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北狄的战场上， 凌羽忽然感到心头闪过一丝什么。
她下意识的偏头看向某个方向。
什么也没看见， 除了无数厮杀中的北狄与大凌兵卒。
不知为何， 凌羽却本能的觉得，林柒就在那个方向。
某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底弥漫，她忍不住对身边的副将道：“北狄还有援军吗？”
副将立刻答道：“没有，北狄残余的部族都在这里了，只要击溃他们，北狄就灭亡了。”
凌羽皱眉扫过战场。
或许是知道这是灭亡之战， 哪怕出于劣势，北狄也疯狂的负隅顽抗， 没有半点要投降的意思。
战局焦灼着，以目前的状况继续下去， 要打完这一仗， 大抵还需要一日有余的时间。
其实这也不算长。
凌羽本该很有耐心的等待没有后劲的北狄耗尽所有残余的余力， 最终走向灭亡。
可不知为何， 心中莫名闪过的预感，让她无法耐心的等待下去，心底有个声音催促她快点回去，回去找林柒。
沉吟犹豫半响， 凌羽目光一凝，有了决定。
她执起武器，对亲兵下令道：“跟我冲阵！”
“殿下！”副将惊道：“何必直面北狄垂死挣扎的锋芒， 只要拖上半日， 心气已衰的北狄完全不足为虑！”
“但将士会伤亡无数， 反之，若我此刻冲阵，将北狄军打乱，便可立刻摧折北狄的垂死挣扎，半日结束此战，将士伤亡也会大大减少。“
凌羽面不改色的说出了一个听起来很冠冕堂皇爱兵如子，实际上也没有任何错处的判断，俨然如同某个她会做出这个冒险的决定，完全是因为莫名想到林柒，觉得不放心，想要快点结束战局赶回去的人不是她似的。
率军冲阵前，凌羽又一次回头看向先前所看的方向。
心中的不安有如战场上飞溅的鲜血一样，蔓延而无法挥去。
……
林柒感到肩膀上未愈的伤口传来愈发尖锐的剧痛。
手中长剑再次划向一个兵卒的喉间。
赤红飞溅。
……本该是这样的。
可事实确实林柒剑尖无力一抖，只划了一半，剑锋就脱力的卡在了敌兵的脖颈间。
林柒咬牙再要用力，对方却是眼冒血丝，喷着血疯狂的扑了过来。
受伤崩裂的右肩一时使不上力，眼看就要被对方拖下马，一旁厮杀的亲兵注意到了这里，毅然冲出挡住了敌兵。
下一瞬，敌兵被林柒蓄积起力道，割断了喉咙，但亲兵也同样被对方手中的长剑当胸刺穿，一脸剧痛扭曲的倒地身亡。
这本该令林柒感动的一幕，林柒心中却只有一片木然。
这是第几个了？
一路上，这样为了保护她而倒下的亲兵，她已经记不清了。
最开始她还会心中悲伤，现在她脑子里只有能不能在她自己也倒下之前，冲入军阵中央。
她扭动僵硬的脖颈，看了看自己周围。
冲阵时一千五百余的部曲，如今寥寥的分散在她周围，满身被血染红的衣袍，让她几乎分不出来敌兵与自己的亲兵。
厮杀与鲜血。
剧痛与昏沉。
林柒甚至有点忘记了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冲入着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中，只记得她要继续往前，要往禁卫军军阵的中央闯。
直到，她听见一道惊慌怒斥的声音。
“快拦下这些逆贼！朕堂堂天子……”
林柒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了一个身着明黄袍服的身影。
明黄袍服啊……
是皇帝才能穿的衣服。
他是皇帝。
皇帝！
林柒忽然脑子一清。
对，皇帝。
她要抓住皇帝，要挟持他！
马匹早在冲杀过程中，被砍杀了，林柒踏过无数到底的尸首，将长剑换到了左手，迈步往皇帝的方向。
眼中都是血色，林柒也听不太清周围人在喊着什么，也无心分辨皇帝在大喊大叫的指着自己怒斥着什么。
不知从身体中的哪里，又涌起了力气。
周围的兵卒没有预想的多，大部分似乎都陷入狂躁的在自相残杀，小部分则与北狄俘虏纠缠着，守在皇帝周围的禁卫军少的可怜。
林柒拖着长剑，脚步越走越快，将寥寥无几还护着在周围的亲兵抛在了后面，径直的冲向皇帝。
皇帝脸上的恐惧与大喊大叫的更多了，被他的喊叫号令，旁边有禁卫军的某个副统领拼着受伤，穿过林柒亲兵的阻拦，一刀劈向林柒身后。
林柒右手反身一挡，沉重的力道砍在臂甲上，骨骼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可林柒却也顺势接着力道，整个人抛飞向皇帝。
事情发生的太快，众禁卫军与副统领也没有想到林柒不躲而是拿手臂硬挡刀子，以至于当林柒跌落到崇正帝身前后，禁卫军才回过神。
躲在一边的內侍此时下意识的高喊：“有刺客！护驾！”
为时已晚。
林柒已经整个人扑倒了崇正帝。
被鲜血染至暗红的青袍身影与明黄身影在地上翻滚搏斗着，时而林柒占据上风，时而崇正帝勉强压制林柒，双方位置交换的非常频繁而快速，以至于禁卫军和副统领投鼠忌器，不敢靠近出手。
万一不小心在救人时伤到了崇正帝，以崇正帝的性格，就算立下了救驾的大功，也难免被记恨在心，事后随便安个罪名处置了。
于是，怪异的场面就这样出现，明明周围不远处都是陷入半癫狂厮杀中的兵卒与北狄人，军阵中央的所有人却都静静的看着翻滚搏斗的林柒和崇正帝，没人出手。
