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婿◎

  许林秀的身体就像一台受过损的机器,哪怕精心维护修养,总会有些小零件时不时损坏,身子不时地断断续续冒出些小毛病。

  大夫开了方子诊治,病情总半好半坏。

  今日脑热,明日咳嗽,后日头疼。许林秀好不容易把身子调理回平稳的状态,又过半月。

  季候炎热,内室角落安置几桶冰块降温。几丝凉气漂浮,缓解暑热带来的躁动烦闷。

  这日,冬秋准备差人把内室木桶内融化的冰块重新替换时,许林秀叫他别忙活。

  冬秋巴巴眨了眨眼:“公子。”

  许林秀越过窗檐望着微微阴下的天,说道:“躺得骨头发酸,出去走走吧。”

  许林秀只带冬秋出府,他没想好去哪里,让车夫先绕城转会儿。

  途径四宝铺,买了纸笔和几卷书籍。瞥见冬秋眼神闪闪地越过车窗,许林秀失笑,从街边的小吃摊子买了解馋的小食。

  小食用油纸包着,许林秀全给冬秋,静静看他吃了会儿。

  冬秋咬几口,下不去嘴。

  他把小食收好:“公子,你为何不吃呀?”

  许林秀哑然,随后笑道:“我倒想尝尝。”

  他肠胃弱,吃街边的小食很有可能会闹得肚子不舒服,所以任青松一直严禁他碰街边食物。

  马车走过的湖边有座酒楼,名曰“友来”。

  许林秀听冬秋念叨过,湖边的友来酒楼所制梅子烤鸭颇受欢迎,他示意冬秋下车,暖和的日光照得他眼睫明媚,肤白生辉。

  冬秋惊叹:“公子?”

  许林秀道:“带你尝口鲜。”

  冬秋乐颠颠地跟着自家公子走出马车,许林秀出行衣装素雅,然而看似再朴素的装扮都遮掩不住他的气质。

  前脚才进酒楼大门,四周陆续引来视线。

  许林秀带冬秋低调到了楼上雅座,跟来的酒楼小二笑不合嘴:“公子要尝点什么?咱们酒楼的菜色在绍城可是数一数二,新出的菜品梅子烤鸭谁尝过都说好。”

  许林秀点了鲜果酿制的酒,再配四道邵城凉菜和梅子烤鸭。

  三楼往上的雅座临窗,视野可观湖面碧波,岸边翠柳,连站在桥上的行人游客都能隐隐窥见他们的神情变化。

  此时岸边有素衣女子抱琴吟唱,是南乡水调的小曲儿,咿咿呀呀,婉转韵长,夹着和邵城有别的音色,绵长轻远。

  许林秀饮尝冰镇过的开胃果酒,酸酸甜甜,入喉清爽。

  一楼忽然涌进一伙人,布衣短打的穿扮,像行走江湖的人。

  几人大刀阔斧地落座点酒菜,唠唠叨叨,嗓门洪亮,三楼的范围能听个四五分。

  *

  “绍城当真繁华,丝毫不受乱世影响。”

  “可不,方才俺们几个进城被盘查个底朝天,那官兵差点连俺家十八代老爹老娘叫啥都要问个明白。”

  “路上从涑州和沽州下来的人都不让进城啊。”

  “那能咋整,能救得过所有人吗,俺们能进城就不错了。”

  “涑州难啊,听说勾答人已经打进定西关,过了关头就是岳县,岳县若守不住,延城就要遭殃了啊!”

  “忒娘的,京上为什么还不派兵援救涑州和沽州,勾答人欺人太甚,就该把他们全部驱逐!”

  “派兵了啊,这不没打过……俺见过一次,那些勾答兵人高马壮,生得忒野蛮。”

  短打布衣的几个江湖汉大口闷酒闲扯,脸红脖子粗。

  另一伙人搭话:“兄弟,你们入城几日了?消息落后啊,外头日日都在变!”

  江湖汉:“哦,此话怎讲?”

  商队打扮的人说道:“我们几个时辰前才入城。”

  江湖汉:“你们做生意的?打哪儿来?”

  “从西北方向来的,路上遇到勾答人想劫货,被一支骑兵救了呢。”

  江湖汉问:“是哪路杂兵?”

  商队的人笑道:“不像杂兵,他们看起来又强健又精神,一枪就捅穿勾答人的胸膛!”

  楼下皆是外来客,议论纷纷:“是祁军吧。”

  二楼有人探着脖子问:“什么祁军?”

  一楼道:“你们在城里的自然不知道,我听说啊……嘶,这话不兴讲,俺就这么说吧,有个将军忒狠,传闻都叫他修罗煞神,杀了很多人,似乎在对付勾答人呢。”

  底下闹成一团,许林秀抿着果酒,搭配甜酸不腻味的梅子烤鸭,听着倒觉有趣。

  冬秋皱皱鼻子:“江湖人真狂放大胆,在城里说这些话不怕被巡兵抓去治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么?”

