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雪咬着唇, 没作声, 手脚都在颤着, 勉强维持着自身的平静。
“性子也倔过我”, 彭澍祖巫扫她一眼,
“但凡被施展了七十二金针的仙族, 不管是否全身失去知觉,都会疼痛大叫,
甚至涕泪横流,你是头一个如此隐忍的”。
彭澍祖巫把金针收好, 放到医箱里,刚想走,又顿住脚步, 说道,
“我住在东御,却最是喜爱西御的烈龙醉”,
他咂着嘴说道, “烈龙醉乃是西御最烈的酒, 独特之处,便在于,
每一壶烈龙醉都要取西海麟蛇的蛇胆, 挤入新鲜蛇血,
混着酒液,浓香入喉,回味无穷”。
“麟蛇只在深夜出现, 其蛇胆、蛇血鲜甜,
但凡入酒超过一日,便会灵力溃散,生出腥味,
所以,我人在东御,总是无法尝到烈龙醉最极致的味道”,
彭澍祖巫看了眼玄雪,
“半夜杀蛇,取蛇血、蛇胆入酒,连夜从西御赶到东御,
在清晨时,送到我的手里”,
“灵绾足足做了三十日,我方答应她,为你治腿”。
“她虽是神族,却比你们这些冷冰冰的神族,有趣的多”,
彭澍祖巫背上医箱,轻哼了声,转身往外面走去。
片刻后,灵绾跟婉儿急急的走进来,脸上带着担忧之色,
见到玄雪脸色苍白,灵绾眼神闪动,不由蹲在她身侧,伸手拭去她额上的汗,
“我听说七十二针,痛苦不堪,你可好些了?”。
玄雪侧过脸,垂眸不语,想要道声谢,却卡在喉咙里,唯有沉默。
施针后,玄雪勉强能站起,只她身子虚弱,往往走上数十步便觉疲惫,
大多时候,还是坐在椅子上,让婉儿推着她,只是如此,灵绾也是高兴。
“那彭澍老祖怪癖极多,藏在东御密林的山洞里,
十天半月才出来一回,平日就躲在洞里瞎琢磨,
有一回,他捡了一条断了耳朵的兔子,
然后就用碧玉膏捏成耳朵,然后施了融血蛊,缝在兔子耳朵处,
时日久了,那只兔子,就有一只白耳朵,一只绿耳朵...”,
灵绾抱着莲回说着,纤阿乖巧在旁坐着听,
玄雪握着书卷,视线却也没落在上面,
“好玩”,莲回拍手道,“花姨何时带莲儿出去?”。
灵绾揉了揉她的脸,“莲儿要陪娘亲,不许乱跑”,
莲回应了声,“莲儿也要陪纤阿”。
灵绾抬手抚着纤阿的头,转着眼珠子,说道,
“纤阿,带莲回出去玩罢”,
纤阿清冷的眸子看了眼她,小大人似的,拉过莲回的手,
“走,我们去神木涧找山风”。
一大一小牵着手往外走,灵绾走到玄雪身后,“我扶你出去走走”。
玄雪抿了抿唇,这才放下书卷,任由灵绾搀着她。
两人走到辛夷树下,阳光洒在衣衫,
“我再给你讲讲西海的故事吧,海兽碧眼金睛兽和白驹...”,
“我又不是莲儿,你作何讲故事哄我?”,玄雪轻声说道,
“再者,这些我都在书上看到过”,
“可你并不知道,我是如何捉白驹的啊?”,灵绾轻笑道,
“你可不知道,那白驹可以划破虚空,身影如电,寻常仙器根本奈何不了...”。
玄雪眼底闪动着好奇的光芒,却又不好显露,
只好垂眸抿茶,却也没打断她,静静听她说着。
灵绾说的绘声绘色,说到兴起时,还比划起来。
玄雪望着灵绾开合的双唇,红艳艳的,
就像是最灼目的辛夷,微风垂着她的长发,几缕拂过白皙脸颊,
樱唇琼鼻,眉色飞舞,
狭长的眼睛,藏着柔情万千,掩也掩不住。
脑中又闪过刚才的话,哄,她方才竟然说出,
灵绾在哄她的话,真是不该的。
一时心潮起伏,玄雪轻咳了声,胸口疼痛,
如墨的眼底,很快的闪过了一丝红芒。
凝视着她的灵绾,眼眸微缩,话语一顿,
又继续说着话,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我累了”,玄雪疲倦的揉额头,轻咳着,脸色苍白,
灵绾兀自思索,下意识的把她打横抱在怀里,往东殿走去。
“我自己能走”,玄雪挣扎,
灵绾恍若未闻,直到把她放在榻上,才伸手拂过她的发,轻声道,
“你好生歇着罢,有我在”。
灵绾眼底那一抹深深的担忧,落在玄雪眼里,她想问,却没有开口。
两人关系缓和后,灵绾出了万神山,十天半月方回来一次,又匆匆离去。
玄雪身子虚弱,灵绾时常不在万神山。
莲回几乎是跟着纤阿长大的,
所幸莲回自幼懂事,对纤阿更是依恋,形影不离。
“娘,你尝尝桃花糕”,莲回伸着肉嘟嘟的手,把桃花糕往她嘴里塞,
玄雪垂着手,笑着说道,“乖莲儿,娘不吃”。
莲回垂眼见她落在一侧的手,拉过来,
两只小手揉捏着,担忧的急声道,“娘的手,没力了?”,
