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恋惊鸿【完结番外】>第54章 白事

  沈钰提着一颗头骨,面无表情地踏入玉灵宫外殿,一旁的宫女望见他手中的那颗头骨,霎时间惊叫一声。宫女双脚发软,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少年握刀割断了脖颈灭口,飞溅而出的鲜血淋了他一身。沈钰沉默地抽出短刀,提着滴血的短刀踏进宫殿。

  只见那年轻公主一袭枫红锦袍,面如春桃,姿态婀娜。她面朝铜镜,指尖碾取了一点艳红口脂,点涂在唇间,晕染成艳色。她并未看向身后的沈钰,反而取来螺黛,蘸水勾眉。

  “……你来此处,有何目的?”

  乌塔莎放下螺黛,转身看向沈钰,朱唇微勾:“今日是本宫的寿宴。此时此刻,陛下不去集英殿,不去应付外国使节、文武官员,反而踏进本宫的玉灵宫?”

  “既然是太后的寿宴,朕理应为太后献上寿礼。”沈钰轻笑,漆黑的双眸挟着一点笑意,却又不是真的在笑,他摸了摸手中森白的头骨,随手扔到了地上。头骨落在厚厚的羊毛毯上,并未发出丁点儿声响。

  乌塔莎冷笑一声,并未将那颗不知名的头骨看在眼里,反而一脚踹开。她冷冷盯着沈钰,极其缓慢地道:“陛下真是有趣。”

  “随手拿一颗头骨,就想要吓到本宫么?”

  沈钰不置可否,他从袖中摸出那几枚从沈方林指间摘下来的玉戒指,俯下身,放在地上:“——那这些呢?”

  他的目光中带了点怜悯,似乎在说,这还不足以证明这是谁的头骨么?

  乌塔莎死死盯着地上那几枚玉戒指,聪明如她,当然猜得出这是谁的戒指。女人的目光恶毒而怨恨,她疾步上前,捡起地上的戒指,三番五次想要确认戒指的真假。女人锲而不舍,最终在戒指上面找到了熟悉的划痕。

  她浑身发颤,但沈钰清楚,她并不是在惧怕自己,而是因为他亲手毁了她在东梁的最后的希望。

  “如果我记得不错,戎卢的公主有两位,姐姐是乌塔莎,妹妹是今日初至东梁,踏入集英殿的那位阿依慕公主。”沈钰笑了起来,心底无比畅快,成功报复幼年被人下毒之仇,这让他心情非常痛快,“戎卢王族的女儿,生下来唯一的用处就是嫁入中原和亲。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戎卢王也给了你们机会,如果能足够优秀且出人头地,待你返回戎卢之后,就可以参与进王权争夺之中。”

  “我曾经还不曾意识到,一年前秋猎时还能够亲手屠鹿,健步如飞的老皇帝,为何年后刚入腊月,就莫名离世。如今我终于明白你这女人的真正目的。”

  “老皇帝中的毒并非孤竹,而是你亲手送给池涣的衰草之毒。若说孤竹毒发八次后身亡,衰草便是真正无色无味的慢性之毒,入水即溶,一经毒发,便衰如枯草,就此身亡。”

  沈钰冷冷看着乌塔莎,唰的一声,拔出了山河归尘剑,剑尖直指女人的胸口。

  “你这女人,杀了老皇帝,给我下毒,不过是想搅乱中原朝局,最后再抽身回到戎卢,去继承你那王位!”

  乌塔莎看着那愈发逼近的一点寒意,想要往后退去,却不知为何脚底犹如生根般一动也动不得,这让她彻底慌了神。乌塔莎抬了抬眼,恍神的刹那,一只浑身漆黑的蝴蝶似乎穿过她的身体,飞向殿外的风雪之中。

  但那又怎么可能,她的身体明明完好无损——?

  乌塔莎剧烈喘息着,她想要出声,然而却没有分毫声音涌出喉咙,浑身上下剧痛难忍,她甚至无从得知这股剧痛从何而来。

  宫殿的门窗“砰砰”两声之中尽数敞开,风雪揉杂着莹亮的细粉涌入玉灵宫,乌塔莎痛苦地喘息着,她一把撕开长裙,疯狂向外奔去。这地方有古怪,一定是那个人的儿子搞的鬼!这宫殿不能再住了,她必须离开这里逃出去!

  然而却无济于事,哪怕已经置身于风雪之中,乌塔莎仍然觉得自己难以呼吸,死亡的丧钟即将为她而鸣。

  她还那么年轻!

  她不想死!

  只要能活着回到戎卢,她就能够与父亲的儿子们平起平坐,再也没有人能看不起她,再也没有人能够侮辱她身为女儿身,还妄想争权夺势。只要能活着回去……无论是权力还是地位,都会通畅无阻地向她打开!

  沈钰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点也不着急。那女人已经中了叶轻云的蝶磷,他什么也不做,女人也会死在这场风雪凛冬之中。

  远处寒光一闪,一支骨箭跨越风雪而来,瞬间刺穿了乌塔莎孱弱的胸膛。一片茫茫雪色之间,年轻的姑娘站姿挺拔,一手摸向箭筒,再次取出一只兽骨羽箭。她头戴纱帽,面遮白纱,看上去非常年轻,身着艳红与赤金相间的露脐上衣,长裙曳地,随寒风飘逸,似乎有银铃声悠然传来。

  那姑娘眯起眼,再度拉开弓弦,指尖搭在羽箭上,松手射出一箭!

