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主子的暗卫【完结】>第117章 是弟弟

  昨个宫宴三更才散,卫凌送呼延云烈回了寝宫之后便要走,自他做副营首以来,呼延云烈寝宫的暗防皆由他亲自布置,都是信得过的人手,已然无需他自己日夜守着。

  结果呼延云烈一会儿醉酒头晕、一会儿心痛难耐,要卫凌给他端茶倒水还要给他揉揉,卫凌说让太医来看又嫌吵闹,说让宫人伺候又搬出今日开斋节,宫里人杂怕混进来刺客。

  说来说去就是要卫凌宿在寝宫陪着,卫凌推拒不过,只得在此歇下。

  卫凌睡眠轻,多年暗卫生涯留下的警觉叫他一下便察觉了那个大半夜不睡、摸上他床榻的人。

  前几回主子这般,他都是不动声色地起身,也不多言,只自个到寝宫外边守一夜,反正于他而言多睡会儿少睡会儿都没什么分别。

  但这次,他没同往常那样离开。

  主子的手绕过他腰间,整个胸膛牢牢地贴在他后背,将他整个人拢入怀中,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侧榻上容不下两个大男人,呼延云烈半身贴着卫凌、半身悬在榻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掉下去。

  卫凌叹了口气,无奈地往里边挪了挪,给呼延云烈腾了点位置,还把被褥掀过去一点给人盖上。

  好在没生出那股亲近的欲望,不然又是一晚上的闹腾。

  大约是前两日纵欲,不仅弄得他腰背不适,还压下了行那事的本能。

  呼延云烈知晓卫凌没睡沉,也知晓他睡过来人大概又要跑。

  原本是不想叨扰人安眠的,但今夜卫凌在他面前落泪的模样一遍一遍地浮现,叫他无法释然。

  方才往这边看了许久,卫凌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睡着,就如同从前的日日夜夜一样。

  守在一个暗处的角落里,以命相护,饿了随便吃几口馕,伤了没人管,嘴巴笨也不懂得邀功,被他伤得身心俱疲,恢复记忆后却仍愿守着他…

  一想到这些怕,他的心就一下下地抽痛,痛到难以呼吸。他遏制不住抱卫凌的欲望,他想若卫凌仍要推拒,那他便自个儿出去,让卫凌宿殿中。未曾想卫凌非但没拒绝,反而给他腾了些位置。

  呼延云烈平生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受宠若惊。

  而卫凌,则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得寸进尺。

  呼延云烈扣在他腰间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脑袋搁在他颈间落下几个轻吻,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弄得他痒痒的。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他其实还没想好要不要再信主子一次,要不要接纳主子的情谊,以不同于君臣的关系重新相处一回。

  诚然,刚恢复记忆的时他也想过,他与主子至多不过能守着君臣之谊再磋磨一些时候,等到主子填满心头那些愧疚,而他也能真的释怀放下的那刻,他便离开。

  诚然,他之前并不相信主子能变,他始终觉着,主子骨子里仍是那个要什么便非要得到什么的少年,他对自己,只能是执念而非…所谓的爱恋。

  二十年啊,便是一匹马死了也会落几滴眼泪,况且他还活着,主子不会荣他自行离开,要离开也需是主子赶他离开。

  他以为要不了多久,主子对他的余情耗尽,他便能走了。

  谁知主子随后竟堂而皇之地解散了后宫,任凭文武百官的折子成车的往上递也不管用,被劝得烦了干脆明着点了平襄王为储君,若不是顾忌呼延岷干政,恐怕诏书都下来了。

  主子说不要王位,要同他云游四方的那一瞬,不可置否,他的心跳了一下。

  主子不要江山,要他。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的,但却事实确是如此。

  他该如何?如何抉择?

  随着心意答应主子重头再来?规劝主子做好君主不要辜负这十年的血汗?

  这或许就是他从来恪守本分,即便生出了不该有的意愿也在萌芽时就将其斩断了的缘由。

  主子从前是王子,后来是君王,他从来不是寻常人,寻常到可以与他厮守的人。

  所以他们之间即便没有那些恩恩怨怨,也只能点到为止。他注定只能做主子王座下千万砖石中的一块。

  但如今,他用命捧上王位之人从王座上走了下来,他说他不想做王了,历尽千帆,他如今只想和自己在一起。

  惊异之余他也觉得有一丝荒谬,若不是为了天下、不是为了王座,他那十年、他们错过的那十年,他的一条命,他所做、所经历的种种又是为了什么?