“娘没事”,玄雪吃力的抬手,拂过她的额发,给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温柔的笑着,
莲回这才放了心,朝着一旁微怔看着玄雪的纤阿喊道,
“纤阿,来捉我”。
纤阿收回视线,朝着莲回奔去,
莲回拔腿就跑,乐的咯咯直笑。
两人围着秋千奔跑着,少女青丝飞扬,莲回玲珑可爱,
玄雪望着她两,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把不断颤抖的手,放到覆着膝盖的毯下。
“荡秋秋”,莲回朝纤阿撒娇的伸出手,
纤阿抱着她,荡的高高的。
莲回又高兴又害怕,紧紧抱着纤阿,发出阵阵尖叫声。
突然间,漫天飞花,簌簌坠落,粉色桃花、绯红辛夷花、纯白的幻雪花,
就像是一场花雨自湛蓝天际洒落,
白云舒卷,清风徐徐,美的就如同一副画。
玄雪扭头望去,就见灵绾站在花丛里。
青丝拂过脸颊,狭长双眼,温柔的看来,
就像是沉淀许久的烈酒,把那股浓烈都掩了下来,
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炽烈与隐忍。
耳畔是孩子的欢闹笑声,繁花落在发间、肩上,带着清幽花香,
眼底是灵绾纤瘦身影,柔情似水的眼眸。
玄雪有一丝发怔,眼前的画面,不就是她曾经无数次憧憬的,
膝下绕子,有爱人深情的眸光。
只是,阳炎不在了,而那道深情的眸光,来自灵绾。
玄雪一时心潮起伏,喉头微甜,握过丝帕掩唇,溢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灵绾脸色微变,眨眼间,便出现在她身前,将她抱在怀里,往东殿而去。
灵绾身上带着烈浆草的气味,
玄雪浑身微震,颤声喊道,“放开我!”。
灵绾松开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呐呐道,
“急着来看你,忘了..”,
忘了沐浴更衣。
玄雪只觉她可笑至极,甚至连累自己都变得可笑,冷声道,“出去!”。
灵绾默默的走了出去。
玄雪坐在榻边,满目都是那一点刺眼的红,
凌乱的长发,衣衫不整,微湿的肌肤。
玄雪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清冷的眸子,红芒闪动,瞳仁缩涨,竟是颤动不已。
“尊主?”,婉儿走进来喊道,
就见玄雪偏头,双眸赤红,
顿时吓得婉儿的手里的盘子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玄雪眨了眨眼,血芒褪去,声音微厉,“不守规矩!”。
“婉儿知错”,婉儿跪倒在地,看到地上一摊血渍,惊惶道,
“尊主!你吐血了?!”。
婉儿从架子上取出盒子,打开来,里面的药丸用完了。
“这药真人,药丸吃完了,也不送来新的”,婉儿急的往外喊道,
“云雀,把药真人召来”。
云雀在外答道,“药真人今日去毕仙峰寻一味药去了,
说是若尊主觉得不舒服,备着几味珍贵的药丸,
因药殿守卫松懈,故放在西殿二主那里”。
“我去二主那儿拿”,婉儿急冲冲就要往外冲,
“站住”,玄雪喊住了她,呕出了淤积的血,反而好受许多,说道,
“抬我去药殿”。
药真人炼制的药丸,为何会放在西殿?
玄雪沉吟,隐隐觉得其中有着不为她所知的事,
而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药殿里凌乱,一片狼藉,堆满了各种药草,
几个大丹炉正在地火上冒着烟,灵气四溢,
炼制的都是给玄雪服用的丹丸、药汤和药浴的灵汁。
几乎在玄雪踏入药殿的瞬间,灵绾就察觉到了,身影一闪,几个瞬息,就到了药殿。
玄雪推开了药殿里的储存灵草的各间石室,堆放着许多残败的药草,
她推开了最里面的密室,外面有封印,还有灵绾亲自布下的结界。
“玄雪!”,灵绾慌乱而发紧的声音在后响起,
结界阻挡了婉儿和抬轿的侍从,却挡不住玄雪,
她咬牙,手掌一拍,进入结界,落在密室的椅子上。
密室里呈放着来自四御的灵草仙花,种种珍稀之物规整的放置着,
唯有地上散落着三两个盒子,看着颇为眼熟,是碧青绣松鹤的锦盒。
那是玄雪去西殿时,看到青华亲手交给灵绾侍女的盒子。
上面写着两个字,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