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非典型浪漫主义>第33章

  向笙办好入院后,向北和柯勤并没有在上华多停留两天,当天中午一家四口在医院食堂吃了点东西,下午两人就坐高铁回北京了。

  临近年底,柯勤科室里一堆考试和绩效等着她去考和算;向北学校那边也快期末考试了,两人不得不赶回去。但他们已经决定今年在上华过年了,忙完手边的事便过来接周郁的班。

  根据医院制度的要求,周郁是每天下午六点半到七点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

  周郁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时间,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到公司打卡,下午六点一到就下班走人,一分钟不耽搁。

  向笙的病情并不能说是稳定,入院一周后癌细胞还是不可控的扩散了,医生的建议是做化疗延缓扩散。

  周郁本以为向笙会很排斥做化疗,但当医生和她提化疗治疗的时候,她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你不是舍不得头发嘛,”周郁问,“怎么答应的那么痛快?”

  向笙靠在她的肩上,莞尔说:“因为答应你了,要去一起去看程前大道的樱花,不好食言的。”

  “你啊,”周郁的心脏传来细密的针扎似的疼,她深吸了口气,把泪水憋了回去,“你这不是在我心口插刀子吗,故意的是不是?”

  向笙轻笑了声,没有回答,只是抬头凝望着她,像是想要把眼前这个人永远地刻进脑海中。

  向笙的视力开始下降,眼前时不时会出现黑影,肿瘤已经侵害了她的视神经。

  巨大的无力感把她死死地罩住,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向笙是医学生,她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周郁甚至都没有办法说些好听的话安慰她,那些话向笙都没有办法骗自己去信,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懂得太多了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良久,向笙说:“周老师,你帮我把头发剪了吧。”

  “化疗的话头发会掉光,横竖都要秃给你看,晚看不如早看。”

  金色的阳光温柔地撒在她身上,浅色的眼眸里盛着潋滟的波动,她坦然轻松地看着周郁。

  周郁点了点头,“好。”

  护士拿来了剪头发要用的东西,向笙从病床上起来做到了椅子上,病号服套在向笙身上,显得格外空荡。

  周郁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向笙比她还要瘦了。

  她抚摸着向笙的脸、脖颈到肩膀,眼前的人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向笙握住她的手,笑道:“别占我便宜了,还有人呢,注意影响。”

  周郁呢喃道:“向笙,你比我瘦了。”

  向笙点了点头,浅笑说:“对啊,我今晚上可要多吃点了,你也要好好吃饭。”

  “嗯,多吃点好。”周郁抬头把眼泪擦干,从包里拿出了向笙用的梳子,一手捧着她如瀑般的及腰长发,另一只手小心地梳着。

  阳光亲吻着她浅栗色的长发,向笙很宝贝她的头发,周郁手指穿过她的发间时发丝便滑了下去,在指间留下淡淡的玫瑰香味。

  一旁的护士也忍不住夸赞:“这头发养的真好。”

  向笙笑了笑,说:“我洗头的时候都不敢使劲,生怕它们疼,洗完了一遍发膜,洗掉发膜再上精油,虽然有点费工夫,但效果是真不错,您可以试试。”

  护士莞尔:“嗯,谢谢了。”

  周郁给她梳好头发,看着手边的剪刀,手上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不拿那把剪刀。护士见状,轻声问:“要不,我来吧?”

  “不用了,”向笙轻轻拍了拍周郁的手,说,“我想让我爱人帮我。”

  “周老师,拜托了~”周郁把剪刀递给向笙,尾音像是在撒娇。

  周郁接过剪刀,不知道过了多久,向笙的长发悉数在地,推刀的嗡嗡声过后,向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起来:“周老师我这边的头发怎么还有有深有浅啊,脑袋还不是浑圆的,怎么那么像月球表面,哈哈哈......”

  一旁一直憋笑的护士也没忍住,笑出了声——周郁第一次给人剪头发,再加上对象是向笙,手一哆嗦,就成这样了。

  周郁看着她的后脑勺,也不太好意思了,顾不上百感交集,迅速补救了一下,“月球表面”才算翻过去了。

  临走时,向笙坐在椅子上,笑容粲然地和她告别:“明天见啊,周老师!”

  “周老师,工作顺利!”

