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眸时, 慕容炽的脸有些红，眼神却坚定异常，她在向墨夙休宣告明憬之于她的意义。
明憬眼神亮晶晶, 伸手环住慕容炽, 面上神情飞扬，看向墨夙休的眸光沉沉，声音淡如水：“魔尊阁下, 我问你的问题, 该想出答案了。”
明憬的问题，当然是人间魔族屠城的事。
那是一只高阶魔族, 从魔界到人间, 还有妖鬼插手的身影。作为魔族尊主，墨夙休要是说不知道，明憬自然不会相信。
慕容炽显然也有这个认知, 从明憬怀里起身后坐在旁边，看向墨夙休的眼神有些冷冽。
墨夙休自慕容炽吻住明憬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此刻迎着上方两人的眼神压迫, 不由垂下眼帘，语气有些低沉：“我知道。”
“明、明使大人，我在静室闭关修炼时似乎听到一道声音, 来自于虚无空间，具体来源不可窥。”
修士闭关修炼最是需要心平气和。那道声音的语调却带着满满的蛊惑，说只要魔族和妖鬼合作, 将明憬杀掉，慕容炽就会喜欢上她。
对声音这个说辞, 墨夙休嗤之以鼻。
因为慕容炽永远不会喜欢上她的。哪怕她信誓旦旦说不会死心, 但生为魔族, 注定与慕容炽无缘。
慕容炽是谁？妖界玄黄殿玄主，从生下来开始就以护持弱小、铲除不平为使命，魔界魔族就是四方天地间最大的不平。
所以，慕容炽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一个魔族，一个沾染过人间鲜血、不堪阴暗的魔族。
那道声音于是又说，只要她能杀掉明憬，妖鬼的手段有办法控制慕容炽的思想，让慕容炽心里都是她。
老实说，墨夙休有些心动。
慕容炽之于墨夙休，便如明憬之于墨不予，都是年少一眼惊鸿，此生再无法忘怀之人。
墨不予能够做到默默喜欢、只字不言，墨夙休却不能。
所以，她其实想过许多次，慕容炽喜欢上她，对她笑得温柔的模样。
但如果是被控制住思想的慕容炽，那还是慕容炽吗？
她甚至心里生出一丝对声音的杀意。因为它说要控制慕容炽思想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似乎她喜欢了几千年的人什么都不是。
更何况前提条件是要杀掉明憬呢？
声音来自妖鬼，而不是魔族，所以永远不会知道修罗诀对魔族的压制有多致命。
自明憬在修罗大殿压迫得墨夙休不得不弯腰折服、交出天狼印，她心里许多次都想要杀掉明憬。
一直不付出行动，不是不敢做，而是根本就做不到。
墨夙休几乎将魔族所有典籍都翻遍，越是知之越多，越是心生绝望。
因为修罗诀对魔族的压制无法可解，就是如此霸道蛮横到不讲一丝丝道理。
修罗界凌驾于魔界之上，修炼修罗诀的明憬注定能够命令一整座魔界魔族。
墨夙休那一刻不单单想杀掉明憬，更好奇到底是何许人，竟然能创立出这样一道功法。
然后她就知道了一桩堪称隐秘的消息：修罗界在上古时并不存在，只因修罗诀而生。
一人开一界，一道法诀凌驾魔界。那道她恨之入骨的魔诀，似乎来自于无尽深渊，来自于上古时魔族的放逐之地。
透过层层时空覆盖，墨夙休于那一刻似乎看到一道不可战胜的身影，如斯惊艳才绝，被打入绝境还能逆光开出一条路来。
于是也是在那一瞬间，她彻底熄灭了要杀掉明憬的心思。
之所以不第一时间下令所有魔族不得生事，不过是想借明憬传召她的契机，见一见慕容炽而已。
墨夙休对明憬说着前面声音的种种，没将心底最后的打算说出来，明憬凝着她那张美艳的脸，须臾读懂其下蛇蝎的心肠。
人间一座城，一城生灵，那么多生命，在墨夙休眼中只是试探明憬、想见慕容炽的筹码。
如此魔族，阴狠歹毒半点不在妖鬼之下。
要不是有修罗诀……
明憬不知为何就想起白影跌入深渊的一幕，心轻轻揪起，荒凉情绪阵阵漫开，最后凝成心底一点杀意。
修罗气展开，排山倒海般压向墨夙休，压得她止不住唇染鲜血，以一种最狼狈的姿态跪在明憬和慕容炽脚下。