仿佛都在等待，等待一个结果。
……
南钦其实是不愿意出面的。
在禁卫军军营出现营啸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顺势掌控军权。
可当事情愈演愈烈，半天没能压下营啸，甚至还出现了北狄人搅乱局面的时候，南钦暗恨禁卫军能力之孱弱的时候，也明白，大局已经是无法控制的了。
是以，他不得不咬牙改变打算，想让自己背地里招揽的一个禁卫军副统领带着一小批还能指挥动的兵卒护着他先离开营啸的军营。
可刚聚集几百兵卒，禁卫军的大统领就匆匆赶到，说是陛下那边出了意外，希望最受陛下亲信的近臣南钦出面指挥决定。
口头上说的很尊敬。
可南钦能不知道大统领的意思吗，让他做决定，也就意味着，一旦出了什么万一，事后要被问罪的也是他。
南钦立刻就明白，崇正帝那边肯定是出了大事。
看着禁卫军大统领眼中几乎没有掩饰的威胁，和自己身后隐隐有要转而听从大统领的兵卒，南钦只能恨恨咬碎了后槽牙，点了头。
“……我现在就赶去。”
不得已，南钦再禁卫军大统领名为保护，实则看押的逼迫下，只能老实跟随。
尽管到来之前，南钦已久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真见到与林柒身影的时候，他仍然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强忍住没破口大骂。
禁卫军都是废物吗！
五万的大军，居然能硬是能让一个女子带兵闯进中央，还协助住了皇帝！
只见数百禁卫军手持弓箭的包围着林柒，将她的所有退路挡住。
林柒一脸毫无血色的苍白，右臂无力垂在身侧，还有血滴顺着指尖滑落，全身更是几乎看不出文士青袍原本的颜色，身形摇摇欲坠的仿佛随时都会倒地。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虚弱，却仍是没有禁卫军敢靠近过去，连手中的弓箭都只是虚虚搭着箭矢，箭矢的锋尖亦是压的低低的，对着地面。
而让这些禁卫军如此投鼠忌器的，便是被林柒左手持着的剑架在脖子上的崇正帝了。
“南、南爱卿……快救朕……”
崇正帝惨白着脸，声音带着颤抖。
……
南钦曾经看不起女子。
他觉得女子天然便应当雌伏于男子。
直到他因为莫名知晓的将来之事，选择屈服并雌伏于崇正帝之时，他就不再这样想了。
而此刻，他看着畏惧恐惧的求助，没有半点帝王该有气度的崇正帝，他心头忽然涌起了莫大的耻辱。
他居然曾经雌伏与这样的人身下。
这一刻，他甚至差点控制不住情绪，想要直接挥下手臂，命令禁卫军弓手放箭。
幸好理智尚存，知道他就算下令，禁卫军也不会真的就照做，去杀崇正帝。
“丞相大人，多的废话说来无益，你可以直言，到底要如何，才肯放开陛下？”
南钦沉着脸，冷然道。
沉默。
气氛愈发凝重。
好半天，林柒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藏不住的虚弱，却无人敢小觑。
“……我要你们，退军！”
“快快退……”
“不可能！”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回答了林柒。
崇正帝几乎是憎恨的瞪向南钦。
“南钦！逆臣！你想要让朕命丧于此吗！”
禁卫军的兵卒也是一阵动摇骚乱。
几个副统领在犹豫要听谁的，大统领却无半点动摇的一言不发，没有半点要下令退军的动作。
“陛下，此刻退军，大凌江山必将落入逆贼凌羽与其党羽之手，为了我大凌朝延绵百年的国祚，还望陛下忍耐。”
南钦作楫低头，掩下嘲讽的神情。
他自问如今不是忠臣，可到底前半生，也是为了大凌朝付出许多，见到帝王如此，他实在看不上。
既然为了大凌，忠臣良将可牺牲，臣民百姓可牺牲，世家贵胄可牺牲，那为何帝王就不能牺牲呢。
“丞相大人，退军绝无可能，还请您换一个条件。”南钦淡淡道。
林柒无视了暴怒大骂的崇正帝，目光冷凝的看向南钦。
这是个狠人。
若非皇帝的身份到底在这，且周围又是直接效忠皇帝的禁卫军，或许南钦此刻真的就一不做二不休的下令连同皇帝在内一起射杀了。
如今，南钦不退让，林柒也可不能退让，双方便只能这样僵持下去。
但无所谓。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期望过真的能够让禁卫军退军。
只要能僵持拖延时间，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只是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凌羽……
一定要快点解决北狄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状况，明天这个世界就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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