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就不是容易冷静的人。

  大概是因为什么也没有, 所以随时做好了自暴自弃的准备。

  被大皇子带走养成暗卫的时候是如此,被交给了随时刺杀皇长女任务的时候也是如此。

  只是这一刻执剑时心中还是后知后觉地开始悔恨。

  ……如此一来,恐怕无法再陪在朗钰身边了。

  十数名刺客全被斩于刃下, 连最后那个仓惶奔逃的刺客也被掷出的飞剑击倒。

  敌我双方都损失惨重, 整个场地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温明染目光无神地扫视着面前朝她重新举剑的御林军, 那是要排除异己的眼神。

  但她并不关心这群连朗钰都没保护好的家伙,只是面无表情地提剑拨开面前拦住的侍从,朝眼前失血昏迷的朗钰走去。

  “放下你手中的剑,离长公主殿下远点!可疑的侍女——”领队的侍卫长厉声呵道。

  这句话戳中了温明染的痛处,她握剑的手当真抖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 语气却不带温度道:“可疑?你这么说我, 长公主殿下醒来可是要怪罪你的。”

  她打定了主意,就算是撒谎,也要看到朗钰平安无事后再走。

  “哼, 我知道你, 你是长公主府上的舞姬,我可从未听说一个舞女能够玩刀弄枪。”

  “况且,”侍卫长挡在温明染面前不让分毫,语气严厉地说道:“况且那群刺客分明是朝着你来的,这样的箭靶子, 可不能留在帝女身边!”

  “我……”温明染哽了一下,突然心慌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群刺客突然奔着自己来了, 难道真是她惹来的祸?

  侍卫长看出她的犹疑,顿时更加不信任她了,吩咐几个侍卫看住温明染, 便转身去准备救长公主的事。

  “带路的,你可知道这附近有医馆没有?”

  “是,小的记得,这就给各位大人带路——”

  “你们几人回去给孙魏大人通报此事……”

  一通安排,在场的侍卫都纷纷动起身来,只是温明染还被几人用剑指着,杵在原地。

  “咳……”一人扶起昏迷中的李祚清,姿势大咧咧的,约是压迫到了伤处,害得她痛得咳了一声。

  “你们!”温明染急红了眼,恨不得赶开这些人,自己去扶李祚清。

  可她一动,那三个扣押她的侍卫就立即举剑逼近了几步。

  “唔!”

  她又听见李祚清吃痛的闷哼声,声声都像是一柄重锤砸在她心头,让她也痛得几乎掉下泪来。

  “她……”

  “不许动!”

  温明染不理会面前的侍卫,颤声道:“她左腕有三道口子,身前负了剑伤,右肩下三寸处有木刺扎入的伤口,你们避开这些,别加重了朗钰的伤势……”

  侍卫长神情莫测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尔后挥手让其他人留意温明染的提醒。

  这时,本失血昏迷的李祚清慢慢睁开了眼,眸中还闪烁着忍痛之色。

  她纯粹是疼醒的,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一顿一顿的血脉鼓动的声音,大脑几乎全被眩晕感占据,这时她正好看见被三柄白刃挟持的温明染。

  对方担忧又惊慌地看着她,于是李祚清好奇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明染……”

  可这清醒只持续了片刻,话音刚落,她便松了力气,彻底陷入昏迷中。

  “哐当!”

  李祚清看向她的那一瞬间,温明染就松了手,长剑落在地上砸出闷响。

  朗钰看见她持剑了吗?

  为何会喊她的名字?

  她的声音为何如此虚弱?

  所有的答案温明染都知道,可这一切和朗钰的死亡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丢下了剑,两手空空地走上前:“我已经没了武器,你们之后可以随意处置我,只要让我现在救她。”

  说出这句话,她意识到自己没能完成任务,并且又将因为爱着谁而输得彻底。

  澧州边镇处的一家医馆,当管的陈大夫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阵仗。

  十几个官兵堵在他的小馆门口,把他在门口晒药的妻女都吓了一大跳。

  等他出去看看情况时,门口那一排兵爷阴郁的表情,吓得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医死了人,被人告去了衙门。

  直到那排官兵让开道,抬出一位相貌不凡却身负重伤的人来,他才多少明白了这群人的意思。

  “大夫!请快些给我家殿下医治。”一位面相柔软的女子比那冷硬的官兵更快地拉住他的胳膊,态度急切地恳求他。

  陈大夫条件反射地点点头,招呼自己的妻女去热药炉,“先将这位大人送进来罢!”