“明使大人、玄主，我知错了。”墨夙休吐出一口鲜血，声音断断续续：“从此以后，明使会是魔界真正的主人，留我一命在，能杀更多妖鬼的。”
她是真害怕了，明憬那股杀意都是真的。明憬如果真要动手，以第六境对第八境巅峰，因为修罗诀，她非死不可，会是连魔魂都泯灭那种。
知错能改，那人间一城生灵能死而复生吗？人族的性命，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天地属于人族、妖族和魔族，分明它们也有一座魔界，为什么一定要兴风作浪？生灵的性命，凭什么别人想拿就能拿去？
明憬捏紧拳头，脑海里想起幼时青衣女子那声“护持弱小、铲除不平”的嘱咐教导，心里颤抖，并指在墨夙休体内种下一朵修罗印：
“人间一座城有多少生灵，你就要杀多少妖鬼。杀不够数，我随时能取你性命。”
“你知道修罗诀压制所有魔族不讲任何道理，那知道它有一手段，名为赎罪吗？”
“这朵修罗印，凝尽一城怨气，你就忍着周身被怨气反噬的痛苦去杀妖鬼，什么时候修罗印散了，你才有活着的资格。”
明憬面容冷酷。她当然不想放过墨夙休，但墨夙休是魔界尊主，在这个时候杀掉她，影响三界联手，所以只能这样做。
“是。”墨夙休低声应下，抬眸看慕容炽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在修罗气的压制和修罗印的双重折磨下惨白着脸，默默转身离开。
明憬呼出一口气，眸底还残留着那点森冷杀意，接着被慕容炽摸摸头顶才回神，思绪有些混乱，很久后才低笑一声，带有自嘲：“我让她去杀妖鬼，可我又算什么呢？”
墨夙休是魔界尊主，她是魔界主人，同样修魔，难道她有好到哪里去吗？
护持弱小、铲除不平属于从前的明憬，现在的明憬一无所有，就只有慕容炽。
不是说好了不除魔卫道么？怎么到头来，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呢？她是以什么样的立场，信誓旦旦说要保护这方天地呢？
明憬忽然有些迷茫，低垂下头，扯着黑色的衣摆，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那身首席弟子的白衣，心神恍惚。
慕容炽低叹一声，拉起明憬的手，话语坚决：“你算玄主夫人啊。玄黄殿的玄主要护持弱小，那玄主夫人跟在后面铲除不平，不是很正常吗？”
明憬回眸，迎上慕容炽清凌的眼神，心绪一顿，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心底深处的想法是：如今的慕容炽，其实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玄主啊。
她松开慕容炽，将心底迷惘压下，面容上缓缓勾起一道笑容，语调微上扬：“容儿？”
来了来了，兴师问罪来了。
慕容炽垂眸乖巧坐好，心里将墨夙休骂了一万次，对上明憬一瞬深沉的眼神笑得无辜：“年少不懂事的行为，你不用太在意。”
明憬眯了眯眼睛，将慕容炽的话重复了一遍：“年少不懂事？”
“对啊。”慕容炽轻笑一声，在明憬的眼神下老老实实将事情交代出来。
少年时慕容炽打遍妖界同辈无敌手，很快就嫌弃妖界不好玩，开始四处乱跑。
在人界结识宇文筝和柳茯苓后，又对魔界心生好奇，胆大包天起来，就孤身一人闯进魔界去。
接下来的故事自然很寻常，红衣小玄主惊艳无双，光辉压一个时代，但凡见过其风采的，谁能做到不心动呢？
“我那时化名慕容，所以……”慕容炽面容无辜，看向明憬的眸子里闪烁着星光，半是心虚半是不服气。
明明就是墨夙休要喜欢她的，关她什么事嘛？难道怪她长得太好看、风姿绰约吗？
慕容炽越想越觉得自己没什么做错的地方，理直气壮起来甚至轻抬下颌，一副都是明憬太小心眼的模样。
