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曦怡的话, 祁长乐有片刻的微讶,不过她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讶异什么。
是惊讶于女君对自己的维护、惊讶她居然真的毫不怜香惜玉划花了祁天香的脸?
还是惊讶于王丛云与祁天香的成亲仪式将会正常如日举行呢。
但是前者的话,她不是应该有了心里准备吗。祁长乐这样想着。
钟离御是暴君, 她做事只凭自己的喜好, 所以会对祁天香这样行事并不出人意料, 倒不如说, 钟离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是背地进行, 而非将它搬到台面上, 反而更令人惊讶。
可尽管如此,当听到了这条消息时, 祁长乐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涟漪。
像是细雨滴入静湖。
哪怕只有一点点, 却依然波澜不止。
当然,后者的话, 虽然让人吃惊,但也不是祁长乐关心的事。
从她进宫之后, 就代表着她已经舍弃了王丛云。
很快祁长乐就恢复如常, 只是微微扬眉以示惊讶,平和道:“的确令人惋惜,不过,既然亲事不曾取消, 那天香后半辈子也算有了归宿;户部尚书之子风评也还好,如此, 我也算放心了。”
她没有暴露自己对祁天香的厌烦嫌恶, 但也没有演出心急担忧的模样, 只是态度恰好,不落口舌。
王曦怡并不十分清楚她们姐妹俩的关系,见祁长乐反应平平, 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毕竟她这次过来又不是为了聊八卦,和长乐姐姐说话亲近才是要紧的。
很快到了傍晚,王曦怡也准备起身告退了。
在离开之前,她的眸光瞥向了正殿的方向,流露出些微的迟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忍了下来。
祁长乐自然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但是因为二人目前关系并非十分亲近,尚且达不到信赖的地步,因此,祁长乐只是将王曦怡的反应记下,没有冒昧询问。
送王曦怡离开前,对方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询问祁长乐:“姐姐……姐姐宫里的主位娘娘可是徐昭仪吗?”
祁长乐点了点头。
王曦怡:“那她……好相处吗?”
这次祁长乐倒是有些讶异了,不知道王曦怡为何有此一问,但却仍是答道:“昭仪娘娘性情温婉,待人平和,自然是好相处的。”
听到她这么回答,王曦怡露出了一抹笑,“那样就好。”但却没再提及其他事情。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祁长乐站在门口处,微垂着眸流露出一丝沉思。
或许是她停留的时间太久,以至于素昔都有些疑惑:“小主?”
祁长乐收回思绪,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道:“素昔,你暗中派人去打听下,最近宜春宫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素昔很快应下。
这件事祁长乐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其他人的事情或是异常,追究和她没有太大关系。
祁长乐很清楚自己应当做什么,也很清楚到底谁才应该是她心中占据首位。因此她大部分心神都是用在女君的身上的。
距离上次送莲子羹也过去有几日了,她须得想出新的礼物赠送给女君,让她心底对自己的好感再加深一些。
但是珠宝首饰什么的自然不必想,钟离御不会缺少更不会喜欢那些。
或者说……任何简单的、用银子买到的礼品都不必考虑了。万人之上,怎么可能缺这些。
那么就只剩下自己亲手制作这一项。
而从上次的情况来看,这个达到的效果意外的好。
在和素昔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素昔帮着想建议:“主子不如……给陛下做件衣服或是香囊?这样既能表明心意,也可以让陛下随身携带。”
祁长乐并没有太过激动,只是一只手撑着下巴,略带沉思。
“固然是行,只是,这些东西内务府那边也可以准备好吧?说是我自己的一番心意,但未免会有些,不够显眼。”
她压低着声音,呢喃道。
送礼是心意,是爱意,却不是能够任意挥霍的心机,否则太过随意的话,总会有失效的一天。
那么在还有效的时候,祁长乐不想让这样的宝贵机会太过浪费。
想了想,祁长乐又问道:“说起来,陛下生辰是何时?”
她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女君的生辰,好像记忆中,也没有举办过万寿节?
这就有些奇怪了,钟离御是不喜欢在生辰的时候大肆热闹吗?但就算如此,也不该一点风声也没有。
祁长乐常年于家中闭塞,什么消息都不清楚。
但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素昔一个激灵、脸色煞白的跪在了地上,连忙阻止道:“小主,不可提及此事!”
