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郁昏睡了一天,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半梦半醒间,周郁隐隐听见了客厅里的新闻好像再说“自2020年1月23号十点起,全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汉,机场火车站等离汉通道暂时关闭,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她下意识去摸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有电了。
给手机充上电后,周舟在客厅里喊道:“小鱼,起来吃饭了,你妈做了红烧排骨。”
“吃饭了”三个字在周郁家里有特别的意义,是“对不起”的同义词,郁鸿女士要面子的很,“吃饭了”这仨字一般是周舟这个“老好人”说,她则会下厨做一顿好的,例如,红烧排骨。
周郁答应了声,又倒进被窝了。
头痛。
她吁了口气,手机已经自动开机了,微信的提示声一连响了十二声。周郁怔住了——我火了?
她坐起来,拿过手机,所有的微信都是向笙发的。周郁点开一条语音,声音却是陆君回的:“周小姐,我知道这事儿很唐突,但,请问您现在方便来趟北京吗?”
“要是实在为难,您方面开视频吗?”
接下来一连八条都是视频邀请混着两条语音邀请,她的内心忽然不安。
最后一条语音自动外放了出来,陆君回的声音极度的不耐烦,和周围嘈杂的环境相得益彰:“周郁!你老婆要死了,你能回个信儿吗?!”
周郁手上脱力,手机掉了下去,索性充电线对它不离不弃,才避免了毁容的悲剧。
——向笙,要死了?
开.....玩笑的吧?
她拿起手机,手控制不住的发颤,密码摁错了三次,眼泪落在了手机屏幕上,她用睡衣袖子胡乱地一擦,深吸两口气,终于解开了密码。
周郁缩在床角,左手举着手机微微发颤,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右手拇指的指甲,电话接通后,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但向笙含着笑意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周郁果断挂断,又播了回去。
陆君回的一声怒哄音量过大,客厅里的周舟和郁鸿面面相觑,最后周舟小心地推开门,便看到周郁蜷缩在角落里,头发披散,泪如雨下的样子。
“小鱼,这是怎么了啊?”周舟那里见到过周郁这副仿佛丢了魂的样子,忙招呼郁鸿:“老郁,快来!”
许是周舟的话提醒到了周郁,她猛地起身下了床,但脚下不稳,膝盖径直跪到了瓷板砖上,但她好像觉不到疼一样,又爬了起来拽住了周舟的衣角,哽咽地求道:“爸,爸,你手机...手机给我用用好不好,我手机,信...信号不好,她,她接不到我的电话。”
周舟虽然在家里不吭声,周郁的教育也好生活也好,基本上是郁鸿一手包办的,用洋气的话来说,她们家是典型的“丧偶式育儿教育”,但这不代表他不心疼闺女。
见到周郁这副模样,心里也酸,看向郁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责备——看,都是你把孩子逼的。
但他有只敢动动眼神,嘴上还是怂,忙对郁鸿说:“我手机在茶几上,你快给拿过来。”
郁鸿望着周郁,也愣住了——何止周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周郁,从个小到大,周郁就没有在她面前把崩溃的情绪外露过。
她真的把周郁逼的太紧了吗?
郁鸿不敢多想,忙把手机拿过去准备递给周郁时,周郁自己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通话页面上写着“向老师”。
郁鸿眉头一皱——她接周郁回来时,周郁在车上给发语音的好像就是“向老师”。
周郁接起电话,电话里不是她熟悉的声音,而是陆君回疲惫喑哑的声音:“喂?是周郁吗?”
周郁的嘴张张合合了几次,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声音,最后她捂住嘴“嗯”了声。
陆君回长叹了口气,说:“你怎么才回我电话啊。”
周郁没有回答,问:“向笙,怎么了?”
电话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周郁心口又开始抽痛,声音冲破禁锢,吼了出来:“她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死’这种话是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周郁!”陆君回的音量也提高了,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医院后,声音又降了下来,但依然不善:“向笙现在在ICU里,她......她的癌症扩散了,医生说......”
周郁耳边一片忙音——癌症?
扩散?