  这个天乾的伤势很严重,失血过多,保不准就要没了,他这里只是个小本生意的破医馆,哪治得好这种伤。

  陈大夫碍于几位官兵阴沉的脸色死活不敢说真话,手哆哆嗦嗦地要给李祚清换药,然而却被背后几道目光盯得不好下手。

  “我来吧,我是这位大人的妻子。”方才柔弱的女人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接过他手中的药和止血带。

  确实,在场的没有任何比温明染更适合给长公主换药的人。

  闻言,众人便从室内屏退。

  “千万别死啊……”温明染解开李祚清的衣服,用床榻边备好的热水和帕子给她擦伤口边缘,上了药后伤口已经止了血,但如玉脂般的肌肤上还布着渗血的红痕。

  她没忍住摸了摸朗钰的锁骨附近的肌肤,比她手指的温度都低了好多,瞬间吓得她其他心思全没了,轻轻给朗钰盖好被子。

  而后,温明染苦笑着坐在床边瞧李祚清苍白的脸,反正这下房间里也没人看见,她慢慢松懈下来,汹涌的泪意早就无法遏制,她任由眼眶中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朗钰脸侧的枕上。

  如果朗钰死了,她该怎么办?

  ——这是她刚开始被大皇子交付任务时就开始思考的问题。

  最初的设想是自由的,高兴的。

  李祚清死了,李祚穆也就不会用她了,这样她就能按约定带着被监视的妹妹远走高飞。

  所以她一开始甚至期待大皇子下达刺杀命令的那一刻。

  可下达了命令,刺杀朗钰后,离开了公主府的她又能做什么呢?

  “……明染看起来充满善意又活泼可人,舞技高超,琴艺比起常人也有几分出彩,说不定能胜任教坊的师父。”

  “你手艺好,做事细心,还喜欢小动物,说不定纺织和养桑的田园生活也很合适……”

  李祚清昏迷前对她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地回放在脑海,彻底撕开了这股情绪的宣泄口,让她抽筋剥骨似的痛苦。

  “别离开我,不要让我离开你……”她轻轻抚上李祚清的脸,感受到对方略冷的体温,泣不成声:“如果我去做教坊的师父,可否回家后和你商讨舞艺,如果我去做织女,第一匹布的绣花一定要绣你喜欢的样式……”

  她低下头,抚摸着对方柔软的唇,虔诚地吻下去,但动作却在半空中停住,因为颈侧那片贴着皮肉的寒凉。

  “再低一点,我就切了你的脖子。”

  背后寒冷至极的声音传来。

  温明染顿时收敛了情绪,略带惊讶地回头问道:“辛良媛什么时候到的?”

  那柄细长的女子剑不偏不倚地贴着她的脖颈移动,在她动作的时候也不移分毫。

  辛斐看她的眼神蕴含着冰冷的怒意,张口用唇形对她说了句:“出去。”

  “为何?身为殿下的地坤,此时侍奉殿下不正是分内之事吗?”温明染低声回道。

  “不必装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面目,”辛斐倨傲地打量她,“朗钰醒来,也定然不会留你在身边。”

  “呵呵,”温明染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轻笑出来,“那你又如何?”

  “——为什么你觉得朗钰不能原谅我,却能原谅你呢?到时候她发现你辜负了她的信任……”

  那柄剑忽然压近她的脖子,割开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于是温明染更放肆地笑了。

  她就知道,辛斐在这件事上也不是意志坚定的人,更何况她刚被李祚清标记,估计害怕和心痛比起自己有过之而不及。

  可就算是被李祚清讨厌,被怪罪,也得先让她好好地睁开眼睛来。

  温明染的目光又移回李祚清的身上。

  “事已至此,你何必还假惺惺地关心朗钰。”

  “我是真心希望她活着。”温明染低声道。

  两人在无意中达成了谁也不肯离开的共识,便只得压着声音说话。

  “她活着,你就得死。”辛斐肯定地说出了这句结论,不愿再跟她斡旋,便收起长剑,矮身凑在李祚清面前。

  这时,病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后来赶到的援军聚集在门口,一起来的医术高超的大夫被推了进来。

  “孟医师,可一定要保住长公主殿下的性命。”随后而来的是面孔严肃的孙魏大人。

  皇上要他全须全尾地将皇长女接回京城,这下李祚清不仅身负重伤还差点丢了性命,已然是他的失职。

  “是,是!老臣一定竭尽所能。”孟医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拎着医药箱走上前去。

  片刻后,他退下来,将药方递给侍从:“先去拿这幅药,三碗水,武火煮沸后再用文火煎两个时辰。”

  说完,他又担心这帮只懂蛮力的侍卫不明白,复又叮嘱道:“一定要控制火势,烧焦了就影响了药效——”

  “我去吧。”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捏住这张药方,辛斐朝侍卫点头道:“我在方面还算擅长。”

  不如说,因为善于操纵内力,所以在控制火焰温度上也能做得更细致。

  侍卫当这是件小事,而辛斐本身也是李祚清名义上的侧妃,便将药方单让给她,而去帮忙打下手。

  没过多久,药房外的庭中便升起袅袅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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