她惶恐的模样就像是祁长乐方才说道了什么禁忌。
祁长乐眉心一凝,见素昔是这个反应,她立刻站起来将窗户和门关上,而后眸子乌黑的扫过她。
些微的停顿后,祁长乐抿唇走了过去,沉声道:“什么情况。”
素昔吸了口气,这才缓缓将事情原委交代清楚。
原来从前钟离御还是公主殿下的时候,就不喜欢过生辰了,但因为当时先帝十分疼爱她,每逢生辰之日就会给钟离御送来许多赏赐,因而生辰这样的日子她避不开;所以虽然钟离御不喜欢,但当时还没有这么“严重”。
等到登基以后,朝堂上几乎变成了钟离御的一言堂,平日里大臣们畏惧她还来不及,难得钟离御主动表现出了厌恶的倾向,朝臣更不会主动违逆她的意思,因此万寿节两年来从未举行。
曾经后宫有一个妃嫔想要借此机会获得机遇,便胆大的命人煮了一碗长寿面送给钟离御,那天……
素昔声音微弱,却又讲的极快:“那位娘娘阖宫上下、包括家族中人,全部被施以杖刑,而后、赐死。”
这样的结果祁长乐并不意外。
那个人敢主动触碰钟离御逆鳞,无异于拔老虎须子,被赐死是可以想见的。
但祁长乐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钟离御会如此厌恶自己的生辰?
她心底微微一动,眸光闪烁。
这后面的原因自然谁也不清楚,更无人敢去探寻。毕竟钟离御近年来威严愈重,不可能有人敢去触碰她的逆鳞,所以大家虽然不解,但也都默认了这件事。
祁长乐自然不会傻到去掀对方的逆鳞,只是这件事让她觉得,其中好像有一些至关重要的隐情。
祁长乐想要获得钟离御的宠爱与在意,就要不断的加深自己在对方心底的重量与地位,但是相应的,她也要为此付出一些东西。
比如说她那些绝对堪比真心的爱意与关切。
再比如……她需要掌握一些秘密,一些只能是她和钟离御两人之间的秘密,从而加深两人的关系。
上次的“饿肚子”事件,“顶替入宫”事件,都很好的让祁长乐一点点在女君心中加上砝码。
这次说不定……也一样。
而且她有预感,这件事对钟离御一定至关重要。
不过虽然心底有想法,但祁长乐向来是谨慎的人,此刻她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还没有傻到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情况下,去惹怒钟离御。
因此她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并未发表什么言论。
随后祁长乐亲手将素昔扶起,笑道:“好了,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若非你提醒,恐怕我早已犯了错。”
的确,如果没有素昔这么一拦,大概祁长乐早就自己去问钟离御了——毕竟是表现诚心的一个机会。
素昔仍旧惊魂未定,她摇了摇头:“不,奴婢受不得主子的感谢,要说起来也是奴婢疏忽了,竟未将这件事告诉小主。”
毕竟她不曾了解祁长乐的过往,自然想不到户部侍郎家的“嫡女”竟然会不知道这件事。
祁长乐弯了弯唇,没再纠结在这上面。她将话题转开:“好了,这件事不必再讨论了。我们不如来想一下给陛下送个什么香囊好了。”
素昔福了福身:“是。”
*
说要给钟离御绣香囊,祁长乐就真的开始准备了。毕竟一时间她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礼物,只好送一个自己亲手制作的香囊。
但愿不会被对方嫌弃。
绣着花的时候,祁长乐也没有真的闲下来,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或者说——一个利用的机会。
一个喜爱着女君的低位妃嫔,在感受到他人、甚至是高位的“威胁”时,会怎么表现呢?
是隐忍大度的表示可以忍让,不顾自己的感受只愿让女君满意就好,还是会心生不安从而一改往日温婉形象,表现得有些争风吃醋呢?
因为祁长乐忽然想到,在听到了女君那么看重贵妃的事情后,作为“喜爱”女君的她,是不是要有些作为?
