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流光掠过,绯色薄衫如桃花般翻飞着, 踏在朵朵桃花上的身影, 朝着西殿而去。
玄雪抬眼, 就见一抹绯色落到了西殿,隐约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玄雪此时方想起, 那日灵绾以心头血孕育的红莲,
想起她干脆利落刺向心口的那一剑...
那个人, 往日里手指扎刺,便也要喊两声疼的人,
那一剑刺得毫不犹豫,果决、狠心。
玄雪回神时, 手里的茶已凉了。
东殿冷冷清清的, 不知是否孩子即将诞生,
她的心情变得有点黯然和低落, 有时便受不了这无边的冷寂和空旷。
浅浅的桃花香,自墙那头传来, 也不知是桃花的香,还是那人的气息,
玄雪转头看去, 影影绰绰的窗格外,现出一抹绯色衣角,
手指轻拂窗格,露出了一双狭长的双眼。
玄雪捏紧了茶杯,低下头, 缓慢的起身,
婉儿上前扶着她,侍女拾起她的衣摆,缓步朝殿里走去。
下一瞬,灵绾便出现在她眼前,嘴边衔着浅浅笑意,眸光如水,轻声道,
“好久不见”。
玄雪自矜点头,轻声道,“回来了”。
灵绾眼中闪过一丝光,笑意渐浓,应道,“回来了”,
她伸出手臂,就见一点红芒掠来,径直抓在手里的,是一团赤红襁褓,
露出一张粉嘟嘟的小圆脸来,后面跟着追出来,是神色慌张的侍女。
“纤阿,她叫纤阿”,灵绾迫不及待的说道,
“纤阿?”,玄雪微微皱眉,
“望舒,月历数度,跃入月中,为月御也”,
她不解的看向灵绾,“你是何意?”。
“你若是月,她便是月御者”,灵绾望着她,
“御之,或是为之所御,看你如何想了?”。
玄雪叹息,“总是这般跟我作对”,
她垂眼看着灵绾怀里的女娃,玲珑可人,
忍不住手指逗了逗,惹得纤阿咯咯笑着,
咬着手指,也不怕生的望着她。
“旁人总也哄不好,你一哄,她就笑了”,灵绾笑着把纤阿递给侍女,
忽然拉过玄雪的手,说道,“我给你把把脉”。
她的手掌柔软而温暖,肌肤莹润细腻,
玄雪缩着手指,不惯这种亲昵,却听得灵绾絮絮叨叨说着,
纤阿夜里爱哭闹,总要人哄着,最爱听得是那首霓裳曲...
许是同为娘亲,又许是三十年不见,
眼前的灵绾,似是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沉敛,
玄雪静静听她说着,两人头一回,没有嘲讽和争执。
纤阿一日日的长大,玄雪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到后来,行走都变得艰难,她的神力勉强维持着胎儿,再多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灵绾把纤阿扔在西殿,跑东殿倒是勤,旁人只道她依旧如往日找茬。
“出去坐着”,灵绾坐在榻前,看着大腹便便的玄雪,
脚有点肿,脸颊丰腴,身形还是消瘦,唯有肚子大的吓人。
“不去”,玄雪疲倦的靠在枕上,肌肤莹白,炎炎夏日,薄衫贴身,
“晒晒太阳,成日呆在屋子里,脸色白的吓人”,
灵绾起身,还没等玄雪拒绝,就把她抱在怀里,往庭院走去。
但凡灵绾到东殿,殿里的人都会退下的。
一是花神斥退,二是怕月神迁怒,索性躲的越远越好,
反正这两位主子吵归吵,动手归动手,吃亏的永远是西殿那位。
鼻间是淡淡的桃花混着辛夷花的香气,
只要灵绾在万神山,衣衫便只有这个味道,
唯有她刚回到万神山时,身上时而是幻雪花的气味,时而是烈浆草的气味,
玄雪便大概能猜出她去了北御或是东御。
除了阳炎外,没有人这般抱过她,
灵绾垂落的长发,几缕顽皮的拂过玄雪的脸,酥酥痒痒的,
她抬眼,看到灵绾颀长玉颈,红润双唇,发丝飞舞间,
那双狭长的双眸,盛满了桃花。
“是不是,等你诞下这个孩子,你才不会背负着,神族的宿命,孕育子嗣的职责,只是玄雪”,
灵绾静静的看着她,“无拘无束的雪儿”。
玄雪摇了摇头,“神族尸骨长埋,谈何无拘无束?”,
灵绾的手指微蜷,低头轻笑了声,“你还忘不了阳炎吗?”,
玄雪微怔,离诸神陨落已过去三百年,
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她已记不太清阳炎的容貌了,唯有初遇的那一日。
那日是玄雪的生辰,她独自走在苍木林,虹光初现,
彩羽山风清啸掠过,有如画笔在湛蓝天幕描绘着点点色彩,
