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 都安然无事。众人悬起的心口重新落下，大家都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只有老道的船工们才知晓，这条船已经驶向了不一样的方向。
“……当时那些水贼来得十分蹊跷，那一日里又是大雾, 大家劳累一日, 多少有些昏沉……也不知怎的着了道。”
房间中, 被法伊莲救下的那个船老大说道, 他姓孙, 名宰，此前因为受了惊吓，又被法伊莲拽到湖水里泡了很久，因此一直昏迷不醒。直到调养好了身子, 就被王镖头等人拉来问询。法伊莲作为救他的人, 自然也在这里，只是她并未流露出什么关心的态度, 反倒是一直去看坐在她身旁的主人。
而卫昭坐在一旁，则露出了无聊的神色来。这些日子里, 因了她身份的关系, 自然是被好酒好菜好物的招待着。船上物资有限, 看得出来船主人也是付出了最好的来。卫昭惯会享受，自然也毫不在意的接过了, 她用得心安理得。此刻也不例外, 千里之外的好茶，就连于诚也只是招待贵客时才敢拿出来的金贵物，就这么放在卫昭的身旁，她却理也不理，等着茶水冷却, 茶香散退。
她托着下巴，眼神却看着船外，坐在那里，活像一个吉祥物。
旁人也只需她做出一点姿态就够，眼神都不敢多瞥一眼。
王镖头已经从其他船工那里得知此事了，他沉下眼：“我倒是听说，船上的人数可不少。那些水贼劫掠之余并未过多杀人，但这与我们所救的人数并不相符。”
孙宰脸色微变，支支吾吾的。
“……你们船上很多奴隶？”卫昭突然开口道。
孙宰虽然不知晓卫昭是谁，但见旁人对卫昭的态度，也知道此人开罪不得，于是低声道：“是。我们没有护卫，便多带了些奴隶守护商品……这也没什么吧？”
“是贩物，还是贩奴？”法伊莲于是开了口。
其余人看向孙宰的脸色就跟着变了变。
奴隶虽然常见，但来源向来有要求，战败的，扩土的，还有异族。哪怕是最为杂乱的新大陆，大量的奴隶充斥其中，但也需要官家发布文书执照。像孙宰这样的，那多半就是没有文书的黑商人了。
“这……”于诚立时为难的看向了王镖头。
王镖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们不想招惹麻烦，更不想在有长公主在的时候招惹麻烦。但长公主在这里，不将人捆了，似乎对大周律法有点视而不见的傲慢，可是捆了，要是惹上了麻烦，又要怎么办？
于是王镖头也将目光转向了卫昭。
卫昭笑了声：“都看着我做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管，不愿意管，你们随意。
一时间，空气中有些凝重。法伊莲又道：“那些水贼呢？都是奴隶？”
孙宰急忙回道：“刺青纹身不都在脸上，但我见人脸上刺字的不少，虽不敢完全确认，但也八/九不离。”
法伊莲点头：“他们是直接上的船？没有冲撞？”
孙宰苦笑了一声：“我也没有亲见到底是怎么上的船，只是待我发现时，贼寇便到处都是了。但我确实没有听见声音，警告声也好，冲撞声也好，都没有。”
法伊莲唔了声，又看了眼孙宰，低笑：“那你运气也真是好。”
“说完了么？我有些乏了。”卫昭努力的睁了睁眼，显露出一点不耐来。法伊莲急忙躬身，伸出手来。卫昭将手搭在了法伊莲的手上，顺势起身，随后她又回头看向船老大和孙镖头：“先走啦。”
其余两人不敢不从，卫昭哼笑一声，便与法伊莲一起离开了。只是出门后，她脸色倒是沉了下来：“贩奴。”
法伊莲挑了挑眉：“你竟是反对贩奴的么？”
奴隶支撑着大周的繁华，是圣人曾亲下令许可过的。
卫昭也跟着挑了下眉头，她旋身伸手，看着法伊莲，伸手抚摸过法伊莲的脸颊。手下的触感光滑而柔顺，下颚线明显而顺滑。法伊莲微微躬身，方便卫昭动作。卫昭手指一勾，挑起了法伊莲的下巴：“你这副模样倒是好看得很，我也很中意。只是，你要明白你的身份。莫要多问。”
法伊莲笑：“自然，你满意便好。”
奇奇怪怪的回答，就好像那些什么都不懂，刚进入大周的异族人。
卫昭哼了一声，收回手来，转身离开：“不要多管闲事，现在最要紧的是能平安的离开这里。”
水路一直畅通无阻，卫昭给予的航线是直接绕开了第一个小岛，从而最大限度的避开麻烦。因此在预计的时间里没有看到熟悉的风景，众人虽然有些烦躁，却也被很好的安抚下来，毕竟身家性命更重要些。
只是卫昭很快便发现，自己松了的那口气，实在是松得太早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一切都没有预兆，一切都仿佛有预兆。
毕竟那天的天气真的很不好。
