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到了热浪阵阵、莲叶田田的伏月。
本来天气热,招徕客人就不容易,更由于谢楷三天开门、两天闭户的懒散作风,如意楼的生意更差了。
二十四位茶女,自白栎来了之后,竟走了八个,连资历最老的锦葵都走了,据说去了丰乐楼。
而邻近如意楼的怡红院,生意却一天更比一天好。
“咱们如意楼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变成卖菜的食店了。唉,宁先生啊,你可快些回来吧。没有你我们都要活不下去了。”
雪铃靠着门楣,又在长吁短叹。
沁微从外花厅进来,看到她这样,便训斥道:“知道生意差,还不快去门前招呼客人。”
雪铃不满道:“我们又不是怡红院的粉头,怎么可以像她们一样东招西揽的,一点体面都没有。”
沁微道:“等人家怡红院抢完我们所有生意的时候,你再来想想体面值几个钱吧。你知道么,怡红院今晚要开花魁大赛,新买的四十多个姑娘,各个迎风招展的,如此盛事,轰动了整个临安城。我刚去那边转了一圈,这个点儿,怡红院就已经热闹得不得了。”
雪铃无奈道:“我知道这个事。所以天哥小白她们这会子都快忙死了啊。而我们,只能闲死。”
沁微不解:“她们俩忙什么呢?”
雪铃道:“因为怡红院的这个花魁大赛,订桌的客人多达四百余众,她们自己养的厨子根本忙不过来。而且她们的老鸨子说,我们如意楼的厨子做的菜更好吃,所以就在我们这儿下了两百多张单子,我们的十个厨子,这会子全在为她们的单子忙碌呢。”
沁微大惊:“竟然还有这种事!哎呀,这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对家发达了,对咱们也有好处啊!我得赶紧去看看。”
厨房果然忙得都冒火烟了。
“快快快!配好的萝卜呢?”
“我要的山羊肉呢?切块了没?赶紧的!”
“醋啊,又没醋了!赶紧去街对角买去!早叫你备多些,就是不听。”
沁微简直没眼看,倒也不能怪他们,如此突如其来的大单子,以前也没过这样的经验不是。
“小白,快过来,你再不送菜要凉啦!”
“噢,来啦来啦!”
沁微回头一看,白栎两手共托着十几个食盒赶过来。
“哎呀,小白,你可小心些。”沁微都不禁为她捏把汗。
白栎嘻嘻笑道:“没事,沁微姐姐你放心吧,我这能应付得了。对了沁微姐姐,麻烦你去外花厅和谢先生说一声,今晚就不接外单了啊,没那个工夫了。”
沁微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们和厨房才是咱们眼下最忙最赚钱的主子了。加油啊,有什么要求随时和我说。”
白栎点了点单子后,拎着食盒又急匆匆地往怡红院方向赶去。
今晚的怡红院,那叫一个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男男女女,娇声俏语,轻歌曼舞,无一处不似流光溢彩、零金碎玉。
而怡红院大厅里,早已是座无虚席。衣着华丽的王孙公子们正在把盏交杯,点评着身边路过的每一个姑娘。
“这个好看,脸蛋儿真小……”
“那个也不错,腰肢够纤细……”
“这个丫头我喜欢,只是看着年纪小了些……”
“这个丫头是账房,不接客,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正被两个小公子骚扰的青衣丫头,很不耐烦地穿过人群,一心只顾着朝正在上菜的白栎奔去:“表姐!表姐!白栎表姐!”
“青儿!”白栎忙回头道:“青儿,你可终于来了,你们的采心楼在哪里,我这里有两个食盒是送那边儿的,你带我一程。”
原来,是白栎姑妈的独生女儿,在怡红院做账房的青儿。
青儿欢喜道:“采心楼不远,表姐同我来。”
“等等,我先送完这几桌。张公子,这是您要的芥辣豆儿,姜辣萝卜,素签沙糖。还有个冻鱼头和批切羊肚没做好,您要再等一会儿。”
“你们快点!这边表演都快开始了!”
“是是是!”
