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丧到列塔尖大门时,被严肃的看守士兵挡住了去路,他露出个很讨好的笑容,和他们说自己要找第九研究所的夏维颐,但却没有分到半分好脸色。

  他站在门外给夏维颐拨了一个电话,依旧没有人接听,他叹了口气,用哀怨的眼神望了士兵两眼,得到无情的冷待以后,失落地离开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地方这么难进呢。

  时至元宵,望城还是一片红色的喜庆模样,年前丧尸入侵损坏的楼房基本都修复好了,南丧仰头看着,心想,难怪周拙那么忙。

  通讯器上的好友都不好意思打扰,南丧在街上晃荡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时泽家附近。

  自上次从无尽领域回来,他们再也没有过联系,南丧也因此落了很多集《小兔超人》没有看。

  他走到时泽家门前,想了想,还是试探地拍了拍门。

  良久没有人来,南丧以为时泽出去工作了,准备转身离开时,门锁「咔哒」一下,冲鼻的酒气散发出来。

  他见到了一个披着一头绿色野草的人。

  时泽似乎很是惊讶南丧的出现,醉死的神经突然跳了跳,三两下撩开自己的头发,想说话时突然又语塞,握着门把手一幅非常难受的表情。

  “啊,你在家啊。”南丧摸摸耳朵,“我经过这里,就上来看看。”

  时泽垂眸,没立刻请他进去,问:“不用读书?”

  “还没开学。”南丧说。

  两人在门口站了好久,时泽终于松开手,说:“你要不……进来坐会儿?”

  南丧马上点了点头,但等他真的进屋子了,突然就有些后悔。

  “……”时泽踢开几个易拉罐,清理出一条路来,又把沙发上乱七八糟的毯子都收拾了,扫出块空地,“最近没打扫,你将就一下。”

  南丧规矩地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一左一右看完了时泽的客厅:“你喝了好多酒。”

  “嗯……”时泽坐在地上,用根皮筋把很久没剪的头发抓起来,过了两分钟,他从沙发底下找到遥控器,问,“你……看电视吗?”

  “好啊……”南丧说。

  他们找了会儿,发现《小兔超人》早就已经结局了,现在换了一部叫《快乐小熊猫》的动画在放映。

  “我给你搜一下结局。”时泽在通讯器上翻了翻,告诉他是大团圆结局,小兔超人打败了坏人,保护了全世界,南丧开心地点了点头。

  两人看了一集新的动画,等到广告放映时,时泽终于问他:“周拙的伤好了吗?”

  “好了,已经不用涂药了。”南丧说。

  时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哦,那就行。”

  他心里烦躁,在桌上找了瓶没喝完的酒握在手里,自顾自地说,“我前几天去自首,刚关了一晚上,周拙又让人把我放出来,我再自首人家就说我妨碍公务,把我赶走了。”

  “他说了不生你的气。”南丧说。

  时泽扯了扯嘴角,灌完了瓶里的酒,问:“你呢,你最近在干什么?”

  南丧从沙发上滑下来,也坐在地上,抱着腿问时泽:“时泽,你知道辛辅博士吗?”

  “知道……”时泽说,“望城的人没有人会不知道吧,生育机器人之父。”

  “机器人?”南丧想了想,“他是做机器人的?”

  时泽把望城的生育体制和南丧讲解了一遍,说:“其实辛辅博士还做了很多其他的,现在我们市面上买的很多药和抑制剂也都是他研发的。”他叹了口气,“可惜啊,五十岁不到就死了。”

  南丧鼻头发酸,喉结滚了滚,问:“那他的家人呢,有没有听说他的家人走丢了?”

  “家人?”时泽莫名其妙地说,“他没有家人啊,他这辈子都没结婚,也没生孩子,哪里来的家人。”

  南丧脑袋中「轰」的一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时泽往后缩了缩脖子:“是真的,如果说他有家人或者说有个情人,就不会连个送骨灰的人都没有了,当时还是周拙和几个军官一起送去的。”

  南丧心乱如麻。

  爸爸没有家人送骨灰,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在,可是为什么自己当时不在,大火里他逃出去了,后来呢,后来为什么不在。

  他陷入无助的迷茫之中,时泽连续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听见。直到被人按着手臂摇动,才缓慢地看过去。

  “你怎么了?”时泽打量他,“辛辅是你什么人?”

  南丧没有回答,问:“没有家人……没有家人的话,他有朋友吗?”