  他一直很难理解主子的所作所为,就像他至今也无法全然理解自己的心意,但他离不开主子,他无法想象自己孤身一人要如何度过往后的漫长岁月,毕竟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终局就是为主子而死。

  可如今,主子不让他死,还说若自己死了他也跟着一起死,从前这种话他是万万不会信的,但如今见主子种种所为…他也不敢冒这个险了。

  越想越乱,卫凌觉得这些事他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清楚,但心底的那个念头却已浮出水面,他不想这样这样不明不白地纠缠于从前。

  到底是斩断过往,还是重新开始,是时候做个抉择了。

  “主子”卫凌忽然道。

  “嗯?”身后是呼延云烈迷蒙又困顿的鼻音。

  罢了,这几日操劳,主子又受了伤,一直睡不安稳,好容易有了困意,再大的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无事,睡吧。”

  卫凌转过身,手搂上呼延云烈的腰身,与他相拥而眠。

  第二日五更,卫凌早早地就起了,去后院打了套拳回来,呼延云烈却还没醒。

  近来主子有些嗜睡,换作从前这个点应当都洗漱完准备用早膳了。

  卫凌叹了口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时候就爱睡懒觉,宫学的夫子都到书堂了,人才揉着眼从床上爬起来,就这还得是千哄万哄出来的。

  走到榻边,见呼延云烈睡面朝里睡在外侧,卫凌轻声叫了句“主子”,半晌无人反应,只得蹲下身来,手拍着人的背哄道:“主子,再不起来错过了早朝,谏官又有得吵了。”

  仍是没反应,手下的温度还有些异常。

  卫凌眉头一皱,伸手将呼延云烈翻过来,一眼看见人紧锁的眉头、红得异样的脸庞,连忙伸手探了探额间的温度,心道坏了。

  “来人!”卫凌言语焦急地朝外边喊到。

  刘胜随即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捧着水盆、白巾的宫人。

  本以为是要伺候洗漱的,却见平日里稳重如山、刀枪不入的卫大人正神色慌乱地望着他,一只手还攥着王上的衣袖,不等他询问,便听见卫大人急道:“快去宣太医!”

  刘胜心头咯噔一下,知道这事大了,片刻不敢耽搁便亲自去找了太医。

  王上近来身子不佳,自齐阳回来后小伤小病不断,他守得夜多,常常听见王上的寝宫里传来连绵不绝、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太医开了许多药膳方子都不管用,唯有药酒能指镇定一二,但酒饮得多了又犯头疼,顾得上一边便顾不上第二边,于是只得忍着,无旁的办法。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早有传言,说王上攻赵那回被刺,损了心脉,又在齐阳被剧毒所伤,根基已毁,不仅再难根治,而且…将损阳寿。

  新国才立,余孽尚存,更别说隔岸观火、蠢蠢欲动之辈,呼延氏中真正站在王上一边的也只有锡和将军与浔将军,齐阳一行还折损了隆将军。呼延岷早就蠢蠢欲动,只盼着王上真有不行那日,便扶持平襄王上位,自己代理朝政,做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唉,人人都艳羡王权,殊不知真要做明君,那便是一身交付与国,再难脱身。

  他从前是齐国宫里的奴才,经营多年也没谋到个一官半职,后来看开了,寻了个对食、收了个养子好生过日子,未曾想差点被拉去殉葬,若不是王上开恩赦了降服的宫人,他现在早就脑袋搬家了。

  人人都道呼延王冷血残暴、肆意杀伐,殊不知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征伐之人真能做到不杀俘虏、不屠败城百姓以警慑世人的?

  人在高处不胜寒,身处王位则更不能存凡心,他活到现在这个年岁,看了三任君王,实实在在地这么认为。

  但王上,却是动了凡心。

  罢了,这些都轮不到他个做奴才的思量,他能做的不过尽忠尽职,守好奴才本分。

  刘胜没有声张,请来信得过的太医,进了王寝便看见卫大人已经扶着王上坐起来了,他的手按在王上额间轻揉着,王上半瞌着眼,面上些许苍白,是掩不住的病态,但嘴角的笑意却是一刻未消,直至太医告辞了,仍是望着卫大人,片刻都没挪开眼。

  当日的早朝呼延云烈还是强打着精神去了,毕竟三天两头地病难免叫人起疑心。

  卫凌算着时候送呼延云烈上朝,又算着时候从暗卫营回来接呼延云烈下朝,而后盯着人用膳、吃药。

  呼延云烈自是乐得卫凌管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卫凌每每用手去探他额间的温度,他都仰着脸,笑望着人,君臣之间仿佛颠了个个儿。

  是故,五日之后太医说王上病愈时,呼延云烈不仅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人也盈实了些。

