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就跟人一样,看久了会看腻◎

  时节渐热,院子里那一池的荷花相继盛放。晌午时室内无风,许林秀静坐一阵都能闷出些汗来。

  冬秋从地窖要了些冰块出来,用木盆装着端进内室置放。

  他不敢放多,毕竟冰块带湿气,他家公子的身子经不起造,稍一不留神就会生病。

  待练完字,许林秀伏在案台微微眯眼打了个盹。

  冬秋小声唤起,许林秀咽了咽有点干的嗓子,饮茶润喉,才应:“怎么了。”

  冬秋将托盘上的莲子甜枣羹取下:“公子尝尝,放了蜜和冰块,甜丝丝的。”

  许林秀尝了几勺,入喉甘甜清冽,炎热夏天喝着解暑消热。刚动了给任青松送去的念头,想起之前送过的一次,慢慢打消。

  任青松近几日忙,听说城里不是很安宁,他带兵巡城的次数多了,街上每日都能见到官兵在各区域街道穿梭,重点盘查酒楼。

  冬秋笑着问:“公子在想大人啊?”

  许林秀一怔,没否认:“啊,这碗羹可惜他喝不到了。”

  “大人忙过这一阵就好啦。”

  除了伺候公子,冬秋不忙时可没闲下来过,最爱跟后厨那帮人聚在一起听他们说外头的事。

  于是冬秋把听到的传闻告诉许林秀。

  “城里不知道谁带头闹事呢,隔三差五就在好些地方的墙角,树桩上发现有人贴的打油诗,字迹歪曲,看不出谁写的。还有好多孩童在街头巷尾不停地唱,抓了人却找不到背后指使的,又不能拿孩童出气,反正闹得城里人心惶惶。”

  “倒是外头来的难民少了,”小仆更加轻声,“听闻,上次在酒楼听到的那支祁军在救济从涑州和沽州逃离的难民。”

  许林秀心念一动:“这支祁军不是西王的?”

  冬秋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才极轻地点头,不敢乱说。

  他道;“公子,咱们还是别说了吧,冬秋心里不安。”

  许林秀微微笑道:“好。”

  思绪却不由飞转。

  结合绍城内四起的传言还有外面发生的事,西朝很有可能会在内部发生一场斗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波及任家。

  想着,有点心神不宁。

  他和任青松认识六年,成婚四年,对任家在燕京那位有关系的人物并无所知。

  任青松向来不愿他操劳事情,自然不会说,而任家的长辈,许林秀和他们不会提及比较隐秘的话题。

  他只知道任明世跟京里一位大人有联系,至于那位大人如何,许林秀从无知晓。

  他下午想回许宅一趟,临出门前,收到蔺晚衣的邀请。

  许林秀回家里想看看李昭晚顺便问些事情,蔺晚衣的邀约在傍晚前。

  冬秋问:“公子,要推了吗?”

  许林秀:“时间应该足够,先回许宅吧。”

  *

  许宅位于绍城西北,马车穿过白墙乌瓦的房子,家家户户门外碧柳垂绦,安然闲适。

  马车停在许宅门外,两旁石狮威风,抬头入目的即是一块乌木匾额。

  “许宅”二字形如云烟,笔锋却不失凌厉,是许林秀前几年亲手所提。

  冬秋上去敲着门环,仆从开门,见是许林秀,忙差人叫管事过来。

  许林秀入门,管事很快迎接。

  他问:“爹娘可在?”

  管事道:“老爷夫人都在,只是……”

  许林秀听管事似乎有难言之隐,没有询问,见到许廉后先做细细端详,才问:“爹和娘身子可安好?”

  许廉比他上次见到时面容有些老态和憔悴,许林秀惊讶:“爹,家里有事发生?”

  他左右环视,狐疑着:“娘呢。”

  许廉说道:“你娘身子近日身子病了,吹不得风,在屋内歇着。”

  许林秀:“我去看她。”

  许廉道:“找来城里最好的大夫看过,莫要担心,你娘她需要静养。”

  许林秀心里不安:“我去见娘一面,好长时间没亲眼看看她了。”

  只有见到李昭晚,许林秀心里奇怪的感觉才能压下来。

  算算日子,他已超半年都没见过李昭晚一次。

  *

  许林秀疾步走到宅内雅院,屈指敲门,隔着门听到李昭晚的回应才稍微定神。

  许廉跟在他身后,道:“林秀想见你。”

  屋内穿出几声低咳,李昭晚声音有些哑:“那就……进来吧。”

  李昭晚透过屏风望着步入室内的身影;“娘染风寒,你身子弱,在那头就好。”

  她一顿,道:“娘担心将病传给你。”

  越过屏风隐约可见李昭晚的面容,许林秀见不到人还是放不下心,径直绕至屏风前,他微微一愣:“娘,你瘦了许多。”

  李昭晚抬手抚脸,几分憔悴的面容偏过向床榻内:“原先我还想瘦一些才好看。”

  许林秀目光忧虑:“身子最重要,再说娘并不胖。”

  他再三和许廉确认:“爹,娘的身子真的没事吗?”