  许林秀感慨,他在书中展现的信息里知道时下并不稳定,然文字体现的内容终究有限,他所看的东西,竟不如坐在酒楼听饮酒闲谈的江湖客来得真实。

  冬秋听得呆怔,吃梅子烤鸭浑然顾不上形象,满嘴流油。

  直到底下一群人接连离开,主仆两纷纷回神。

  许林秀面前满桌狼藉,他失笑:“我发现在酒楼坐半日比在院子里读书作画有趣多了。”

  冬秋方才还说别人大逆不道,此时他无比赞同公子:“江湖人真厉害,什么话都敢说。”

  时辰不早,许林秀带冬秋下楼结账。

  柜台处,掌柜指使小二和一名男子拉扯。走近细看,男人白色布衫,二十出头的年纪,斯文秀弱,像个读书人。

  许林秀从三人攀扯的话中听出缘由,眼前布衫斯文男子的钱袋被偷了,当前没办法付账,请掌柜暂赊,从别处取钱返回归还。

  掌柜不答应,一来二去的推搡对方不让走。

  许林秀道:“掌柜,这位公子欠的账钱我替他付。”

  闻声,掌柜转头,立刻眉开眼笑:“好,公子仗义。”

  许林秀付了钱,布衫男子跟来,见许林秀真容,眼神惊艳,面色余下几分窘迫。

  布衫男子道:“多谢公子,还望公子告之姓名,这份恩情我定归还。”

  许林秀淡然:“钱倒不必还,小可姓许,名林秀。”

  布衫男子微怔,他收神之际,那一袭素简翩然的背影已经坐上马车。

  布衫男子若有所思;“他竟是许林秀。”

  在绍城有温柔无双之称的许林秀,传言非假,名不虚传。

  当真让人过目难忘啊,怪不得……

  *

  许林秀从湖畔酒楼回到都尉府,厅上吵吵闹闹。

  两位夫人扬声:“时下什么世道啊,竟有人乱写那种诗发散,也不怕连累宗族遭罪。”

  许林秀坐在神情冷凝的任青松身旁:“怎么了?”

  二夫人道:“林秀呀,你有没有听到在城里忽然兴起的打油诗。”

  许林秀:“什么打油诗。”

  二夫人捂嘴:“我不敢念,反正都是大逆不道的话,说了要杀头的,今儿巡城兵可是抓了好些人。”

  良久,徐林秀才弄清楚缘由。

  原来不仅在绍城,乐州七郡四十四县都传开了一首打油诗。

  诗词中的大意皆在指责燕京的那位当年不顾兄弟之情,对本该继承皇位的兄长见死不救,事后宣告兄长死亡的消息,自己坐准了燕京的位置。

  更有人针对涑州及沽州受难、西帝不派兵压镇勾答人的事情做了文章。

  打油诗私下流传,起初人心惶惶,然百姓们见过被驱逐在城外的涑州流民,眼见为实,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起来。

  皇族内室的纷争自古以来就没断过,百姓乐于听。

  任青松带许林秀回房,他叮嘱:“眼下城内乱了,林秀,你好好留在府内,这段日子别出门。”

  许林秀:“嗯,青松,你准备怎么应对。”

  任青松:“朝堂之间的争斗无论我们,还是天下人,都无法涉及,安心待着。”

  哪怕就是把燕京那位下了,新的登位,只要不流血,百姓生活安宁,借打油诗只是小手段,若请名门大儒出面,消除异声也是短日之内的事情。

  许林秀一忖:“和涑州出现的军队有关?”

  任青松目光微沉,许林秀看着他;“我在酒楼时听到别人议论的。”

  任青松摸了摸他的脸:“不用管,我会护好你们。”

  许林秀浅笑:“有些困了,我们早点洗漱休息吧。”

  一夜安然,许林秀早起,用过饭亲自送任青松出了都尉府大门。

  天光灰蒙,许林秀见守卫都低头,便微仰起脸在任青松嘴角亲了亲。

  “不要太辛苦,你好像瘦了些。”

  任青松摸他的脸:“回屋吧。”

  *

  府内无事,许林秀自暇自逸,伏在书房的案台练字。

  冬秋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吞咽嗓子:“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许林秀挑眉:“什么事让你如此慌张。”

  冬秋皱起小脸:“公子,府外来了一位年轻公子,自称是大人的未婚夫婿。守卫本来想将人赶走,但来人传报名字后,守卫非但没赶人,老爷……老爷还把人请进府了,就在厅上坐着呢。”

  许林秀笔尖一顿:“未婚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