所以,她才说自己也给不了“责任”,是这个意思啊。
她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向笙可以发现她得了躁郁症,为什么她却发现不了向笙是个癌症患者这么大的事情?
她是瞎了吗?
郁鸿和周舟站在门口,郁鸿刚想开口询问,就被周舟拽了出去。
“你干嘛!”郁鸿甩开周舟的说,问。
“你没看见孩子都哭了,还问什么啊。”周舟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喃喃道。
郁鸿还想说些什么,周舟忽然吼了一声:“你没看到孩子哭了吗!什么事不能等她打完电话再问!你一定要当着孩子朋友的面让她先不来台?”
她和周舟结婚40多年了,周舟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胆子吼她,人到中年,临近退休突然爆发,郁鸿一下没反应来,愣在了原地。
等她回过神,周舟已经回房间装睡了。
“陆...陆先生,”周郁抹了把眼泪,讪笑了两声,对陆君回说,“别开玩笑了,我和她一直住在一起,癌症又不是小病,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对啊,”陆君回嗤笑了声,“你怎么就是没发现呢。”
“我和向笙认识20几年了,从小到大,她都是所谓的‘孩子王’,看着事儿也不会伤着她,但其实心思比谁都缜密,也比我们这帮发小都懂事儿,”陆君回吁了口气,“她这次是复发,她又是学医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一开始就没想要在医院里浪费时间,但她遇到了你。”
“我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陆君回说,“我联系你的时候她情况忽然恶化,医生给救回来,但一直是昏迷状态。”
陆君回顿了下,声音却还是颤抖了起来:“今天凌晨2点,人就走了。”
周郁颤了下,手机这次失去了充电线的“不离不弃”,屏朝下落到了地上。周郁脱力,瘫倒在了地上,陆君回哽咽地说:“周郁,向笙让我给你说一声抱歉。”
“还有......”
周郁强撑着胳膊坐了起来,猛地把手机摔了出去,喃喃说:“骗我的,怎么会呢。”
“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她只是有点想我了,想让我去看她,”周郁晦暗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一定是这样,订票,我这就订票。”
手机屏幕已经“粉碎性骨折”,周郁把它扔到一边,推开门的那一刻,茫然慌乱的模样让郁鸿愣住了。
周郁却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攥住了郁鸿的手,语速像被摁了二倍键一样说:“妈,手机给我,把你手机给我,我要订票,我要去北京!”
饶是郁鸿是一块木头,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周郁现在的状态和疯子的区别不大,她把手机举了起来,一手攥住了周郁试图抢手机的手,说:“怎么了这是,去北京干嘛?”
“你把手机给我!”
周郁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一匹被同伴抛弃的孤狼,身上伤痕累累,所有的恶意都放大给了这个世界。
周舟本来就是装睡,见状忙跑出来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了周郁。
周郁拼命挣扎着,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郁鸿手里的手机,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止不住的汹涌着,她几乎是在恳求郁鸿把手机给她。
但郁鸿怎么敢给她。
她把手机放到了电视柜上,又坐回到周郁面前,摁住了周郁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嗓子给周郁喊安静了:“周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哪里都去不了!全国的火车站、机场、高铁都不营业了!”
电视里新闻循环播放着,周郁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低垂着头,喃喃道:“她只是开玩笑,开玩笑的。”
——
1月23日,武汉封城。
全国各地也响应政策,开始封路封城。视频平台上,疫情播报和村支书大喇叭劝阻聚众打牌的视频在热门久居不下,电视上播放着火神山医院建造的过程。
举国上下,众志成城,对抗乙亥年末送来的这份该死的“惊喜”。
周郁没有再提去北京的是,严格遵守疫情防控规则,除了上厕所喝水之外,基本上都在房间里待着。
郁鸿翻箱倒柜找到了之前淘汰下来的一块手机,放到了周郁枕边。
周郁把手机卡换了进去,登录上微信后,无视那些在最上面的红点,点开了和向笙的对话框。
窗外阳光正好,斜斜地照进了她的房间,天空湛蓝,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
“除夕了,向笙。”
“明天是我生日,你要记得祝我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