夜半时分，浓雾就已经升起来了。船老大露出了一脸的忧色，在大雾天气里航行很危险，虽然有司南作为指路，不至于迷失，但也很可能会触礁，尤其是这段路船老大并不太熟悉的情况。他谨慎的指挥人手放慢了速度，却也让早就尾随他们的人得到了可乘之机。
卫昭是被法伊莲摇醒的。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她皱眉，又极快的回过神来，法伊莲不可能随意的叫醒自己。看着法伊莲黑暗中望向自己的眼睛，卫昭恍惚有种自己还在森林之中，与法伊莲一起躲避奔跑的感觉。
“……是水贼？”卫昭沉默了一瞬间，问，她低着头，看着法伊莲的头顶。
法伊莲握住卫昭的脚，她正在替卫昭穿鞋，一手包裹住卫昭的脚掌，暖暖的。她没有抬头，只低低的嗯了一声：“我听到了声音，一会儿会将你送到隔壁。你们不会有事的。”
卫昭嗯了一声。在这种事情上，她素来相信法伊莲的判断，也从不会以自己的私心去干涉法伊莲的做法。
“有多少人？”
“还不知晓，我听到了兵刃声……”法伊莲皱起了眉头，“如果他们放火烧船，我们恐怕……”
在这水面上，情况比此前的森林更加的危险。卫昭明白了法伊莲未尽之意。她的下颚顿时绷紧了，此时她的脚下一松，卫昭站起身来：“我们立刻走。”
法伊莲点头，她们走出两步，卫昭伸手去抓住了法伊莲的手。法伊莲微微一顿，回头看向了卫昭，卫昭抿住唇：“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为了其他人而不要命。”
法伊莲似乎片刻的呆愣与惊讶，她看着卫昭，低声道：“我可以叫你的名字么？”
卫昭眉头一扬，露出了生气的神情：“什么时候了，你居然……”
“可我想要叫你的名字。”法伊莲看向卫昭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黑暗中闪烁的两颗宝石。
卫昭抿住唇，扭开头，避开了法伊莲的视线。
“……叫名字不合适，就阿显吧。”
卫昭，小字阿显，这个字，自从母皇去世以后，就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阿显……”法伊莲低声的念，随即便似孩子得了什么玩具那般，开心起来，“阿显，阿显……”
“够了！闭嘴！”
卫昭忍无可忍的说道，抓紧了法伊莲的手，法伊莲嘿嘿的笑了一声，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只是卫昭可一点也不想知道法伊莲到底在说什么话。
一出房门，打斗声就变得大起来。只是奇怪的是，卫昭所处的这一层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卫昭神色微沉，就要朝栏杆边上走。
法伊莲一把拉住了她：“先去宋思思那里，旁的由我来。”
卫昭看着法伊莲坚定的眼神，心头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恨和愧疚再一次的涌上来，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且汹涌的淹没了她。
最后卫昭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此时说的任何话都是矫情且不切实际的。她只能低着头，任由自己被法伊莲拉开。
她们很快就到了宋思思的房间，开门的只有宋思思。她双眼通红，带着惧意，看着面前的两人，怯生生的喊：“林姐姐……”
“阿棕呢？”法伊莲问，她的脸色严肃，不太好看。
“阿棕她说去看看情况，要我好好待着，谁来也莫要开门。”说到这里，宋思思又看了眼两人，“当然了，你们不是外人。快快进来。”
卫昭顿时拧眉。
阿棕对宋思思不可谓不看重，她让宋思思独自待在这里，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吗？
“你们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来。”法伊莲看了眼卫昭，看见卫昭担忧的眼神后，她眼睛弯了弯，靠近了些。气声落到卫昭的耳旁，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阿显”她的奴隶说，“你等我，不要害怕。”
卫昭恶狠狠的回瞪奴隶：“你……”她到底把那句你死了我都不会害怕给吞回去，闷闷不乐的，“你要小心，千万活着。”
因为这整个船上，再没有比她的性命更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殿下第几次打脸？
另，本章有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