“焦公子,这是您要的核桃糕,肉芽枣,赤白腰子,三样,都齐了。”
“诶,你那篮里还有一碟黄黄的是什么?”
“焦公子,那是别人点的野狐肉。”
“野狐肉?你们店里还有野狐肉可尝?多少钱啊,来来来,给我我要了。”
“焦公子,那是别人已经付过钱的,马上就得赶着给人送过去。焦公子想尝尝野狐肉,再点一份就是了。”
“你一会儿再给别人送呗,这盘热乎的,先给我。”
说罢就要上手抢。
青儿见状,立即过来撒泼:“放手!你要抢别人热乎的,可以啊,加价一倍,你还要不要啦?”
“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钱加价是吧?没钱就别学人家出来混,丢脸着呢。”
于是青儿就得意洋洋地拽着白栎出了大厅。
白栎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表妹,越发感慨:“青儿啊,你来这怡红院之后,变化好大。”
青儿嫩脸一红:“变化很大吗?是不是变漂亮了许多?嘻嘻。”
白栎道:“不只是变漂亮,还有很多别的。我只觉着,你变得比我更成熟懂事,也更擅长应对这些人情世故了。”
青儿长叹:“唉,这也是没法子啊。怡红院什么地方,一个不上不下的青楼,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哪比得表姐所在的如意楼清静雅致。对了表姐,你要送采心楼的哪位姑娘?”
“我看看,有一个姑娘的名字是——惊鸿。”
“惊鸿姑娘啊,这下不妙了,我不能陪你进去了。她住二楼,表姐你直接上去敲门就是。”
“为什么啊?你与她不和?”
“唉,谈不上和不和的,只是站队问题而已。如今怡红院里有两个地位并列的头牌,一个是这位惊鸿姑娘,还有一个是住她楼上的依依姑娘,两人为抢生意闹得很是激烈,还逼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给她们站队。我站了依依姐姐那边儿,所以惊鸿姑娘是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
白栎吁道:“又不是在朝堂争权夺利的大夫们,还玩站队这一套,你们到底是有多闲。等今晚花魁大赛一过,又选出了新的头牌,你们是不是又要列出第三队伍了。”
青儿嬉笑道:“管他呢,反正我的站队也只是做个样子,无论她们怎么闹个死去活来,我身为艳娘最疼爱的伶俐小账房,地位永远不会变。”
“艳娘?是谁?”
“就是我们怡红院的妈妈呀。不过她只喜欢我们叫她艳娘,毕竟她也才二十五六,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认了一箩筐女儿。”
从大厅到采心楼拢共也就一百步的距离,白栎和青儿愣是拖拖拉拉地说了一刻钟的闲话才走完。
“好啦,青儿,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等改日休假了咱们再好好聚聚,说来也是奇,咱们离得这么近,怎么你一次也没上我那儿去转转?”
青儿垂着脑袋道:“我也想去找表姐玩儿啊,可是,哪有休假啊,无论大小事艳娘都要使唤我。我来怡红院三个月了,一天假都没有,也没回过一次家,而且每天晚上就只能睡三个时辰……”
“你这三个月都没回家?”
“唉,我也想回家看看娘啊,还不是为了赚钱……算了,不说啦,表姐你先忙吧。艳娘还等着我过去给她数名册呢。今晚能陪着表姐说说话真的好开心啦!”
与青儿挥别后,白栎端着食盒上了楼,敲开了惊鸿姑娘的房门。
“进来吧。”
一位模样娇艳俏丽但神情黯淡的女子坐在房中,独自寂寥地喝着小酒,烛火昏黄,摇曳不定。
这煞人的孤寂与阒静,与楼下的热闹景象形成的鲜明对比,更令白栎感到不安。
“惊、惊鸿姑娘,这是您要的野狐肉,和秦淮春。”
“嗯,放桌上吧。”
白栎忐忐忑忑地把酒菜摆上桌的时候,偷偷用眼角瞥了一眼惊鸿。
赫然发现这女子的右半面颊生了一块很显眼的红斑!
或许,这就是她一个怡红院头牌,却只能独自在卧房里喝闷酒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