  沈钰却动也未动,不知何处涌来一阵妖风,轻飘飘地吹偏了那支朝他心脏而去的骨箭,噗的一声插进雪地的深处。

  “哼。”少女冷哼一声,终于解开面纱的一角,以真面目朝沈钰走去。她赤足踏雪而来,腕上、足间都戴着纯金所制成的佩环,步步叮当作响。沈钰抱剑在怀,好整以暇地望向那穿越风雪而来的戎卢二公主。

  “你还算有点意思,”阿依慕拖着乌塔莎的头发,赤足踏雪,缓缓走了过来,“本公主本想借着这场寿宴,亲手杀了乌塔莎,再嫁祸给你们东梁。但现在本公主反而觉得,那样有些无聊。”

  她转身来到乌塔莎的尸身旁,抽出佩戴在腰间的短刀,一刀砍下乌塔莎的头颅,再从箭筒旁抱起一个淋雪许久的木箱,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丢了进去。

  “我们王族的女儿,在戎卢并不值钱,甚至可以说,从出生起我们的命运就是和亲。”阿依慕收起短刀,抱起木箱起身,“对于乌塔莎而言,她的试炼是杀掉中原的皇帝。因为只有这样,她回到戎卢才能与王族的一众王子平起平坐。”

  “而我的试炼,是杀了她,代替她回到戎卢。这是从我们出生起,戎卢王亲口告诉我们的。”

  “既然如此,她的头你可以带走,”沈钰淡淡道,他抬起手,迎风飞来了一只漆黑蝴蝶,振翅落在了沈钰的指尖上,“但朕的要求是,她不能死在东梁。”

  “这个好说,”阿依慕痛快答应,抱着木箱飞身踏上玉灵宫的宫顶,“宴会上见吧。”

  ***

  皇宫之内悬灯结彩,宫人们低着头点起宫灯,整个大殿灯火通明,殿外风雪呼至,漆黑的夜色犹如无底的黑洞,犹如野兽般吞噬撕扯着这一方之地唯一的暖光。沈钰身穿紫袍官服,面无表情地坐在大殿的最上位。年少君主那如钢刀般冷冽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一众宰臣,他无声地注视了半响,终于移开目光,投向大殿之外。

  集英殿之外,有一人踱步于风雪之中,叶轻云步伐悠然,撑伞行至殿前。他摘下身上佩戴着的山河日月剑,束起红伞,一并交给守在殿外的禁军护卫。

  沈钰一手托腮,似有似无地打量着下面的人。叶轻云的目光穿过一众官员,径直向前方走去。他在阶下沉稳落座,面西向东,坐在第一位。叶轻云不曾在朝堂之上露过面,一时之间惹众议纷纷。多数官员只听说皇帝的身旁有这么一位即将成为随行御医的年轻青年,却都只是闻其名不见其面。但能坐在大殿前享宴的人,官职做到他们那样的地步,多数都是人精,即便满腹狐疑,却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殿外候着的宦官提喉尖声道:“太后——到!”

  雾霜太后一袭云山蓝锦袍,高髻如云,足尖踩上宫人的背脊,由一旁的小宫女搀扶下了马车。女人的面颊施了厚胭脂,却并不违和,反而明艳而妩媚,朱唇微勾,似笑非笑。她缓步走来,香风阵阵,在沈钰的右边落座。

  早闻少年君主与太后情感不深,甚至略有瓜葛,碍于两人从未将此事放置于明面之上,群臣也只当作口口相传的谣言。今日皇宫宴席之上,皇帝与太后却见面全无交流,底下的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当时的传言竟然为真。今日太后寿宴,当朝国君非但没有亲口送上贺词,看起来也漠不关心。

  大殿之上,阿依慕起身,献出贺礼。

  “今日乃是雾霜太后的寿日,阿依慕祝愿太后长命百岁,特此献上花鸟仙云图一幅,夏羊三百,黄金二百斤。”

  见此情景,南阳使节也紧跟着起身,向沈钰道:“陛下,外臣奉命来东梁为太后献上寿礼,献金器二百两、银器及金镀银器二百两,布一万两千匹、生绫一百匹,细马七匹。”

  沈钰的目光掠过他们,点了点头。先前各国献上的寿礼实际上早已清点过一次数目,沈钰早已了然于胸,现下的汇报也就摆个明面。

  吉时一到,寿宴便开始了。

  最先响起的是乐人们模仿的百鸟鸣声,一时之间仿佛集英殿之内涌入成百上千的鸟雀,清脆空明,如置身于山涧之间,头顶悬着一轮明月。

  阿依慕的注意力并未放在宴会之上,而是专注在她面前的一些中原美食。都说百闻不如一见,阿依慕久闻中原美食赫赫有名,却不曾亲身来到中原。她的面前摆着环饼、油饼、枣塔,以及一份白玉京名食冷元子。猪、羊、鸡、鹅、兔熟肉各一份,还有一份面汤。

  中原的皇宫宴席与戎卢大相径庭,若在戎卢,通常都是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并非中原这般分桌而食。虽说每一轮进御酒之后,菜肴也会随之而变,但这也意味着她需要一直待在宴席之上。

  阿依慕有些无趣,叼着一块熟肉骨啃干净肉,“噗”一声吐掉羊骨。虽然菜肴美味,可眼前的歌舞看久了也就索然无味了。

  “公主殿下。”

  阿依慕闻声抬头,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雪白长裙的年轻姑娘,那姑娘肤如凝脂,笑意温柔,纤纤玉手持着酒壶,细声细语地问阿依慕:“公主殿下的酒饮完了呢,殿下还要再添些酒么?”

  阿依慕一愣。

  一向骄傲的小公主张了张唇,下意识道:“……我,准许你称呼我‘阿依慕’。”

  沈灼莲一怔,持着酒壶顿了顿。

  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沈灼莲看着面前年纪相仿的少女,轻笑了一声:“那么,阿依慕殿下,要添些酒水么?后面可还要再进御酒足足八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