  李昭晚正过脸,嘴角牵出一抹很浅的笑:“娘没事,无需担心。”

  妇人清秀消瘦的面容垂着:“大夫吩咐需要多静养,”说完又咳了几声,“老爷,林秀身子弱,你带他先出去吧。”

  许廉将许林秀带出屋内,许林秀魂不守舍,又觉怪异。

  他看着面前的背影:“爹,家中可好。”

  许廉道:“放心,有爹管着。”

  父子越过第三座院子步行至前厅,经过门柱时许廉步伐顿了顿。

  许廉欲言又止,但触见许林秀温和期盼的目光,最后抬起手在他发梢摸了摸。

  “好孩子,一转眼你都长这么高了,模样稳重了许多,不像过去的时候……”许廉道,“做什么都毛毛躁躁没半点耐心。”

  “孩儿总要懂事,爹,有事情一定不要瞒我,如今我可以为你分忧的。”

  像这次长辈生病,两人憔悴了却没告诉他,许林秀说不气馁不可能。

  许廉和李昭晚是他来到古代最感谢和关心的两个人,两位长辈让自己感受到久违的亲情眷顾,尝过这份温暖,他很珍惜。

  许林秀在宅内陪了一会儿许廉,许廉午后还要去盐厂,他送走长辈乘坐马车,赶在傍晚前抵达蔺晚衣约他见面的地方。

  *

  风月阁这个名字听起来有几分旎色,在绍城内是座有名且富贵风流们爱去的茶楼。

  此阁卖的茶是好茶,这里的茶师皆容貌较好。

  茶师有男有女,容貌昳美,愿意花钱的人还能专门指定茶师。

  茶师们虽卖艺不卖身,然而他们的容貌与谈吐不俗,加上一身泡茶的好手艺,颇受名士风流们打发时间。

  蔺晚衣约许林秀出来闲聊之余多谈的还是生意上的事,绘霓阁新制式的衣裳供不应求,生意都排到了秋冬的制作。

  他们接到许多客商的订契,蔺晚衣还专门找来城内画工最好的几名画师照着原来的改动做冬秋的设计衣册。

  可这次的设计册送去后客商都不太满意,蔺晚衣自己想破脑袋没办法,只好请了许林秀来。

  蔺晚衣百思不得其解:“子静,我分明照着你的话改,为何客商倒不满意了?”

  许林秀看完设计册,不紧不慢地饮一杯莲心醉,观望蔺晚衣记焦虑的神情,眼里闪过笑意。

  “客商的审美会转变,总用一套设计做衣裳,日子长了,”他停顿,“不需三五年,光是每年四季都要有创新设计。”

  蔺晚衣云里雾里:“子静,你又开始说我听不明白的话了。”

  许林秀耐心细致的和蔺晚衣解释一遍,对方似懂非懂。

  蔺晚衣道:“你说的那些词我不明白,可意思就是、就是要做新样式新东西,要我说,衣裳就跟人一样,看久了穿久了会腻是一个道理,需要置办新的。”

  许林秀点头。

  他忽然问:“晚衣,若是我,我会让人看久了看腻么。”

  蔺晚衣舌头打结:“啊?”

  他惊叹:“子静,如何会这般想?若我将来的娘子有你一半风采,我天天当宝贝供在家里都来不及,怎么会嫌看腻呢。”

  许林秀觉得好友言辞夸张了,两人闲谈片刻,在日色西落前并肩走出风月阁。

  风月阁对面是一家客栈。

  蔺晚衣稀奇道:“客栈外头怎的还有官兵,莫非里面在抓人不成。”

  嘈杂声四起,聚在客栈外的行人渐多。

  许林秀和蔺晚衣都没打算凑这份热闹,转身欲走,却见官兵从里头压着人走出,一道高大黑色的身影出现。

  正要上马车的蔺晚衣朝许林秀挤眉弄眼,正待调侃好友,却见任青松身后跟出一位斯文的男子。

  斯文男子和任青松说了什么,任青松低头,将他带到一侧的马车上。

  蔺晚衣撇撇嘴,看着许林秀:“都尉大人身边的人是谁啊,走得还挺近。”

  许林秀:“和青松自小长大相识的朋友。”

  他一顿,“在我之前,和青松有过婚约的人。”

  蔺晚衣傻眼:“啊?”

  人群内,任青松似有感应,目光越过四周,落在路边停放的一辆马车。

  马车边露出衣衫一角,他手持腰间的刀柄欲上前,洛和宁道:“柏之,若非你出现,我定会出事,多谢你相救。”

  任青松道:“你我情如手足,照顾你也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