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你可是想好了？”
宋清说着话，不忘回眼偷偷看了眼卫昭，她此时已经大变样了，一身粗布, 头发盘的严密, 脸上被胶和面团捏的假面垫高了下颚, 脸上涂成小麦色, 添上一些晒斑, 看上去就像是渔村边上那种有些苦难，却又还算干净的妇女。
卫昭扫了宋清一眼，不答话，宋清就知道自己白问了。
突然之间, 宋清都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了。如果长公主是个不怎么靠谱的人, 那松鹤门的百年基业……宋清打了个寒颤，随后决定不再去想, 既然已经选择了，多想无益。
距离海州城外十里的地方, 有一块被群山环绕的峭壁, 码头隐没在峭壁下的山洞里。
卫昭还是第一次坐海船, 她此前已经坐过江船，不至于太过难受。她站在甲板上, 看着周围的船渐渐的变得多起来, 进入码头之中。码头是一处天然洞穴，山洞已经被人为拓宽了许多，崖壁上悬挂了足有几十盏的巨大灯烛。
而舟船停靠，船上的人蒙着面，依次下船。有全副武装的甲士立在左右, 检查凭证。卫昭看见他们有人手持火铳，顿时目光一沉。
“看什么看！”甲士发现了卫昭打量的眼神，顿时吼道。
卫昭垂下眼，而宋清则上前一步，点头哈腰道：“诸位莫怪，家中晚辈来见世面的。”卫昭发现宋清的口音已经如同本地那种极为难辨的奇怪方言，仿佛是打小就生活在这里的人那般。
卫昭不喜江湖人，但此刻见到宋清这番本事，也觉得十分佩服。
宋清又与甲士说了点什么话来，甲士这才又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甚至让两人取下面罩看了几眼，这才放过两人。甲士显然是与宋清这张脸的人相识，他低声道：“孙老三，这次就放过你，最近查得严，可莫要带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我等不好交代。”
“自然自然，日后请你喝酒。”
宋清悄悄的松了口气，带着卫昭往前。他虽是第一次来，但地图早就记得滚瓜烂熟，行走时不见半分的迟疑。于是身后一直盯着他们的视线终于转了过去。卫昭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吼：“你看什么看！”
莫非这是一个诈人话？还是，又有“新人”？
卫昭有些好奇，她身子刚刚一动，宋清就已经抓住了卫昭的袖子。卫昭低头看了眼宋清的手，宋清立即放开。卫昭这才看向宋清，宋清露出一点苦笑来：“莫要到处乱看了，这可不是外面。”
卫昭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宋清的凭证是用了当地的地头蛇的，凭证难造，但卫昭手下自有良工巧匠。宋清抓住那个地头蛇，逼问了对方知道的一切后，利用易容之术，乔装打扮，扮了个七八分像，再加上这里光线昏暗，视野不便，蒙混过关是绝没有问题的。
宋清原本有十成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不想带上了一个大麻烦。他看到卫昭那看什么都好奇的眼神，不禁擦擦额上冷汗，直怕自己连两三成的把握都没了。只是很快，卫昭就收敛目光，不动声色的跟在宋清身边，宋清这才松了口气。
宋清知道的，卫昭也知道，而宋清在意的，卫昭却没有那么在意。她是皇室中人，自然也擅长不动声色的去观察周围，她稍稍收敛，就连宋清也没有发现卫昭在暗中观察。
这里是一整块山崖开出的地方，类似地下的拍卖行。一方面的买卖军火，一方面也有许多情报交换，一些不能上台面的货物也会在这里买卖。可说什么都做，只是因为十分隐蔽，而且买卖有限，大多只是暗杀等生意。更重要的，且能立足于各个海盗之间的，还是军火。
大周对盐铁粮食管控得十分严格，毕竟大周实在太大了，消息传递往往需要花上数月时间。若是有人要刻意造反，没有管控的话，一旦起事，只怕等到皇帝知道，黄花菜都凉了。卫昭估算了方才见到的船只，对海盗们而言，刀剑消耗较少，弓弩却不可能少，这样算下来，一次的量级只怕不小。
而造弓弩刀剑，又需要铁器火炉，炭火骡马运输，哪一样都不可缺少。卫昭自抵达海州以来，竟是一点消息也未得到，一时之间，她唇边勾起了一点冷笑来。
自码头往上，是三层高楼，楼上灯火通明，酒肉美食俱全，甚至能听到女人和男人们的调笑声。卫昭越走，脸色便是越阴沉。
宋清对照着排号找到自己的位置，又招呼卫昭前来。一行人坐定后，四周也稀稀拉拉的有了其他人。只是座位离得散乱，而许多人大多沉默不言，连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
卫昭轻轻扫了一圈，发现不少人肩宽腰圆，十分魁梧，显然并非是养尊处优之人。
难道此处真的只有海贼？