  时泽为难道:“这我哪知道,你不如去问问周拙。”

  “他很忙……”南丧摇摇头,“不能去烦他。”

  他抱着头,想象着辛辅的骨灰孤零零地去往铃山公墓的画面,红着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流下泪水。

  时泽慌地走来走去,没找到一张能用的纸以后,从柜子里拿出最软的一件睡衣塞到南丧颈窝:“你怎么了啊,别哭啊,出什么事了你和我——”

  他顿了顿,尴尬地接下去:“你可以稍微和我说点。”

  眼泪渗进衣物中,南丧闷着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时泽伸手,犹豫了很久,还是在他背上拍了拍。

  电视上的《快乐小熊猫》开始了新的一集,南丧用衣服擦了擦脸,站起来说:“我先走了。”

  “你等会儿,等会儿……”时泽急匆匆地拉着他,“我总不能让你这幅鬼样子从我家出去,你要真有什么大事你就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我一定帮你。”

  南丧用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他。

  时泽心里塌陷下一块,说:“我没别的想法,这次是单纯的。”

  他说,“你要实在不想说,你在我家等等,让周拙接你回去。”

  南丧垂下头,小声问:“会不会是你们不了解他,其实他也有一个小孩呢。”

  “谁啊,周拙啊?”时泽结合前后语境,瞪了好大一双眼睛,化身绿色的愤怒的小鸟,“他有一个孩子?他背着你有一个孩子?!”

  这一句给南丧整懵了:“啊?”

  “周拙和谁生的孩子啊?”时泽在客厅里打转,语速很快地推理道,“是听说他订过婚盟,但是一直都没结婚,我还以为他只是拿那个婚盟书当幌子,为了不去育研所做种马……”

  南丧越听越:??

  “……”他无语道,“我问的是辛辅博士。”

  时泽先是舒心地「哦」了一声,然后纳闷道:“你这么关心辛辅博士有没有孩子干嘛,难道你是他孩子啊。”

  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时泽说了句「靠」。

  “你是他儿子?”时泽惊道,“你还有这身份啊?!”

  南丧坐下,说:“是啊,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离开的时候没有人通知我。”

  时泽皱眉,左想右想终于找到奇怪的地方:“不对的,如果你是辛辅博士的儿子,那你一定在望城生活过。既然是这样,你去建档的时候,只要一输入指纹就会被发现的,你哪里需要去拓荒处讨生活……除非,你是他在无尽领域和别人生的孩子?”

  “才不是,我在望城的。”南丧说,“我还去过爸爸的研究所,只是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

  “那你都能自由出入魔方了,你还在望城没有档案?”时泽反问他。

  他说的很在理,南丧不敢往下细想。难道这才一天,他就要失去父亲了吗。

  可是周拙说了他梦到的事是真的。

  “别愁眉苦脸了……”时泽拉他起来,“既然有疑惑,就调查清楚,起来,跟我出去。”

  南丧踉跄两步,问:“去哪里啊?”

  “去所有能找到答案的地方。”他往外两步,又被南丧扯住,“怎么,你不想查?”

  南丧指了指他的衣服,又指了指他的头发。

  被指指点点后,时泽尴尬地回去收拾了自己一趟,跑出来说:“走吧……”

  下楼时,南丧问他:“酒好喝吗,下次可以给我喝一点吗?”

  “酒不好喝,但如果你想喝,我可以请你。”时泽边走边看通讯器,“等等,我去论坛上买个信息。”

  走了一段路,他收到回信,对南丧笑了笑,一洗几日颓废:“走吧,西区3栋203。”

  西区距离时泽家还是偏远的,他们坐了四十分钟小糍粑到了地方。

  “这里就是辛辅博士以前住过的地方。”时泽摸了摸门把手上厚厚的灰,“像是没人住过,是不是留下纪念博士的……”

  他说完到楼道的窗户边,撑起来往旁边看,撅着屁股和南丧密谋:“二楼,不高,要不我们偷偷爬进去看看吧——”

  再熟悉不过的女声提示道:“滴,请按把手开门。”

  时泽回头,见南丧已经打开了辛辅的家门。

  时泽尴尬地下来,嘀咕道:“我有点相信你是他亲儿子了。”

  长期密闭的房屋带着一股尘味,南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犹豫了两秒,还是脱了下来,他小心地走进去,发觉这里和周拙的屋子很像。

  除了固定的装修和家具,没有多余一点装饰物。

  “看来辛辅博士是真的把研究所当家了。”时泽问,“你有印象吗,在这里住过吗?”

