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院比先前他们住的差不多占地,算得上是富裕人家。阗悯左右扫了一眼,看不清周遭环境,只能在心中默默算计着撤离方向。岫昭杵着拐走在前头,仿佛对危险毫不介意。
黑暗处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这声音阗悯听着耳熟,忽道:“是你?!”
岫昭道:“岳冰,你不是失踪了?!这些日子都在这里?”
石灯后的暗廊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脚步停在石灯的灯光照射到的青石梯上,不再往前挪动。岳冰的上半身依旧隐没在阴影中,能看清的只有淡黄色的长裙和一双鞋。
几人都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只有穆言道:“我就知道是你。”
岳冰低着嗓子喊了一声:“穆掌柜。”
穆言道:“听说你跟了叶凌。我可以认为你是我们一边的吗?”
岳冰的脸隐在黑暗中,穆言看不出她的神色,只见她微微抬起了手,似是在擦眼。等了一阵岳冰道:“是,先前我对不起穆掌柜,瞒了这么久。”
“你不用自责,有些事,不是你我能预料到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他二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林宣半晌才明白。
岳冰当初伤了阗悯,是穆言救他活命,但是穆言也因此离他的愿望更近了一步。 大多数人看来活着比死了好,可穆言并不想活,他留在人世只是因为还欠着岫昭一个愿望。
“你能活着,是不是取得了他们的信任?”阗悯道。岳冰这样的人在清音阁里,恐怕也是不多的存在。若是对方不知道她和叶凌的关系,犯了小错或也可以原谅她。
岳冰缓步走下台阶,阗悯看着她的手。她一只手上裹着白纱,手指似乎是缺了一根。
岳冰抬起那只伤手道:“我不立下重誓,他们不会信我。所以……”
所以她断了一指。
阗悯对她的印象改观了不少。虽然这是为了她自己,不过她愿意回来,只能说是为了叶凌了。留在清音阁,她至多只是断一指,可跟着他们,她的前途是渺茫的。
岫昭听着没有完全信她,又问她道:“他们让你独自在这养伤?”
岳冰的腿伤没有好,又失了巨鹰,显然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岳冰点头道:“是,一开始他们就送我来了这里。我日日怕你们进城,没想到……哎……”
“为什么怕我们进城?”林宣抓到了话头,“是他们在此有埋伏?”
岳冰道:“确有埋伏。城墙上夜里都有专门的人守着,就是要等你们自投罗网。我只敢放出一只鸟去,想给你们些警示。”
…………
岫昭的脸变了色。冷道:“我们能注意到它,别人如何注意不到?……你怎么就能肯定,没有人跟着我们回来?”
“我……”岳冰道:“它一向会躲藏,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过王爷说的有理。”
“希望如此。”岫昭短短说完,转而拉了阗悯的手道:“我们走。”
穆言道:“王爷让我留下问个清楚。”
林宣不知这种时候穆言还较真要问什么,劝他道:“先离开,日后可以找着时间再回来。”
穆言望了望岳冰,为难着点了点头:“好,不过我相信她不会说谎。”
岳冰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从前在陇西钱庄的时候,虽没与穆言说过清音阁的事,却经常请教感情上的事。穆言知道她为情所苦,时常开导她。如今岳冰意外与叶凌拜堂,生米煮成熟饭,如何肯再放下?这种感觉,只有他们这种求而不得的人才会明白。
几人刚打算出门,走在前头的林宣忽拦着人道:“外头有人!”
