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她？”
对面的女孩儿不抬眼，脸上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要不是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简直看不出情绪的波动。声音还是平时一样，清清冷冷，透着两分稚嫩，却坦荡得毫不含糊。
“嗯。”
辛月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心中暗暗有几分吃惊。她一直觉得这孩子太像林谈，性情恬淡又隐忍，太过克制，自然而然地就觉得她在感情上也会缩手缩脚。没想到她倒是个坦荡荡的性子。
辛月自己就喜欢女人，有过的女朋友和床伴儿加在一起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当然不会介意取向的问题。只是林谈的女儿，竟然喜欢上了一个酷似她年轻时候的女孩儿，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奇妙。她不禁生出更多的好奇，于是问道：
“喜欢很久了吗？”
很久？
“好像也没有。“
爱情有很多种开始，可往往都是后知后觉。
沈倾城知道自己喜欢顾承希，但也是事后很久，才发现这份感情早就种下根苗。
那是她第二次见顾承希，也是双方明确身份后的第一次相见。两家的大人要商量一下后面的事，让她们两个人出去逛逛。一出门，顾承希自顾自走在前面，腰杆挺得笔直，肩膀却是塌的，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两只脚提不起劲一样拖着步子。
她在后面想叫她，她理都不理，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她放弃了，自己跑去买了两份冰激淋，想要和她分享。结果一回来就看到她坐在一家店铺的橱窗前，歪着身子，呆呆地看着橱窗里的小熊抱枕。过分细长的手脚缩着，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被世界遗弃，垂头丧气的样子。
那个抱枕的嘴有点点缝歪了，嘴角向下垂着，呈现出一种悲戚的神色，一如玻璃窗外的人。一人一熊隔着玻璃窗对望，她看见顾承希的眼圈红了。
那次从KTV出来后的夜晚，她一个人在小区的路灯下坐了很久，体会过那种心情，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感觉——最亲近、最依赖的人忽然变得陌生、遥远，难以面对。心底忽然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们的羁绊始于生命的起点，从出生就互换了人生，承担了彼此的命运，可终究会在某个点上，遥遥共鸣。她仿佛透过她，看到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忍不住地怜惜。
最后，那两个冰激凌都化了。
一同融化的，也许还有她的心。只是心化成一滩清澈的水光，倒映出那个清瘦的身影。
后来，那个身影见到她就躲……
再后来……那个莽莽撞撞的家伙，如同冬日里的一轮小太阳，煦暖又真诚，把一个个温柔的时刻刻进了她的心里……
……
她并不懵懂，初中时候就见过身边有女生彼此痴缠，也收到过来自女生的告白。所以在陡然发现没有顾承希的房间变得太过空荡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是，她还不知道，这份喜欢有多深，又或者能持续多久……
“她还不知道？”
对面传来暗哑的声音，口气更像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嗯。”
“辛阿姨，你不要告诉她。”
辛月笑了。
她“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烟盒，“我去抽根烟。”说完，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一扇窗前，把窗子推开一条细缝，点着烟，送到唇边吸了一口。
不远处，那个叫顾承希的孩子终于回来了，一回来就坐在沈倾城的身边，侧着头，和沈倾城说话。因为懵懂，眼中的温柔反倒毫无遮掩，大大方方，炽热真诚。
看起来……还怪赏心悦目的。
一个风华初露，清冷自持；一个眉目清秀，煦暖温柔。上次那个话痨小女生说得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这分明就是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和白玫瑰。
眉清目秀的那个说了几句，还比划上了，不断地做着手势。一个不留心，打翻了面前的水杯，她手忙脚乱地扯过桌上的面巾纸，把沈倾城面前的水往自己的方向拢过去，全然不知自己的卫衣前襟已经洇湿了一片……
更远的地方，那个热情的圆脸姑娘的目光不断地往这边瞟来。年少时的喜欢，就如同薄纸灯笼里的火苗，自以为不着痕迹，藏得妥帖，其实早就四下透射出来。
辛月细长的眼眯起，真是年轻啊……
……
顾承希有些摸不着头脑。
盼了好几周，终于把沈倾城盼回来了。
她原本兴冲冲的，攒了一肚皮的新鲜事，想要说给她听。可是从溜冰场出来之后，对方似乎就不太对劲了。
她几次去拉她的手，都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说话也是淡淡的。她说不出哪里不对，话都还是那些话，可劲儿却不是那个劲儿。一时半会她没反应，时间长了，她终于慢慢反应过来。可反应过来归反应过来，她还是不明白沈倾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不高兴。