卫昭想着，却没有动。她突然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提目看过去，却只见对面坐着一个黑衣人。大家都蒙着面，看不见彼此的容颜，对方也是如此。或许正因为如此，对方看她才尤其的放肆。卫昭拧着眉不动，而宋清已经察觉到这点，他站起身，沉声道：“这位朋友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对方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卫昭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她的眉头微微松了松，忍不住回想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而突然劲风扑面，宋清随手一抄，低头一看，是一个鲜红亮丽的大蛇果。
宋清：“……”
“我见那位娘子似乎有些口渴。”对方低声说道，嗓音压得很低。
四周顿时响起了嘲弄声，这些人都不是什么讲礼数的，立时有人阴阳怪气的道：“这怕不是将这里当做窑子了吧？”
顿时大家哄堂大笑起来，但众人笑归笑却没有动，显然都顾虑着这里的原本势力。这里不许争斗，也就无人敢争斗。
宋清脸色微变，原本只要他露一手，对方自然闭嘴，只是他眼下假扮他人，若是这样就会暴露自己。
宋清正在犹豫，一只手就已经伸过来，拿起了他手中的果子。
宋清急忙回头，他身后是卫昭。卫昭低头看一眼那果子，出乎她的意料，果子洗得极为干净，纤尘不染，上面也一点水渍也没有，好似被人仔细擦拭过一般。
卫昭抬起一角帘幕，露出下巴。她原本的瓜子脸被易容拉宽了下颚，但依然显得精致可爱，她张口，露出一点可爱而整齐的雪白的牙，从中可窥见一点红，那是舌尖。
“真是见了鬼了……”
有人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但依然可听到吞咽的声响。明明是一个看上去普通的女人，却又偏生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神韵。众人只是下意识的被吸引，下意识的朝她看过去。当她咬下那枚果子时，甚至有人发出低低的喘息，仿佛自己就被她咬了一口，浑身上下，都是莫名的酥。
“很甜。多谢了”
女人笑一声，眼波流转，放下面罩，落了座。周围人响起一片低低的可惜声。
对方没有回答，但卫昭依然感觉得到，那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里面沉着的情绪并不是周围人那种窥探和好奇，而是低沉沉的。
不高兴？
可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又与自己什么关系呢？
卫昭想，她冷笑，将这个奇怪的人，和他奇怪的情绪一起抛诸脑后。
很快，就有人快步上前来，摆出了一件件武器和火器以作示意。一旦有新型的武器，就会有专人解说，而侍卫们也递来一本手册，卫昭翻了翻，里面更是一应俱全，常规的与不常规的，体长多少，重量多少，一把多少银钱，定金如何支付，可说是贴心详细。
可见是在漫长时间里已经成型的一套体制。
卫昭看到有人低声讨论，有人当场定下生意付了定金。她瞧着倒觉得有些稀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如果无节制的制造，那万一造多了怎么办，更何况大量制造，又容易引来官府的注意。
“诸位，我们这里有一款新品，诸位请看。”
在讨论间，场中突然响起了钟声。这声音仿佛是一种暗号，其他人就渐渐安静下来，都看向了场中。而卫昭也随之看过去。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朝众人团团一个抱拳，朗声笑道：“打扰诸位雅兴了。只是这一件事物，是今日才运到的新品，诸位看过再商讨也不迟。”
“真是想不到，这次竟是有新品？”
有人低声说道，卫昭便知道这样的时候也不是次次都有，只是，为何在这种时候？她没有动，而那青年也不动，只是安静的等待着，直到周围声音停息，他才拍了拍手掌。
于是沉重的车辙声传来，有人推了一个蒙有白布的长筒型事务出来。卫昭看见那形制，她的手蓦然抓紧，脸色也变得惨白。
“怎么可能……”卫昭低声道，她声音实在太过低沉，若不是宋清耳聪目明，也只怕听不出来。宋清不禁将目光定在了那件事务上。
“诸位请看，这是铜口铳。”青年高声道，拉开了白布。而在白布之下，黑铁深深，沉重的重装火炮，出现在众人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就见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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