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重获自由, 却全无重获自由的快感。
胸口仿佛压上几块大石头, 徐青柠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闭着眼睛回想, 她说了什么话来着。
我真的不喜欢你……
我也不想和你结婚……
我们不合适……
我求求你放过我……
……不是, 她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徐青柠倒吸一口凉气, 有些恨她刚才喝的那几杯酒了, 脑袋昏沉, 竟连当时的情景都不太想得起来。
徐青柠只记得她当时很生气,非常生气,她被这群人骗得团团转,她气得不行。
她气得只想离开这个充满谎言的地方,回房收拾行李,头脑一片混乱,田甜却突然冒了出来……不是, 田甜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脑袋突然闪过她妈给她铺床单的画面, 徐青柠暗骂了一声。
操,田甜刚给她铺完床单!
徐青柠这时候是真的想锤自己了,人家刚给她铺完床单, 还关切问她怎么了,结果她都说了什么?
很好玩是不是……?
好玩个屁!
啊啊啊!
徐青柠依稀记得当时田甜关切的眼神,而她满脑子都在想, 罪魁祸首就是田甜,如果没有这个狗屁婚约就不会有那么多狗屁事,口不择言, 她泄洪似的发泄心中的怨恨,丝毫没顾及对象。
田甜当时什么表情来着?
好像沉默了阵,低着头,轻应了一声‘好’。
徐青柠瘫在清吧的角落里,背靠着那堵墙,望着酒吧内人来人往,心中五味杂陈。
听她那个狗二姐的意思,她离开后,田甜就去找爷爷谈话了,还谈了七八个小时。
谈话结果——婚约解除不说,那个狗爷爷还要给她道个歉?
徐青柠魔幻了。
一方面惊叹于田甜的办事能力,另一方面更惊叹于田甜的宽广胸襟。
她都说那些话了,她不仅不生气,还帮她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这人,当真没有情绪的吗?
徐青柠沉浸在浓浓的自责和惊慌中,放在一旁的手机又响起来。
是狗二姐。
徐青柠将电话挂断。
狗二姐锲而不舍地又打了几个,徐青柠一一挂断,耳边终于清净下来。
也不是逃避,主要是徐青柠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暂时还不想面对这个人。
田甜那边,她做得太过分,怎么补救是目前最关键的问题。其他事,都可以放一边。
道歉是肯定要道的,关键是怎么道。
听狗二姐的意思吧,田甜当初就认准她了,还挺喜欢她,而她那番话,得将小姑娘的心伤稀碎。
徐青柠啧了一声,将头埋在双臂间枕在桌上,不想起来了。
搁在桌上的手机叮咚几声,震动微弱传递到徐青柠的手臂,她叹了口气,枕着手臂拿过手机。
看消息的时候徐青柠还在想:她怎么还没拉黑这狗二姐!
一看消息,彻底坐不住了!
徐青霭:田甜后天回去。
徐青霭:回山!
徐青霭:一码归一码,我说你总得给她道个歉吧。这事是你做得不对,你把一小姑娘弄得遍体鳞伤回家你好意思?你有脾气冲我来发,冲爷爷发他老人家估计也没什么意见,你冲田甜吼什么?
徐青霭:不是你他妈到底对她都说了什么?!
徐青霭:爷爷估计恨不得剁了你,偏偏人姑娘还替你求了张免死金牌,让他老人家以后别再干涉你。
徐青霭:呵。
徐青柠抓起手机就往外走,被潘晨连忙拦住:“你这风风火火地是要去哪?”
徐青柠一迟疑:“我回趟家。”
潘晨:“你喝酒了,哪能开车!再说了,你这身上的酒气,被徐爷爷闻到还不劈了你。”
徐青柠耸鼻嗅了嗅,酒气不知从她身上还是周围人身上传来,闻着很刺鼻。
她问:“你们谁送我回去一趟?”
潘晨见她稍稍冷静,将她往角落里拉,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要回家了?”
徐青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家,她就感觉自己不能一个人呆着,如今潘晨过来,她稍微冷静了些,沉默良久,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潘晨完全做好了促膝长谈的准备。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喜欢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对你说,我求求你放过我,你会怎么做?”
潘晨气笑了:“那我可能要锤爆那个人的狗头!”
“……”
徐青柠想了想又问:“要是这个人不仅没这么做,还帮了那个喜欢的人的忙,你觉得,她这是怎么个想法?”
潘晨愣了愣,惊了:“有这么喜欢吗?”
徐青柠:“你姑且当做有。”
潘晨摇摇头,“反正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不太清……”她突然想到徐青柠说的感情被骗事件,惊得差点咬了舌头,“妈的这混蛋是谁!”
徐青柠有点懵:“什么?”怎么突然就义愤填膺了?
