清弯起唇角朝她笑。

  “竟然忽悠本郡主救了情敌,你好大的胆子!”薛止语佯装生气道,“我必须要得到长公主有诚意的赔罪才行!”

  “哼哼,是吗?”李祚清哪里看不出她是假装生气,于是站直了身体,行了个很有诚意的礼,“那你倒是说,要我如此赔罪才满意。”

  薛止语揣着手臂,在凤阳阁的书房阔步走了一圈,看到窗户透过黄昏的日光,便不客气道:“我要在这里吃晚饭!”

  “就这?那好,我这就让厨——”

  李祚清话未说完,三郡主又插嘴补充:“而且每道菜都要殿下亲自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