明憬看穿慕容炽没说出来的心思，不由失笑，轻飘飘问道：“慕容姑娘昨夜睡得好吗？”
咦？所以明憬这是不计较了吗？
慕容炽松了一口气，回明憬道：“很好，我睡得很舒服，明憬，还好有你在。”
她将头靠在明憬肩上，语气软乎乎，似乎有根尾巴正摇来摇去，满是撒娇的姿态。
明憬低眸，视线越过女人修长的脖颈，正好看到赤色的玉坠贴在白皙肌肤上，语气有些沉：“但是我睡不好。”
所以呢？
慕容炽不解，抬眸去看明憬，心里忽然生出种不妙的感觉。
“所以，我哄慕容姑娘睡得舒服，现在该轮到慕容姑娘了。”明憬扯住慕容炽红衣的一角不让她溜走，声音蛊惑：“炽炽也要哄我。”
慕容炽低眼，见明憬的手一路向上，动作极其熟稔地将红色外袍扯开，眼神幽怨，她的哄跟明憬口中的哄根本就不是同一种啊！
都是墨夙休的错，下次见面，要再打她一顿才好。
屋子内很快传出轻重不均匀的喘声，慕容炽的声音里含着一股控诉：“明憬，你够了。”
“不够。”明憬笑声低低，手上动作不停，说话的语气与先前的慕容炽是如出一辙的无辜：“我如今还年少，所以也不懂事。”
年少不懂事，所以不知节制，很正常。
慕容炽说不出话了，累到连控诉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喵呜一口咬住明憬肩膀，然后灵气一个不稳，身后多出来一根毛绒绒的猫尾巴。
明憬的手一顿。
慕容炽抬眸看上去，见明憬的眼神更亮，心里哀嚎一声，想将尾巴收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明憬拿手摸着那根尾巴，绕着她的腰缠了一圈。慕容炽身体一软，彻底失去反抗的力气。
*
许多天后，明憬还是没能被允许踏进慕容炽的屋子，只能坐在庭院中摸摸化为原形的小橘猫毛卯卯的尾巴。
然后空气里灵光一闪，毛卯卯凭空消失不见。
慕容炽的声音又冷又气：“再摸，本座把你手给剁了。”
行吧。
明憬摸摸鼻子，心里自知自己那日确实不知收敛，不敢再说什么。
坐了一会，见慕容炽不出现，情知慕容炽还不想搭理她，轻叹一声，心说：还说自己小气，慕容炽也没大气到哪里去。
她将山河袋里的白色石头摸出来，心绪不由恍惚。闲暇时拿白色石头看一看，似乎都快成了一个习惯。
所以，十九州到底是什么意思？白色石头又是什么呢？和修罗诀、修罗界有什么关系？她应该怎样才能修到第七重呢？
明憬想了一会，摸出藏剑阁阁主给她的卷轴，无字天书，据说能回答所有的问题。
那么，十九州是什么呢？
明憬伸手将卷轴展开，在心底默念着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低眸看向卷轴。羊皮纸上一片空白，只字不浮现，既没有答案，也没有所谓的交换代价。
是代价太大她承担不起，还是这个问题超出无字天书的所知范围？但藏剑阁阁主说过，只要代价足够，它可以回答所有问题。
白色石头是什么？
明憬换了个问题在心里默念，低眸看向卷轴，还是一片空白。
她不由皱眉，想起修罗诀、修罗界、白影和青影、荒魔、仙与魔、声音、系统等许多困惑，正打算逐个逐个默念那些问题。
虚空这时响起墨不予的传音：“明使大人，您要我找的人找到了，目前困在云雾绝地大殿中。是您要过来一趟，还是我将人送到地下鬼市？”
那人找到了！
明憬心里情绪一顿，不自禁站起身，想了一下，传音给墨不予：“我现在过去。”
她先传音给慕容炽说要出去处理一些事，慕容炽没回复，不知是还生气着，还是已经开始融合小奶猫的分魂。
明憬于是低笑一声，看向侧殿方向，要去见那个人，需要先跟公孙漓要一件东西。
她低眸看卷轴一眼，轻叹一声，将卷轴合起后收好，向侧殿方向走去。
山河袋里，古老的卷轴闪着暗光，老旧的羊皮纸上有文字来回跳动，从十九州跳成白色石头，最后凝出两个字：修罗。
明憬没看到，于是修罗二字消融在山河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