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阗悯起床,并不知院里夜里发生的事,一早也没见舒桐,倒是铃音领着老太医按时出诊。阗悯对那老先生十分排斥,每次喝完药要命似的头疼,快要把他逼疯了。今日也没有见到岫昭,阗悯独自闷着把药喝了,疼起来的时候又问铃音,"义兄呢?"

  "奴婢不知,王爷今早没有来。"铃音小心翼翼地答了,往日小王爷喝药之后失控,王爷往这儿一站,就安生了。今天人没来,小王爷也只皱了双眉忍耐,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

  "他每天,都过来的。"阗悯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虽然心里讨厌岫昭,见不着了又想见。他微微有些落寞,头疼也没那么在乎了,靠在床柱上养神。

  "王爷。"门外声音让阗悯陡然惊醒,岫昭着了一身淡黄的常服,眉间有些困意,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

  "乖~兄弟,今天怎样了,头疼不疼?"岫昭面上带了些笑意,见了阗悯便伸出手去,亲亲热热地按在他脑门上。

  "疼。"阗悯睁眼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说出这般话来。平日里都快咬碎了牙也不在他面前吭一声,今天却说了真话,"义兄昨夜没睡?"

  "啊哈哈,昨夜……在兰苑玩得太晚,没注意时辰。"兰苑是公子兰璟亭的住所,岫昭最宠的一位。阗悯来王府这些日子,也向铃音打听过,岫昭到底有多少位入幕之宾。而铃音如实说了之后,阗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没想到的是,不光是公子,府里还有皇上送给岫昭的美妾,岫昭无一例外的全收了。

  阗悯不知道怎的不高兴,岫昭打了个哈哈,看着他那张俊脸哄道,"以后为兄注意些,不耽搁来看你。喏,为兄想着你的药苦,带了桂花糕来。"

  "……不要。"阗悯看着那糕点就果断拒绝,岫昭伸手捏了一块,放到口里,眯了眼赞道,"这天子脚下,最会做桂花糕的厨子就在府里,你竟然不吃。不行,今天也得吃一块。"

  阗悯这会儿又想这个人赶紧走,见他执着地捏了软糕送到口边,认命地闭上眼,"不吃,义兄这样,明天还是别来了。"

  岫昭见着阗悯嘴唇上沾上的碎屑,心中动了一动,半晌没说话。阗悯说完也没听见岫昭回嘴,觉着反常,睁了双眼。这一看不打紧,岫昭的脸正杵在跟前,近得不能再近,他扔了手里的桂花糕,伸手在阗悯嘴唇上抚了抚,"不吃算了,明儿为兄还是得来。"

  阗悯被他搞的莫名,后退着拉开一些距离,侧过脸见铃音一副非礼勿视的垂头站着,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怒道,"你……"

  "怎么?"岫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见招拆招,"为兄见你嘴唇上沾了些,帮你拂去,也有错了?"他眉间风骨没减半分,反而耍起无赖,铃音的头又垂得低了些。

  "那、多、谢、义、兄、了。"阗悯说得一字一顿,恨得牙痒痒,"义兄不去兰苑了?"

  这显而易见的逐客令岫昭好似没听到,满不在乎地道,"玩都玩够了,还去做什么。"

  阗悯见他面上随意,心中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义兄今日就没其他事?"

  "没有,看你是头等大事。"岫昭面上又放荡起来,阗悯知他信口胡说,听着却入耳,微微笑了一下,又板起了脸。这一丝细微的表情也落入岫昭眼里,心里琢磨,阗悯笑起来简直要了他的老命。"这几日的药吃了,有点起色没有?"

  "手上没那么疼了,膝盖还是一样。"阗悯想了想认真道,"老先生说是毒入得太深,要些时日才能清干净。"

  "狗屁。"岫昭打断他道,"没见过拔毒还要让人这么痛苦的,药喝多了,以后落下头疾怎么办?"