……啊,有的时候她还挺讨厌自己这种,甚至能连自身情绪都拿来利用的性格。满肚子算计,与人交往全是心机,这个样子,会讨谁的喜欢啊。
对方看上的都只是她表现出来的虚假的一面;祁长乐甚至在想,真实的她,真正模样的她,是不可能有人会喜欢的吧……
设身处地,就是她自己,也不会爱上一个没有真心只懂算计的人。
谁知道对方表现出来的是真情还是假意。
“嘶——”
祁长乐从失神中回过思绪,蹙眉看着指尖冒出来的鲜血。
“主子,您的手!”陪她一起做香囊的是素玲,见到祁长乐不小心刺到了自己,立刻喊道。
祁长乐道:“只是绣花针戳出来的小伤口而已,不用担心,用纱布缠住就好了。”她垂下了眸,有些漫不经心:“或者用团棉花按一会,等下就没事了。”
小伤而已,太大惊小怪了。
听到祁长乐这么说,素玲张了张口,但又不好反驳什么,最后还是拿来了纱布,替祁长乐缠了厚厚的一圈。
祁长乐:“……”
她忍不住失笑,“这样也太影响我做香囊的手感了。”
素玲说:“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小主您就不爱惜自己啊。”
祁长乐笑着摇了摇头,“若像你这么爱惜的话,等你把御医喊过来,我指尖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素玲哪里听不出来她的调侃之意,脸红了红,不再说什么。
笑完之后,祁长乐看着自己的手指,眯了眯眸子。
*
次日的时候,刘淑云前来拜访。
祁长乐听见她的名字时挑了挑眉,有些讶异,随后吩咐道:“好,让她稍等,我这就来。”
待到祁长乐出去之时,刘淑云很快站了起来,向她行礼。
“贵人姐姐安好。”
祁长乐微微弯唇,示意她起来,而后问她:“不知道刘答应过来是有什么事?”
刘淑云见祁长乐没有多余寒暄的意思,便也直接进入正题。
“是这样的,嫔妾今日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任答应已经好转,不日便可下地了。”
这件事祁长乐自然也是知晓的,毕竟王曦怡有跟她讲过;但是王曦怡将这件事,一是抱着分享小道消息的心态,二则是她对祁长乐有亲近意图,所以才主动告知她这件事。但刘淑云,又是为什么?
像是看出祁长乐没有太大的反应,刘淑云倒也不意外,她只是轻笑着继续说道:“还希望贵人姐姐别误会,嫔妾之所以告诉姐姐这个消息,也是出于对姐姐安危的担心。”
听到这里,祁长乐才算提起了点兴趣。
“这是怎么一说?”
刘淑云:“任苼究竟为何出事,我们都清楚,就是因为他刻意模仿姐姐不成反而被陛下给……所以,我担心他这次好转之后会记恨上姐姐。”
祁长乐轻笑:“你也说了,他是被陛下所伤,缘何会记恨我。”
刘淑云意味深长一笑:“姐姐有所不知,这件事所涉及到的人既有陛下,又有你,但是任苼他是万万不敢记恨陛下的,且他也没有那个能力。但是此次他受到的伤害又是实打实的,若他心里有不痛快,心中矛头第一个指向的便会是他企图模仿、却又触及不到的姐姐了。”
“无论是出于嫉妒、酸涩,还是被比下去的不甘。”
“所以,我才想请姐姐多加小心。”
祁长乐抿了口茶,心底却对刘淑云不以为然。
倒不是对她的提点,毕竟祁长乐是个小心的人,既然有人说了,那她多小心下任苼也是顺手的事;她所不以为然的,是刘淑云的这个卖好。
祁长乐可不觉得,对方是想要亲近她,或是投靠她。
毕竟刘淑云给她的观感有时有些……让她莫名其妙。
无论是选秀之时对方的主动搭话,还是后来相处的种种。
不过祁长乐也没必要跟她交恶就是了,所以她只是笑着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刘淑云在离开之前,带着一点深意的提醒道:“不过我想,若是姐姐主动去看望一下任答应,或许会省下不少功夫。”
“任答应他做事心虚,姐姐若去了,即便他有什么,想必也不敢使出来了。”
刘淑云走后,素昔若有所思:“小主要去看望任答应吗?”
祁长乐想了想:“算了,不去了。”
原本,她是想去的。
刘淑云说出那番话不会无的放矢,祁长乐还是很有兴趣想看一看,对方到底是什么用途。
是真的有所算计?还是单纯为她着想?
是敌是友应当很快见分晓。
但是后来祁长乐转念一想,为什么她要给任苼那边分散注意力呢?
任苼是女君亲手刺伤的,而且还模仿了她。无论出于本心也好,要做戏也罢,她都不想过去的。
所以最终祁长乐决定缓一缓,将任苼的事往后放一下。
她撑着下巴,乌黑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暖意的光。
“不如来想一想,送给陛下的香囊中,放些什么香料好呢?”
……
香囊很快做好了。
最终里面放的是祁长乐询问御医之后,对方所提供的一些能够安神助眠的香料。
毕竟如果女君头疼难忍的话,闻一些安神的香料,也能有助于舒缓精神。
因为有了上一次送莲子羹的经历,所以这一次祁长乐便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养心殿。
倒也不是她非要过来这边,而是最近钟离御不知道在忙什么,并未来到后宫,因此她若要见对方,就只能主动过来。
好在,钟离御从未阻止过,所以祁长乐才能顺利出入。
进去之后祁长乐看到钟离御正在书写着什么,神情看起来倒也还好,她安静跪下行礼。
钟离御抬起眸,而后随手将笔一扔,让祁长乐起来。
“怎么了,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她有些和颜悦色。
祁长乐看着对方这张难得带着柔和的美艳面容,难免有一时的恍惚,但很快,她就收敛了心神,先是问道:“嫔妾是不是打扰了陛下?”
