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风吹过, 院脚堆起的枯黄树叶沙沙作响。

  指尖轻扫,落下最后一个悠扬的尾音。

  温明染收回手,有些紧张又期盼地看着坐在庭中的李祚清。

  长公主会如何点评她?

  是会夸赞她, 没有让这架属于林栖梧的瑶琴蒙羞。

  还是不留情面的贬低, 收回刚才一时兴起的赏赐?

  但她手指停下许久, 长公主仍撑着下巴靠在石桌上,似乎在闭目小憩。

  她应该继续吗?

  温明染内心忐忑,因为她从头到尾都只会这一首曲子。

  灰色的阴翳蒙住了她的双眼,温明染想起在大皇子府上时,同她一样被选中的舞姬都被迫和琴师一遍一遍地学习这首她闻所未闻的琴曲。

  即使指腹发肿流血,也不允许停下, 直到弹出琴师认可的“与那个人演奏的相似”的曲子为止。

  心乱, 则音也渐渐发乱。

  温明染回神时,无章的曲调已自她指下流出。

  她无意中拨弄的几下音弦,反而打乱了先前曲调好生的余韵。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 前后的意境就有云泥之别。

  李祚清睁开眼, 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庭中的少女愣了一下,像察觉到捕食者眼光的兔子,但压住短暂的惊吓,她仰着脸朝李祚清笑起来。

  “朗钰殿下,我的琴曲您可还喜欢?”

  李祚清直视对方的双眸, 态度干脆地反问道:“这首曲子,你是从何处听闻?是你自学的, 还是别人教予你的?”

  寻常人家的地坤可没有什么资源能接触和学习瑶琴, 温明染的身世她不知道,但大概率是大皇子的途径学到的,毕竟显贵世家的小姐不会随便出阁, 而会出来做舞姬的地坤显然也难得听见宫中流传的琴曲。

  “回殿下的话,我……”温明染别开视线,略一思索,回道:“是在大皇子府上时,由技艺精湛的琴师教的。”

  末了,她还疑惑地自言自语:“难道这首曲子有什么问题么?”

  看温明染的样子,确实像不知真相。

  李祚清不禁开始怀疑,难道大皇子真的没有告诉过温明染,这首曲子是林栖梧所作的吗

  送一个只和林栖梧有相似几分的人到她身边有什么意义?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世。”

  长公主这样发话了,自然是要说清楚的。

  温明染抿了抿唇,心中又是为李祚清开始在意自己而感到高兴,又是担心对方听了自己平凡的出身之后对她失去兴趣。

  但她还是维持着轻松的语调同李祚清分享她的过去:“殿下有所不知,我七岁的时候,被父母几十银子卖给了耀州秀人作坊的嬷嬷。”

  “嬷嬷将很多和我一样的地坤培养长大,然后转手以更高的价格卖到京城或者地主家里。我的命运本该如此,但是……”

  “我刚来京城那会儿,机缘巧合之下被大皇子看中,他说明染有很重要的作用,便将我带回了府中。”

  “嗯?”李祚清皱起眉。

  温明染没有察觉出李祚清的异样,继续道:“此后在大皇子殿下的府上,不仅比在作坊里更勤恳的练习舞蹈,还被要求学习瑶琴,但自始至终,我也只会这一首曲子。”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语气也是十足的诚恳。

  李祚清看着对方和林栖梧越看越像了个五六分的相貌,再结合她刻意学习苹果酥和桃红糯饼的做法,这两样都是林栖梧的拿手甜点。

  突然一个合乎情理的猜想在她的脑海中成型:这个温明染,该不会是大皇子刻意用来钓她的吧?

  李祚穆只知道原主对林栖梧爱得死心塌地,所以留了个和林栖梧处处相似的后手在她身边。

  但为什么温明染看起来一点也不知情。

  还是说她大哥没来及做进一步准备,温明染就被她带回公主府了?

  李祚清短暂的沉默也让温明染局促不安起来——她简直遮掩不住对公主殿下目光的在意。

  这让李祚清想起她以前也有个和温明染性格很像的妹妹,活泼爱笑,很喜欢她这个姐姐,却总是不知为何害羞得不敢跟她说话。

  “这琴就放在你这儿吧。”

  李祚清终究是有些心软了,便不再将她和林栖梧做比较。

  本来温明染也比林栖梧小,是她府上年纪最小的地坤,身上也会有不像林栖梧的地方吧。

  闻言,温明染简直喜上眉梢,就差当场雀跃地跳起来。

  这话的意思,应该是长公主认可她了吧!