  南丧摇头:“没有……”

  他走近辛辅的卧室,床上是方正的豆腐块,角落里靠墙的柜子打开也是整齐排列的衣服。

  他轻轻拿下两件,心中涌起一股熟悉感。

  放回去又拿了剩下的出来慢慢看,终于在一件粉色的衬衫出现时,南丧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

  “A1,明天我要去西区医院授课,你觉得那件衬衫好看?”

  “粉红色……”

  “不好吧,这样看起来很不正式,别人会说我老来俏的。”

  “粉红色……”

  “行吧……等等,你趴在那儿看什么书……还藏,藏什么了,还有秘密不能给我知道?”

  书的外侧上被笔画出密密麻麻的小点儿,辛辅「嘶」了一声,摸着下巴琢磨很久,说:“这些点看似没规则,其实是分布在特定的页面上……”

  他翻了翻书,坐在南丧身边,拿他的笔出来,一边写一边说,“将这些页码抄出来,再根据你最近在看计算机的书,我可以用二进制表达出来,变成0和1的数字,然后让我想想……”

  “喜欢9……”

  “哦?”辛辅将九个数字作为一行,一行行抄下来,数字1在0中排出了一行英文字母——Pink。

  “粉红色……”他笑了笑,“是在逗我玩?”

  “粉红色,就穿粉红色。”

  南丧眼皮一抬,走到辛辅的书桌前,找到所有的书,一本本翻过侧面,终于找到一个A5大小、近四厘米厚的、没有页码的笔记本,侧面被画上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南丧,有没有想起什么来?”时泽在客厅里问。

  南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和时泽解释自己的梦,也不能立刻解出笔记本的答案,干脆将笔记本塞进了衣服里,说:“还在看……”

  在辛辅家呆了一下午,两人都饿的眼冒金星,时泽实在撑不住,跟南丧说既然他可以开辛辅家的门,什么时候来都没关系。

  吃过晚饭,南丧从时泽家回去,第一时间就是掏出那个笔记本。

  他先标出了页码,再把画了黑点的页码抄出来,看着满满一页的数字,南丧有点儿头疼,又赶紧去图书馆借了一本二进制的书回来。

  读书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感兴趣就看进去了,连半夜两点周拙站在他身后都没发现。

  为了不吓他,周拙先是在台灯下晃了晃手指,让他的书籍上晃过一个黑影,接着才敲了敲桌子。

  南丧还是吓了一跳,但看见是周拙的时候立刻面露欣喜:“周拙!你怎么来了!”

  “刚回家,在楼下看到你房间的灯没关,所以进来看看。”周拙翻过他书的封面,“对计算机感兴趣?”

  南丧把今天在辛辅家发现的书和自己想起的事告诉周拙,然后对着那些数字说:“说不定这些数字里也有爸爸留给我的礼物呢?”

  周拙面色凝重,躬身按着南丧抄下来的数字,说:“我来……”

  “你会吗?”

  “懂一点……”周拙敲敲他的肩头,“让点位置给我。”

  南丧很想今晚就知道答案,但周拙靠近他时身上带着夜风的冰冷,他揪了揪周拙的袖子:“可是好晚了,你去休息吧。”

  “没关系,很快就能好。”周拙脱下军装,挂在衣架上,“要让我站着解?”

  他慢条斯理地解着袖口,南丧看的目不转睛,甚至周拙到了身前,他都还勾勾地望着。

  “喜欢?”周拙递上自己的手腕,“给你看个够。”

  南丧果然是没什么讲究的,马上在周拙的手腕上摸了摸,指头摩挲着周拙手背微微突出的血管。

  蹭了一会儿,南丧仰头看周拙的脸,又下移到周拙的喉结。

  “馋啊……”

  南丧咽了咽口水:“好像有点。”

  他抓着周拙的手腕,“周拙,你好帅啊。”

  周拙有点紧绷,“嗯”了一声,然后把手递给他:“帮我把袖口卷起来。”

  南丧给他叠了两折,还贴心地拍了拍周拙的手背:“好啦,比刚才又帅了一点点。”

  周拙很受用,坐下替他解了两行,偏头道:“站着累,去床上躺吧。”

  “不要,我在这里陪你……不是,你在这里陪我。”南丧说。

  周拙嘴角动了动:“那搬把凳子来。”

  南丧很快就搬着凳子回来了,周拙扫了眼,说:“坐近一点。”

  “不会挡住你的光吗?”

  “晚上冷,缺只小狗供暖。”周拙边写边说。

  南丧很符合要求地坐过来,紧紧贴着周拙左手,过了几分钟,又抱住了周拙不用写字的手臂,很习惯性地夸奖:“周拙,你真好。”

  “来来回回就这一句,你没别的感谢的话了吗?”周拙说。

  南丧想了想,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