钟离御微微挑眉:“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祁长乐一边走过去一边答道:“因为方才嫔妾见陛下在书写什么,所以……”
“哦,那个。”钟离御笑了下,漆黑的眸子里沁出笑意。“你要看看吗?”
祁长乐一怔:“嗯?”随后她意识过来连忙道:“嫔妾不敢。”
钟离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唇边带着毫不在乎的笑意:“这有什么不敢?我说可以就可以。”
她黑眸耀耀,虽然灼目,但偶尔还是会不经意透露出一点唯我独尊的戾气。“还是说你担心别人说什么?放心好了,无人敢说的。”
“可是嫔妾……”
钟离御直接伸手拉过了她,而后,像是要跟她炫耀一般,将方才写的东西拿起来。
——是一封奏折。
祁长乐就算再有心机也万万想不到钟离御居然这么不避讳的就给她看了奏折,那一刹那,祁长乐差点要闭上眼睛以证清白。
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舒了一口气,从容的看过去。
但是看清楚内容之后,她就怔住了。
因为那封奏折,是礼部尚书的请罪奏折。
奏折里,礼部尚书提到自己儿子的种种不是,又说自己儿子现在一心向佛无心红尘,恐怕无法完成女君所赐婚约,恳求女君,给王丛云一个修佛的机会。
看到这里,祁长乐忍不住顿住。
“他这是……”
钟离御笑了一声,虽然或多或少带了些嘲意,但却没那么冰冷,而后,她就像是闲聊般跟祁长乐说道:“这是打算用一个早已经成了弃子、且不受宠的儿子,来换一个平安的机会呢。”
祁长乐目光微凝。
的确,虽然这桩婚姻现在有了女君亲口赐婚,但任谁都能猜到,祁天香得了女君的不喜,这样的人娶进来迟早是个祸害,现在恐怕没有人想和祁府沾上关系。
王丛云固然是礼部尚书嫡子,但说到底,却也只是原配的儿子,早就不受宠了,就算出家也没什么影响。
退一步来说,哪怕礼部尚书如今只有王丛云一个嫡子、或是儿子,恐怕他也会这么做。
儿子还可以再生,但若因为娶了祁天香而导致祸事上门,命可不会有第二条。
“我有这么好糊弄吗。”女君微微扬眉,带着一点不可思议。
随后她低声道:“都两三年了,还跟我玩这套呢,嗤。”
不过她并没有太生气,显然是有什么渠道发泄出来,并且还让她找到了新的乐趣。
钟离御站在祁长乐身边,语气不错的提示道:“往下看。”
然后祁长乐就看到了女君的批语——朱迹未干,想必就是她刚才写的。
钟离御的回复也很简单,她告诉礼部尚书,祁天香是一定要嫁的,毕竟有婚约在身,既然王丛云一心向佛无心红尘的话,那干脆他这个当爹的娶,反正迟早都是一家人。
祁长乐:“…………”好一个一家人。
见祁长乐看完,钟离御伸手抽走了奏折,扔在了桌子上。
祁长乐失笑,忍不住道:“陛下这般,的确是个好办法。”
钟离御懒懒勾了下唇角:“自然,我有的是法子治他们。”
而后,还没有等祁长乐说什么,钟离御来到了她的面前,执起了祁长乐的手。
另一个人的温度贴住了她的掌心,让祁长乐微微一愣。
随后,她感觉到钟离御碰了碰她还缠着纱布、未曾拆除的那根手指。
钟离御眯了眯眸子,眼底暗色累积,唇角笑意的温度一点点淡去,声音也含着一抹阴翳。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这个?长乐?”
祁长乐张了张唇,视线移过自己的手指。
她原本是要在送锦囊的时候再露出来的,甚至还想着,这算是同样的招数了吧,会不会有用呢。
不过她本来的目的也不在“卖惨”就是了。
祁长乐停顿了下,而后抬起眸子。不答反问:“嫔妾大胆,想问陛下……是不是……”
她眼睫一颤,垂下眸子,声音也低了一分:“陛下是不是,十分宠爱贵妃?”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金毛视频无法自拔……差点错过码字(
码的胳膊疼岂可修
*
真·一家人(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