漫天繁花簌簌飘落,是她最爱的辛夷,朵朵娇艳明媚。
满目盛景,让玄雪心生惊艳、喜悦,
阳炎骑着火麒麟自林中走来,俊朗英武。
阳炎说,满天祥云虹光,繁花盛放,都不及你初绽的笑颜。
大抵那时,便生了心悦。
只因她生辰那日的一切,冥冥中有天意,都是她最爱的,
清风、烟霞、山风、辛夷,还有自林中走出的阳炎。
“你在想他?”,灵绾轻笑了声,笑意不及眼底,
“等了几百年了,还放不下”。
灵绾的意思,玄雪明白,她想告诉灵绾,这般执意而任性,
跟腹中孩子是不是阳炎的,其实无关 ,
她爱怜的抚着腹部,她只是想要这个孩子。
“神族产子,九死一生,你要为了他搏命吗?”,灵绾蜷着指尖,说道,
“自古女子孕育生产,无论凡人还是神族,不都是搏命吗?”,玄雪轻声说着,
她抬眼看着簌簌坠落的辛夷花,唇边溢出浅浅的笑意。
“答应我”,灵绾抓住了她的手,有点用力,“你会活下来”。
玄雪笑着望她,沉默不语。
灵绾起身,满树辛夷随着凭空而起的飓风,纷扬坠落着,
青丝漫舞,脸色凝重。
神虚宫医殿,药真人正清点着药材,就见灵绾满脸冰霜的走来,
“神君”,药真人躬身道,
“月神临盆在即,东西都备齐了?”,灵绾叮嘱道,
“不容有失,你需要什么,便尽管与我说”。
药真人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翻看着,
“北御的雪熊胆、冰灵霄,南御的不死花、龙赤参,西御的凝仙藤、地脉紫芝,东御的琅玕玉液,还魂花...”。
药真人絮絮叨叨,竟是念出三十余种灵草仙药,
随便一种皆是三界珍稀难得,惹人眼红,
“还差一味帝生..”,药真人突然抬头道,
“这般时候了,你才告诉我,还差一味药”,灵绾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药真人吓得一哆嗦,
“神君,帝生相传乃是混沌初开,一株生了灵识的锦草,
汲取混沌神力,具有安魂守神的神效,
此物数万年不曾出现过,老朽不过是在典籍里看到过,
只是前些日子,听闻此物现身,并出现在东御青华”。
“东御青华”,灵绾轻声说道,
药真人忐忑的看她一眼,
“老朽是想,神君跟青华大帝交情颇好,
说不定能有法子拿到帝生,尊主诞子便少一分风险”。
灵绾抿唇,眸光冷凝,半晌后,方说道,“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药真人躬身道,“神君放心,我绝不会把这些灵药的来历告诉尊主”,
灵绾拂袖,一道流光重重打在他的脸上,冷声道,
“你最好牢牢记得”。
药真人嘴角溢出血来,躬着身,
直到灵绾走出殿外,方抬起头来,眼神复杂的望着她消失的背影。
三日后,灵芒虹光划破天际,通体雪白的独角天马拉着缀满仙玉的马车掠过万神山的上空。
躺着树下小憩的玄雪,睁开清冷双眸,蹙眉望着那驾马车落在了西殿,好生招摇。
“青华灵气?”,玄雪望向婉儿,
“听说是花神邀青华大帝前来万神山做客”,婉儿答道。
“她...跟青华,有何关系?”,玄雪手指拂过杯沿,眼皮微垂,思忖道,
婉儿犹豫了下,欲言又止,低低说道,
“都说花神跟青华大帝走的颇近,关系匪浅”,
玄雪抿了口茶,看了她一眼,“灵绾是神族,岂容你在人后非议”,
婉儿应了声,低头认错。
“扶我回去”,玄雪倦了,扶着腰,缓缓往回走。
到夜里,新月如勾,点点星光闪烁,
玄雪躺在榻上,翻了身,睁开了清醒的双眼,吃力的坐起身,
“尊主没睡?”,婉儿坐在旁边,听到动静,立刻问道,
“透不过气,你把窗打开”,玄雪走到窗前,
徐徐清风,远处的西殿,灯火通明,隐隐有笙笛琴瑟声传来。
“听闻青华生的俊美清雅,温柔多情,又是东御圣帝,
若是灵绾能与他结下姻缘,亦是好事”,玄雪突然轻声说道,
婉儿愣了瞬,忍不住又多嘴道,
“听说,二主曾在西殿说过,她眼底根本看不上圣帝,
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这四个字听在玄雪耳里,分外刺耳,不由脸色微冷,
“她这个说话轻佻的性子就没改过,就不怕污了神族之名吗?”。
此时,西殿传来的靡靡之音,便愈发显得轻浮、撩动,不堪入耳,
玄雪沉着脸,冷声道,“扶我去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