对面坐着辛月，她又不好直接发问。而且她总觉得就算她问了，沈倾城可能也不会说，这让她有点郁闷。
辛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闲聊，主要是和沈倾城说话。问问学校的事，又说些在国外的见闻。细长的眼不时从她身上扫过，不像是寻常的长辈的目光，而是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意味，似笑非笑，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事物。
这让她有点别扭。
这家店的餐后甜品和等位的小食放在一起，都任客人自取。
吃到一半，顾承希远远地看见餐台那里开始上新的甜品，打了个招呼，走了过去。
……
眼前的局面辛月哪里能看不明白，圆脸女孩儿的小心思简直要写在脸上。几个小孩里，就顾承希一个懵懂的，吃饭时候一副小心翼翼又不明所以的样子。
这事当然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偏偏那孩子长了那样一张脸，让她莫名有几分在意，忍不住就想帮她一把，化解掉这场尴尬。所以待到顾承希离开，她对着对面的女孩儿轻笑道：“还在生气？她都不明白，这事不怪她。”
对面的女孩儿被她道破心事，白皙的脸蓦地一红，抿着嘴没有出声。
辛月点到为止，笑了笑，没再继续。
顾承希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
托盘上摆了三份冰激凌，两黑一白，黑色的是巧克力的，白色的是香草。她问都没问，直接递了一份巧克力冰激凌给沈倾城，然后才问辛月。
“辛阿姨，有两种口味，你爱吃哪种？”
辛月慵懒地靠在沙发座上，有心逗她，“你怎么光问我，不问问城城爱吃哪种？”
“她爱吃巧克力的。”顾承希不假思索，说得笃定。
辛月眉头轻挑，唇边的笑意漾出来，“那你呢？”
顾承希答得礼貌又规矩，“我都可以啊，辛阿姨你先挑，你挑剩的给我就行。”
“这么体贴啊，”辛月声音懒洋洋的，有两分揶揄的味道，她一个欠身把香草冰激凌拿到自己面前。“那你俩吃一样的吧。”
对面的女孩儿显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面上又是一红。辛月只当做没看见，低下头，悠悠闲闲，用小勺子一点一点舀着冰激凌送进嘴里。
唔，还怪清甜的……
……
不远处那桌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又闹腾起来。
一个胖胖的小男生腾地站起来。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笑嘻嘻地拉着他。
“你自己选真心话的，你不说也可以，那就得吃一大口芥末。”
小男生脸憋得红红的，在一片哄笑声中，接过同伴递过来的勺子，两眼一闭，英勇就义一般送进嘴里。下一刻，脸被芥末刺激的味道辣得通红，一个劲地吸气，好像眼泪都下来了。
他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水，才大声哀嚎起来。
“你们太过分了，啊啊啊……”
迎接他的又是一阵哄笑。
“愿赌服输啊，这可不怪我们。”
“对啊，阿东你不要这么玩不起嘛。”
“好了好了，下一局，下一局。”
……
这应该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十有八九是在逼问喜欢的人。
辛月的咖啡店是网红店，不少客人都是高中生和大学生，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最喜欢玩这种游戏，嘻嘻哈哈地借着游戏的掩护，鼓起年少的勇气，表达十足真心。
她虽然在店内的时间不多，也见过几次这种场面。看着这帮小孩闹得似模似样，眼前的两个又在青青涩涩地闹着小别扭，不觉有几分好笑。一顿寻常的自助餐，硬是吃出了几分青春味道。
正在此时，那边忽然爆发了一声更大的哄闹声，一个男生就着食指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其他的几个小孩还在使劲地鼓掌。
这又是找了什么刺激的玩法了？
那边闹腾了一会，就见刚才那个圆圆脸的小女生朝着她们这一桌走过来，眼睛亮亮的，两颊绯红。
她走到桌前，对着顾承希道：“顾学姐，麻烦你站起来一下。”
顾承希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配合地站了起来。
“学姐，你一定不要生气哦。我们是在玩游戏，你一定一定不要生气哦。”
小女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全身的勇气，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小女生的脸红得简直要滴血。做完这个大胆的动作，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转身跑回了自己那一桌。
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小男生大声提出异议，“不算不算，说好的亲桌上的一个人。学姐又不是咱们桌上的……”
一个女生跳出来帮腔，“学姐刚才在咱们桌上啊……”
一群人在那边争论不休。
这边，顾承希已经懵了，一张小脸白白净净，一点绯色都没有，目光里满满的都是莫名其妙。可是她旁边的那个人已经快把手中铝制的冰激凌勺折弯了。
辛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忍不住，唇角一勾，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