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之后,小皇后就主动迎上来,我刚要对她行礼,她便伸手扶住了我道“将军不必多礼。”
一声将军,恍惚让谢行回到那个肆意生长的地方,那是谢行再也回不去的。谢行只觉得皇后的语气软糯甜哝,但将军这个称呼仿佛如千斤顶压着她,谢行心下生出防备。
“娘娘说笑了,臣妾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既已入宫为妃,与前朝与战场也再无瓜葛。”我语气虽好,但脸色渐冷。
泠枝愣了一下,再次抬头已经有些红眼。
我也愣了一下,这小皇后是干嘛?要哭吗?她刚刚不是很威风的吗??不会和皇帝老儿一样不带商量要我走嚣张跋扈欺压皇后的路线吧???
小皇后不动得看着我,我...她不动我也不动!我依旧冷眼看着小皇后,殿里的气氛一时之间诡异异常,所以宫女太监都不敢喘气,生怕神仙打架祸及自己。
泠枝半晌才像回神一般,挥手让她们出去,只留下茗香
“贵妃姐姐坐吧。”泠枝已经冷静下来了,她一如既往的笑着看我,天真烂漫的样子...让我更害怕了啊喂!!!
我坐下后出声道:“皇后娘娘召我有何事吩咐。”我尽量语气冰冷!有气场一点!搞笑!我堂堂一军之帅,怕你不成!!
泠枝心下觉得委屈,攥了攥手,随后唤茗香过来,茗香带着几个小宫女,小宫女手上的托盘放着许多衣服,鲜艳无比。
我一挑眉:“娘娘何意?”
泠枝说:“姐姐可还记得宫宴那晚?”
我想起那时小皇后娇俏可爱,规矩懂事,何况...是个美人!我脸色缓了缓:“记得,娘娘当晚...甚美。”
泠枝脸色一红,随即道:“那晚姐姐身着桃红轻纱裙,也...慵懒华贵,我瞧着,心里欢喜。这些服饰都是极衬姐姐的,姐姐别嫌弃。”
...小皇后为什么又脸红,是不是不禁夸啊。我又看了看那些非红即艳的服饰,我总觉得她要害我....
我走的时候,小皇后叫回了一开始赏赐的宫女,对我灿烂一笑。我鸡皮疙瘩满地... 我确定了小皇后要害我!!根本不是人畜无害!!啊啊啊啊啊满宫赐了眼线唯独回收我的!!我又和别人不一样!气人!!!
待谢行走了,泠枝立刻猛地咳嗽起来,茗香赶紧上前去给泠枝顺气,泠枝咳得眼泪汪汪的,喘着气拉着茗香的手说道:“茗香...她不认...不喜欢当将军了。”说着眼泪便掉下来了。
茗香慌张地替泠枝擦掉眼泪,安慰道:“娘娘莫哭莫哭,贵妃是对将军有情的,你没看到她的脸色吗,贵妃是在宫里,她不敢。”
“我不想喊她贵妃...我一直做梦都想唤她将军,一直都想...为何,为何她不愿。”泠枝呆滞的说。
泠枝的身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孱弱多病,小小年纪险些踏入鬼门关好几次,从而性情有些阴郁固执。后来有一次,泠枝重病一场,来势汹汹的病熬的她一度以为自己活不过那一年,偏生阎王爷不肯收她,保住了命。能下床的那天,泠枝突然想出去看一看这个她差点没福气看到的人世间。太傅夫妇对这个女儿疼爱异常,便干脆带着她去走走。
那天刚好是谢行出征那天,泠枝在城门口处的酒楼雅间,远远的看着城门下乌乌泱泱的百姓以及将士。突然,一声娇喝声响起,她看见了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系着红色披风的人纵马奔来,火红的披风连着她束起的长发随风飘动,由远到近。泠枝瞧见她的神情,她神色镇定地目视前方,好像世间一切皆不在她眼中,那样的骄傲明媚。
“易却纨绮裳,洗却铅粉妆。驰马赴军幕,慷慨携干将。”
她仿佛踏风而来,热烈猛然地撞进泠枝的心。
她听说这是个女将军,谢行。
年少的泠枝没觉出自己的异样,只是总会想起那个热烈火红的身影。她在西域军中难不难过,听说西域的风沙特别特别大,不知道她会不会吹坏了皮肤...她在战场上会不会受伤,听说战场刀剑无眼...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
谢行班师回朝的那天,泠枝起了一个大早去和百姓们一起在城门口等着,烈日当空,泠枝已经起了一身薄汗,气息也开始微喘,可是泠枝还是想留在这里,去看那个她想总是想起的身影。
人群之中一声躁动,城门开了,她又见那个热烈似火的身影,她纵马而去,快得让泠枝只能瞧见一个背影。但这次,泠枝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领锦袍殷战血,衬得云鬟婀娜。更飞马桃花一朵,展卷英姿添飒爽。”这是泠枝那天所见的谢行。
我是喜欢她的,书卷上说,“日日思君不见君”便是情。她笃定。泠枝并不觉得喜欢上一个女郎有什么不对的,相反,之前的胡思乱想好像师出有名一般地蜂拥而至,她全盘接受,莫名激动。
可是后来,泠枝便不那么开心了,她最近身子又开始反复无常,她对谢行没有那么敢义无反顾了,她在想,谢行若是有喜欢的人,亦是像她一样热烈美好的,她那样光芒万丈的人,不会喜欢我这个弯弯曲曲开在泥土里娇弱的花,不堪一击。我和她,更不会有任何交集,她甚至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少女怀春总是反复无常,泠枝不知道在多少个夜晚都哭湿罗枕。
再然后,便传出谢行入宫为妃的旨意,那会,泠枝正在绣手帕,她猛地刺进自己的手指,血珠滴到纯白的手帕上,那是泠枝不敢掉的眼泪。从此,便更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余地了。
可思念越是想压制就越放肆,泠枝觉得这压抑不住的感情快把自己撕裂了,那天她强撑病体也要跟着太傅夫妇一起去参加宫宴,她确定,她想见到谢行。她想她。
那晚,泠枝看见谢行一身宫装坐在上面,华丽娇贵,雍容典雅时她本该高兴,可当她看见她的将军神色恹恹,双眼无神,仿佛对这世间一切了无生气,与她看见的神采奕奕的将军完全不同,这时的谢行仿佛一个傀儡娃娃,只负责华美,不负责快乐。那是泠枝第一次感到心疼。她叫嚣的思念与发狂的心疼让她甚至想不顾一切去拥抱谢行。那水亭上的相见是偶遇吗?不是。只有泠枝知道,那是她自己发狂的思念,她压抑自己的声音向谢行行礼。可是,她日思夜想的将军在面前时,她却只能喊她“贵妃娘娘。”
可那也是谢行第一次和泠枝说话,她说:“小娘子,甚美。”
再到后来宫里传来旨意要泠枝入宫为后,太傅府的人都在为了泠枝感到无语惋惜,这样孱弱的女子如何能去那危险的重重的后宫?
她却,只感觉到兴奋。
发狂的思念与心疼让她决定,就算她只是一个开在烂泥里的花,她也想高攀,沾染她的太阳。即便是会一起被我拖进泥里,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泥里的太阳会很美吧。
花没有太阳,会死。
泠枝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