  和大多数癌症病人相比,向笙活泼阳光的和周遭格格不入,就连向北和柯勤也和其他癌症病人的家属不同。

  他们并没有特别小心,向笙和柯勤视频时平均三分钟一个段子,柯勤也没有因为她是病人要让着她的意思,每次都是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说不过就干脆利落得挂了电话。

  向笙也不伤春悲秋,估计周郁差不多坐上公交车了,就给她打过去电话。

  俩人不需要一直说话,车辆的轰鸣声、街边小店固定不变的几首音乐和偶尔出现的孩子嬉闹声都在替周郁告诉向笙,她到了哪里,干了什么,一如从前的每一个她们牵手走在回家路上的傍晚。

  开始化疗之后的向笙肉眼可见的安静了下来,化疗药物让她没有闹腾的力气了。

  周郁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旁边,手指轻柔地描摹着她的额头、眼睛、额头,最后停在了嘴唇上。

  向笙睁开眼,愣了一会神,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好像是没有看到她,过了几分钟,视线才落到了她身上。

  这是向笙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睛,临床的病友正在睡觉,她压抑着哭声,声线喑哑地说:“周郁,我好像要看不见了。”

  周郁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字一句地说:“向笙,我在,我一直在,没关系的,我替你看。”

  “周郁,”向笙深吸了口气,闷声说,“你恨我吗?如果不恨可不可以试着恨我一下。”

  “我想你长命百岁,一生无忧,但百岁的时光太长了,总会有人比我更爱你,我怕你会忘了我。”

  眼泪顺着周郁的脸颊落在了她的手上,周郁抱着向笙的手紧了紧,她隔着病号服在向笙的肩上咬了一口——她真的被向笙这番不讲道理的话气到了。

  什么叫怕她忘了她?

  向笙闷哼了声,没有喊一声疼,任由她咬着,周郁没有生气归生气,但终归舍不得,咬到最后就成了亲吻。

  “向笙,”周郁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鼻音很重,向笙刚想安慰,便听到周郁带着哭腔地说,“我恨死你了,我恨你一辈子。”

  向笙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轻笑了声:“好。”

  ——

  三年来一直都是踩点进公司,加班到深夜的人,忽然规律作息,提前上班,按时下班,在内卷成性的职场里,很难让人不在意。

  特别是已经到了年底了,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但成年人的世界还是矜持的,感到焦虑时,相比去探究焦虑的根源他们还是先卷了起来。

  等卷累了才想起来去琢磨“小周为什么要这样”。

  第一个坐不住的是Emily,她趁着周郁去茶水间接水的空跟了过去,问:“小周,你这段时间怎么了,下班积极就算了,怎么上班也成积极分子了?”

  周郁客气的笑了笑,说:“没什么,一月刊今晚八点上线,我不想耽误进度。”

  她没有说向笙的事,因为没有必要去说。这一大办公室的人别说向笙了,大多数人和她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尽管她和向笙没有刻意掩饰恋人关系,但她们也没有承认过。生活已经很苦了,被九九六苦苦折磨的打工人们被信用卡、花呗、房贷三座大山压的喘不过气,耕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困难重重,她又何必多说这些交浅言深的话给人家平添压力。

  换言之,就算知道又能帮上什么忙呢?顶天不疼不痒地说几句“真的吗?都会过去的。”

  这些话和“过两天一起吃饭”一样,属于社交废话。

  周郁冲好咖啡准备回去的时候,Emily忽然转头问:“小周,你和向笙,在一起了吧?”

  周郁一怔,点了点头:“是,怎么了吗?”

  Emily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没等周郁察觉到,她就收敛了起来,神情真挚地说:“向笙第一次来公司开会的时候,我就私心就觉得你们两个很配,没想到真的在一起了,好事将近的时候记得给我块喜糖啊。”

  周郁莞尔:“当然。”

  如果说当时她一意孤行非要留在上华的原因,大城市的包容性是一个原因。在这里,你喜欢男的也好,喜欢女的也罢,喜欢穿Lolita也行,喜欢穿汉服上街也可,只要不违法,都不会有人指指点点。绿塔大厦前的广场上,不分昼夜都聚集着一批手机直播或者拍短视频的年轻人。

  这里盛大而包容,容得下每一个自由的灵魂。

  “还有,”Emily莞尔,对周郁说,“过了中午咱们就要忙起来了,现在虽然有点早,但我觉得你今晚上应该不会和往常一样留在公司和我们一起盯数据和跨年了,提前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周郁卸下社交微笑,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地笑容:“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