  "义兄。"

  "为兄是心疼你……“岫昭又说了句惊人的话,舒桐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他心里想着,若阗悯能站起来,官复原职,岫昭爱怎么疼他就怎么疼他吧,这些他都可以视而不见的。

  阗悯压根不知道兄弟这样就把他的节操卖了,还开心地替他数着银子,尴尬道,"说好的要去将军府接人呢,现在才到。"

  "接什么人?"岫昭也没听阗悯提起过,有些不悦地挑起眉。

  "前些日子回的路上收的一个军户小孩,那孩子被蛮子打伤,在将军府养着,原本是要和义兄说接过来的,却又忘了。"阗悯心里也无把握说服他,只岫昭平日里这么哄他,王府里多一张口吃饭,多个下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准。"岫昭听他说完,"他怎么没护好你,要来何用?"他说的理直气壮,好像那小孩来了会分掉阗悯的注意力一般的不乐意,"他长得好么?"

  "……”阗悯实在对他的行为感到羞愧和鄙视,"还好。"

  "还好是有为兄这么好看吗?"岫昭不依不饶,脸上神色竟十分认真。

  这次舒桐看不下去了,回道,"王爷,那孩子也就一般人相貌,远没有王爷这般英俊倜傥。"他心中一股绳打了几十个结,想着晚上和白天的岫昭,无比纠结起来。

  阗悯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舒桐,他几时学会了拍马屁,还是拍岫昭的马屁。而岫昭,仿佛听见了天籁般的,整张脸都变得愉悦和祥和起来,"好,本王准了。接回来就在落院陪你吧。"

  姜还是老的辣。阗悯虽不服气,也对舒桐这马屁的效果表示肯定。

  岫昭见舒桐扶了阗悯上轮椅,这就要告辞出门,抓了轮椅靠背道,"舒桐一人去就够,你去做什么。"

  原本两人预谋说说话,这会儿也不可能了。舒桐一人去将军府接人,岫昭留在落院过早,顺带喂阗悯吃饭。

  "王爷,太后传王爷进宫,说是有要事相商。"黄彬领着一位公公,在门外鞠了一躬,看着自家主子正不亦乐乎地围着小主子转,心道一物降一物,王爷也有这一天。

  岫昭手一抖,粥掉了些在阗悯领口,"什么事非得现在说,我缓缓就去。"他搁了碗,抽出怀里绢帕,仔细替阗悯擦了擦。铃音在一旁看得欲言又止,上次王爷弄洒了,她开口要替小主子擦,被王爷训了一顿,这次又……小主子那嫌弃的眼神,从头到尾地没变过,王爷也不知是不是真没看出来……

  "义兄快去吧。"阗悯总算找到了脱身的理由,还是正大光明的。

  "你懂什么,太后叫本王去,不过又是‘曦琰吾儿,御史张大人家的千金考虑得怎样了?你姨父家小女儿已到及笄之年,风华正茂,与吾儿良配……‘呵,还能有什么。"岫昭学得惟妙惟肖,把太后的发音也学了个十成,门口的小太监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又赶忙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阗悯深刻地理解了这位母亲的良苦用心,只是他的儿子并不买账,近年来王府里更是荼蘼花开,公子一个接一个地进,侍妾却愈发少了。这皇家的香火还是要续的,岫昭即使是好男色,也得娶个王妃放那儿,太后一心促着这事,三五日的便要叫岫昭进宫说事。

  岫昭不情不愿地去了皇宫,阗悯推了轮椅送他上轿。前一秒送了岫昭,后脚就准备出门去找舒桐。铃音跟在身后道,“小王爷若要去将军府,好歹让人送过去。您这样……过去,那得走到什么时候。”

  将军府和琰王府,中间儿隔着皇宫,确实够远的。阗悯想了想,转头对铃音道,“牵匹马给我。”

  “小王爷,您伤还没好,怎能骑马啊。”铃音一急,若是王爷知道了,还不扒了她的皮。

  “义兄问起来,你就说我逼你的。马厩在哪里?”阗悯推着轮椅,说话间已经走到院门口。

  “哎……您,您别去啊,我叫人去备马。”铃音一跺脚,急得找人去了。

  半刻钟不到,黄彬匆匆赶来,“小王爷,马备在西门,奴才这就送您过去。”

  阗悯心道王府这办事速度也够快的,让人抬着去了西门,一见是自己的战马,心中一舒,拍了拍马颈道,“真好。”

  他腿上不便,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由人架着上了马,一扬鞭往南而去。黄彬见他去的快,赶忙对身后人嘱咐道,“暗中跟着小王爷,遇到紧急情况,便宜行动。”

  “是,属下知道。”身后一名劲装年轻人,模样长得甚是周正,他看了眼阗悯走的方向,等了柱香时间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