“求求你放过他的混蛋!妈的,说出他的名字,我帮你报仇!操!这他妈不是埋汰人吗?!操!气死我了!”
“……”徐青柠大概能知道她那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了。
“不是我。”徐青柠弱弱地补充。
“那你被谁骗了感情?”
徐青柠无名烦躁起来,不想说,啧了一声:“没被骗感情,你先别问了。”
“行吧。”潘晨安静一阵,看不远处一人给她打的手势,才开口问徐青柠:“还回家吗?他们给你请了代驾,就在门口。”
“回吧。”徐青柠起身,颓丧了声,“回我爸妈那儿。”
“怎么突然回你爸妈那儿了?”
据潘晨所知,为防止徐老爷子晚年孤独,徐家人一向是有空有闲就回徐老爷子那儿住的。
徐青柠又没工作又是暑假,基本就扎在徐老爷子那儿。突然间回去住,一看就有情况。
“怕死。”徐青柠自暴自弃丢出两个字,起身。
“……”
她冲她摆摆手:“走了。”
**
第二天的晚上,徐家照常举办了欢送家宴。
作为这场欢送宴的主角,田甜理所当然受到了极大的关注。
徐爷爷当众宣布田甜以后就是他亲孙女后,几位姑姑伯母纷纷卸下手里的玉镯手链,握着田甜的手直言以后要常来往。
气氛融洽。
即使没有徐青柠在场。
不知是这群人早就预设到了这婚约的失败,还是彼此都约定好了不提这件事,餐桌上一派祥和景象。
徐爷爷听得耳朵疼,等吃过饭又打发这群人回去了。
他将田甜喊到书房,独自又聊了两个小时,直到月上枝头,才不舍地放人回去休息。
田甜回到走廊最里间的卧房。
她东西少,又摆得规整,如今哪怕行李已经收拾好,房间和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房间并没有空荡荡,离别的情绪却已经染上心头。
——明天就要走了。
田甜倏地扯唇笑了笑,不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情绪上,裹好床上的睡衣进浴室洗澡。
洗了头,田甜裹着毛巾等头发干。
家里是没有吹风机的,看来以后得把洗头时间调回到早上,田甜暗暗记下这点,毕竟要回家了。
等头发干的过程太过无聊,田甜的视线略过房间的一桌一椅,移到门时,门突然从外推开,她吓了一跳。
紧接着站了起来:“——酸酸?”
眼前人扎着丸子头,圆领的白T和黑色牛仔裤,踩着一双平底鞋,皮肤白净,素面朝天,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徐青柠背抵着门,心怦怦直跳。
田甜见她不出声,顿悟:“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喊……”
“没事!”徐青柠抢断了。
气氛又沉闷下去。
徐青柠不自在咳嗽两声,视线略过整间房间,最后落到她身上:“听说你明天走,东西收拾好了吗?”
“嗯。”
“票买了吗?”
“到火车站再买。”
“……怎么坐火车?飞机和高铁不考虑吗?”
“火车路线我熟。”
“那你要坐公交去火车站?”
“徐姐姐会送。”
徐青柠又没话了。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脑袋乱了又乱,找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对不起。”面前的人突然出声。
徐青柠惊愕抬头:“什么?”
“徐爷爷都和我说了,他骗你和我在一起。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会对你造成这样的影响,这件事我已经和徐爷爷协商过了,希望这样的结果你会满意,他也说要和你道歉,以后不会再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徐青柠懵了又懵,终于开口,“该道歉的不是我吗?”她对上她干净的眼睛,“我那天说了那样的话,我……对不起。”
“没事。”她笑了笑。
徐青柠看着田甜的微笑,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昨天晚上做的梦,她道完歉后,田甜就是这样笑着对她说没事。可如今梦实现了,徐青柠又慌了。
“你不生气吗?”
田甜摇摇头:“该道歉的是我,我没想到你会那么难受,对不起。”
徐青柠想说其实她也没那么难受,可这时候说这种话就显得很多余,也很马后炮。
沉默稍许,徐青柠走上前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闷声道:“这里有一个手机。”
对上田甜的视线,她不自然的移开,解释:“可能用到的软件我都给你弄好了,还帮你存了几个号码,爷爷的,吴爷爷的,二姐的,海灵姐的都有。”
田甜仍在望着她,徐青柠一鼓作气说完:“你不是要回山吗?我看他们还挺喜欢你的,你可以用这个给他们打电话,到时候联系就方便了。”
时间滴滴答答往前走,徐青柠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回应,一抬头就对上她清澈的眸子,仿佛要被看穿,徐青柠忙不迭地移开,错声:“你,你不要吗?”
“我要,”田甜望着她,“谢谢你。”
“小事。”
徐青柠退回到原来靠门的位置,看她一眼:“那我走了?”
“好。”
“你,一路平安。”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