  而下一秒,李祚清的话又将她摁在原地。

  “但你还是先从简单的曲子学起,这首曲子不适合你,若是你想继续弹奏这瑶琴,我去给你另请位琴师,等你学会了新的,再来弹给我听。”

  “谢、谢朗钰殿下!”温明染惊呼。

  这就连称呼都改了?刚才进门时还一口一个长公主殿下呢。

  李祚清挑了挑眉,但对上温明染隐隐欢喜的目光,心中那点波澜也被抚平了。

  这时,院中的高树上的枝叶沙沙作响。

  满是褐色枯叶的地面突然落下了一片橙如烛火的梧桐叶。

  李祚清眯着眼睛瞧那片熟悉的梧桐叶,片刻后了然一笑。

  关于元服宴的事,也确实该有定夺了。

  于是她起身走上前,往来时的长廊走去。

  途径温明染身侧,低语道:“你这段时间先好生练习拿手的舞曲,唔……就本宫在太和殿初见你那次的舞蹈就不错,之后就等着随本宫一起赴宴六皇子的冠礼。”

  她还是不放心温明染,更不可能让她不信任的人在百官之前的演出。

  练舞只是个借机带人走的幌子。

  既然大皇子可能通过温明染对她做点小动作,那么她便反过来利用温明染来刺探大皇子的动向。

  “是,我定不负朗钰殿下的期望。”

  温明染笑着摩挲了一下手下的瑶琴,而后恢复了方才明朗的模样,将李祚清送至庭院外。

  “对了。”

  临走前,李祚清想起来了件事,回头道:“公主府还不至于连几只兔子都养不起,你就把它们都留下来做个伴吧。”

  “哎?”温明染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时,高兴得差点冲上去抱住李祚清,但她紧紧捏着手,只是声音大了些,“谢殿下!”

  李祚清背着身,但能想象到对方眉开眼笑的模样,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从温明染那儿离开后,她径自去了烟云轩。

  眼前冒出院墙大半棵的巨大梧桐树已经不如她刚来时那般艳盛如火,但此刻的枯黄焦红的颜色也别有一番风味。

  烟云轩的院门没有锁上,侍卫上前一敲门,李祚清给辛斐安排的侍女就马上来开门了。

  她走进院中,习惯性地去看梧桐树下的石桌,寻找辛斐的身影,可梧桐叶都落满了桌上的瓷碗,辛斐也没有出现。

  “殿、殿下,辛良媛刚才还在这里的,我真不知道……”

  引李祚清进来的侍女快急死了,都不知道是先忙着寻她的小主,还是赶紧叩首谢罪。

  “无碍。”李祚清摆手,顿时给那侍女吃了颗定心丸。

  她走到梧桐下左右瞧了瞧,像是找一只上树的猫。

  “辛斐?”李祚清试探地唤道。

  “哼。”

  梧桐树叶的遮挡中显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而后地坤脚尖轻点,从枝上跃下。一片被她踩在脚底的梧桐,在松开始从空中飞落。

  辛斐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眼前一方干净的地面上。

  “自从被我知道你会轻功之后,你就愈发地明目张胆了。”仗着我不会责罚你是不是?

  李祚清将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语气有些无奈。

  她现在更加确定了,刚才辛斐去了南厢房,这会儿她来烟云轩找人,辛斐才回来。

  “若是被人发现长公主的妃子在院墙上飞来飞去,这成何体统?”

  不被人发现不就好了。辛斐在心里回道,她刚才就是故意弄出声响,好让李祚清想到她,否则以她的实力,想让人发现都难。

  但辛斐明面上还是什么也不说,认了这个责问。

  李祚清看对方闷闷不乐地鼓着小脸,忍不住开始劝说起来:“而且你这样飞檐走壁,多危险啊,我也会有点担心的。”

  果然,说点安慰的话,辛斐就立马眼睛都亮了。

  她几乎是恃宠而骄地追问:“你为什么要带温美人去元服宴?”

  李祚清:“……”

  好好说话为什么要扯第三个人。

  然后李祚清想了一会儿,才觉得,辛斐是不是吃醋了。

  毕竟辛斐在公主府上只有她这一个交心知己,当她把橄榄枝抛到别人手上时,这个地坤心里可能不平衡了。

  李祚清觉得好笑,她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带她只是因为有点事情想要确认。”

  确认温明染是不是大皇子安插的眼线,若是能更进一步探出她大哥的动向,就更好了。

  而后,她又道:“你要去想去,我也可以带上你。”

  哪知辛斐很快地别过头拒绝了:“我不想去皇宫。”

  “哦?你就完全不好奇宫里的景象?”对方越是抗拒,李祚清就越是好奇,她甚至抓住对方的肩膀,一脸不怀好意似地凑近。

  “不——”辛斐本想再次拒绝,但一转头,李祚清的脸突然凑近,惊得她语气一下子弱了不少,“不好奇。”

  辛斐眉头皱得很深,也许世间确实有像她这样,对皇宫和王权毫无兴趣的人。

  李祚清放开了对方,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单薄又纤弱。

  “这样也好。”

  她转身又朝身边的侍女道:“几日没来了,去把棋盘摆上,看看我的棋艺退步了没有。”

  得到示意后,侍女连忙去梧桐树下的收拾起来。

  “嗯,我屋内烧了热水,我还想和朗钰一起试试上次在集市上买的新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熬夜对身体不好 20瓶;今日上上签_ 10瓶;南极五月 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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