岫昭凝神听去,外边果真有一人脚步声由远而近,不过步伐粗重,不似个高手。岫昭身形一动,侧身靠着大门,随时准备出去。一只手忽将他拉了回来,岫昭刚想训斥,转头看清是阗悯,又把口里想说的咽了回去。
阗悯把人护在身后,不想岫昭出去冒险。林宣望着岫昭,指了指门口,询问要不要出去。三人犹豫间,那脚步声越发近了,竟停在了大门外头。
林宣发觉自己的手里在冒汗。
众人心神俱紧,突地平地一声惊雷,外头“哐”地一声巨响。林宣岫昭耳目灵敏,几欲被震聋,纵是阗悯稍逊,也惊得浑身一跳。外边一个男人声音响了起来:“天寒地冻,早睡早起——”紧接着又响了几声连续的敲锣声。
林宣张着眼,心道原来已经四更,这是更夫在敲锣报时了。他刚刚松懈下来,却见岫昭阗悯依旧盯着大门。林宣陡然惊醒,这更夫在门口敲锣,并没有往前走。
他留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岳冰低声急道:“王爷赶紧进来避一避。”
岫昭迟疑着看向她。
林宣忽架起岫昭,也不管他如何做想。阗悯会意,配合他一起将岫昭架着往暗处走。岳冰伸手抚着石灯,将石灯顶部的圆球转了半圈。机簧启动,内里大厅中起了一阵隆隆声。林宣听出声音来自底下,蹲下便去掀房间正中的地毯。果不其然,下头有一条一人宽的石道向下延伸。
外边岳冰的声音传来:“快进去。”
岫昭杵在门口不愿动,只见穆言略一犹疑,先下去了。
林宣知道他有顾虑,不过既然穆言信岳冰,或可以赌一赌:“王爷快走吧。”
岫昭现在要将穆言从下头拖上来已是不能,只得一同下去了。走到一半脚下打滑,心道要遭,却被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后领。
“小心些。”阗悯此刻正在岫昭身后,才下两步便见他向下滑,赶忙将人抓住。
岫昭心道侥幸,站稳了才道:“被你这么拎,真有点儿捉小鸡的意思。”
阗悯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跟着他后头速速下去了。林宣走在最后,半身下到地道里,才发现岳冰并没有进来的意思。他当下也不敢多问,将地毯依原样盖在头顶上,等着石板合上。
岳冰听着里边没声,手中再将石钮转了一圈,将地毯下的通道合上了。
这头林宣眼里刚变得漆黑一片,就听着有人踏到自己脑袋顶上。
上边儿的人来回走着步,掩饰不住的焦急。那脚步一轻一重,像是受了伤。他忽想着岳冰是受了伤的,这脚步八成就是她。奇怪的是刚才的打更声现在已经听不见了,林宣一直有留意,更夫的锣声的确没有再响过。
岳冰的脚步还未停,林宣便听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像是有不少人进屋。林宣手指触着头顶石板用了些力,石板纹丝不动,这才放心下来,将耳朵凑了上去。
林宣歪着头,贴着石板虽不怎么好看,却能将上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只听一个女声道:“你那只鸟呢?有人见到它飞回来,还带了几个人?”
这声音甜却不腻,林宣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那扁毛畜生晚上飞出去采食,行踪我哪里知道。它天黑便出去,现在没见着回来。你忽然上门来,说得这般不明不白,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这声音是岳冰的,她又是和谁说话?林宣摸不着头脑,忽而腰上被人拍了拍。林宣转过头,见岫昭手里端着豆大的一盏灯,凑了过来,似是想要听一听。
林宣正想侧身让他,却发现这下边实在太窄,难以挪得开身,只得摇了摇头。阗悯此时也凑上前来,把岫昭夹在中间上下不得。
三人挤着大眼瞪小眼,岫昭虽是不悦,手却攀着了阗悯的肩,人往他那头靠了过去。
再怎么难受也得往好受的一方靠吧,岫昭的行为暴露了想法。
阗悯见他靠过来,肩上的重量陡然大了不少。岫昭食指贴着他嘴唇,嘘了一声。阗悯这时只怕一退发出声响,只抱着人动也不动。岫昭忽地吹熄了灯,将灯座搁在了一边儿空处的石阶上。
林宣一愣,不知自家王爷想做什么,只得集中精神听头上动静。
岫昭微微一动,重心骤然往前移了不少。阗悯脸上温温热热,这才意识到岫昭趁黑把脸贴了过来。他口中长长吐了口气,心道岫昭时时这时候也不知道严肃些。
岫昭摸黑到他耳朵边,细细道:“抱好,别发声。”
林宣听着上边那甜声又道:“没什么事,只是我和人夜夜守着墙,你在这儿好吃好住,吃里扒外可不行。”
这次两人隔得进,都听清楚了,阗悯道:“是傅……”
岫昭一点头,脸离开他脸,口对着口啄了一下,成功让阗悯闭了嘴。
“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可是想着人捉赃?我说我没见过,你让我怎么办?”
傅筝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你的那只手指是如何断的。问心无愧,就让我搜一下吧。”
她二人原本都是洛子芸身边的亲信,只是正泫坐过岳冰的巨鹰,对她的好感多于傅筝。傅筝在这事上再怎么努力也于事无补,毕竟她没有更多的方式去接近正泫。
——难得这次岳冰犯了错,可她一剁手指发誓,洛子芸便饶了她。这点傅筝怎么都想不通,洛子芸不轻易处置她,显然也看在了巨鹰的份上。可今晚碰巧,岳冰又被她逮着了。
兔年初一啦,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