  人一好,便爱折腾,呼延云烈说什么都要拉着卫凌去跑马。

  卫凌拗不过,谁叫他在人病中心软,就这么答应了,也是怕呼延云烈大病初愈就去跑马容易出事,只得一同陪着去。

  过些日子就要秋猎,马场上如今可热闹得很,马官正领着一众人试马,选出上乘良驹供秋猎用。

  呼延云烈没让人通报,原本就是想寻个轻松的地方同卫凌相处。卫凌这人古板,平日里就知晓习武听令,做了副营首之后更是成日待在暗卫营中训人,全然没自己的日子过。

  两人在一块也总是大眼瞪小眼,除了公事都不知能说些什么。

  实则他也不知该如何与心爱之人相处,除了赏赐他也想不出哄人开心的法子,旁敲侧击问过刘胜,说不如寻些二人喜好之事做。

  他想了许久,何谓“二人喜好之事”?抱卫凌时二人应当是合拍的,但事后卫凌总是一副羞愤难当的模样,看得他心中有愧,应当算不上“二人喜好”,充其量是他“一人喜好”。

  那便只有跑马了,他和卫凌二人都爱马,小时候在草原上时,一得空他便央着卫凌带他去马场。卫凌总怕马性烈伤着他,必得自己骑着遛过一圈才能换他上马。

  思及此,呼延云烈又是一阵心痛。

  那样心心念念都是他的人啊,他怎么信了人是叛徒,对他下死手凌虐…

  他欠卫凌的,怕是此生都还不清。

  “主子,可是身子有不适。”卫凌看呼延云烈脸色不佳,牵着缰绳的手一紧,“要么今日作罢,还是等身子好些再来。”

  “不必”呼延云烈固执道,他当下就要同卫凌跑马,唯有做些从前亲密无间时做过的事,他才能劝慰自己卫凌的心还在他身上,还没全然视他为旁人。

  卫凌劝不过,只得将性子温顺些的那匹牵到呼延云烈跟前,想着呼延云烈大病初愈,身子尚且虚软,于是半跪下来,示意人踩着他腿上马。

  呼延云烈见卫凌此举,只觉得被人狠狠擒住了心脏。

  那日在马厩,他亲眼目睹呼延浔将卫凌的手踩断了上马,明明那样痛,却还是低垂眼,等人走了才缓缓起身,揉着伤手继续喂马干活,仿佛无事发生。

  这样的事到底是经历了多少回才能视若平常?卫凌跟着他这么多年,他到底给了卫凌什么?

  呼延云烈眼眶酸胀,他闭了闭眼,忍下那股近乎将他吞没的悔恨,一把拽起卫凌,二话不说掀起下摆,半跪在沙地上道:“托我上过这么多回,这次换我托你。”

  在场众人见状皆是一愣,都忘了避讳,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们跪在自个儿随从跟前的君王。

  卫凌全然没有意料到呼延云烈此举,也是顿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就要将人拉起。

  “主子莫要胡闹,众人都看着呢。”

  “何谈胡闹?我甘愿做马蹬托你上马。”

  “主子是君王!跪天跪地,怎可跪臣子!”

  “管他什么君王不君王,我愿托心上人上马,谁敢置喙!”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挪开视线,不敢再往这边看上一眼。

  卫凌知道呼延云烈固执,也不能由得人这么跪着,只得硬着头皮点着呼延云烈的膝飞身上马。

  刚坐稳,便听见呼延云烈道:“卫凌,以后不用为任何人做马蹬,即便是我也不用。”

  卫凌望着呼延云烈,明知为何,却仍道:“为何不用?这原本就是我身为暗卫的分内之事。”

  不愿顺水推舟,默认了主子口中的“心上人”之称,既然尚未坦明,便不想平白给人希冀。

  呼延云烈心头一痛,自是明白卫凌的意思。

  虽知晓不配轻易央求卫凌原谅,但腾然面对,仍是如对准心口一击,叫人痛彻心扉。

  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倏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失控的马上,一黑衣青年紧攥着缰绳,双腿夹着马腹,浑身使劲却实在无法拉停身下烈马。

  眼看那马朝着自己和卫凌的方向而来,那青年也侧挂在马背上,不出两步必将脱手摔身下马。

  呼延云烈毫不犹豫地挡在卫凌马前,疾风从脸侧扬过,他眼疾手快地扯住掉落在马头边的缰绳,踩着马肚子飞身上了马背,握着青年的腰将他拉起,固定在怀中,猛地使了把劲调转马头,擦着卫凌腿侧朝前奔出十几步才渐渐停下。

  卫凌眼看着那马停在不远处,正欲策马追上,却见主子已翻身下马,为那青年拉着马头,还伸了一只手扶人下马。

  拉着缰绳的手一顿,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他看着那黑衣青年的手落在主子掌心,小心笨拙地下了马,随即便跪在主子跟前,应当是在请罪。

  甩开那些不明不白的念头,夹紧马腹追了过去,正好听见那青年道明来历。

  听罢,他整个人怔在原处,眼神钉在那青年身上似乎要把他盯穿。

  因为那青年说:“臣下自关外白氏而来,名为白梓。”

  白氏,是他爹的姓氏。

  当年他那个小弟弟,正是叫白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