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恋惊鸿【完结番外】>第52章 狡兔三窟

  只见那绿衣姑娘勉强一笑,重新端稳了茶壶,动作轻柔地放在桌上一角,便慢慢退了出去。不至片刻,一旁的红木楼梯上走下一个身穿紫色劲装的年轻女子,她抬眼朝沈钰的方向望去,唇角笑意柔和,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步来到沈钰的对面。

  紫衣女子一手执茶,慢悠悠地看了沈钰一眼,开口道:“挽鸢,去煮一壶热茶,为这位公子添茶。”

  被唤作挽鸢的绿衣姑娘点了点头,旋即离去。

  “奴家唤作宋晴,也是谪仙楼的楼主。”紫衣女子简单开口介绍了一下自己,执扇的手一抖,绽开的雪白扇面上绘制了泼墨山河,以扇遮脸,眉目温软地看向沈钰:“奴家自幼在这谪仙楼长大,可从未听说过什么莺桃酒。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楼里的其他酒水。至于公子所说的莺桃酒,奴家确实闻所未闻。”

  “是么?”沈钰慢慢垂目,一手端起茶盏,小口啜饮,“可我听说,贵店的莺桃酒,可是整个白玉京最好的莺桃酒。正因如此,我才为它而来。”

  少年漆黑的眸子温和落在那姑娘身上,“醉香楼的木芙蓉姑娘告诉我,此酒只有谪仙楼卖得最好。”

  紫衣女子一怔,那双妩媚的眸子半是娇嗔地打量了沈钰一番,这才开口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公子真是爱开玩笑,您怎么不早说呀,原来是芙蓉姐姐的客人。”

  “我瞧着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似乎是第一次来到我们这酒楼之内。正如您所说的一样,莺桃酒自是有的,只是我们的莺桃酒酿酒太过耗时,一般只卖给楼里的熟客。”

  年轻的姑娘勾唇轻笑,将折扇合起,捏在手中把玩起来,目光投向另一旁的叶轻云,“这么说来,另一位公子也是为了莺桃酒所来?”

  叶轻云的目光凝视了紫衣女子半晌,轻声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女子便又咯咯笑起来,“二位公子虽身在这烟花之地,但若是细看,身上气场倒是干净得很,并非那些常年泡在风月场的浪荡之人。既然两位公子认识我姐姐,是我姐姐的客人,不论怎么说,我自然会给芙蓉姐姐几分薄面。”

  女子勾唇轻笑,墨色的眸子不做声色地在面前两人扫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公子可想好了,要用何物来与我置换?”

  “公子应知我们卖的不只是莺桃酒,也是‘蓝花楹’,若我猜得不错,公子此行就是为了蓝花楹而来。”女子俯身,左手提壶,茶倒七分满,微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公子不妨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沈钰轻哼一声,略有兴趣地挑起眉:“洗耳恭听。”

  “公子想要蓝花楹,我自然可以拱手献上。蓝花楹本就是害人之物,奴家虽然爱财,也踩着死人赚取过铜板,但如果公子想要奴家收手,奴家也可以就此金盆洗手。”

  宋晴顿了顿,笑意妩媚,终于说出心中措辞已久的真实想法:“东梁律法森严,柴米油盐一向由官家管控,私自贩盐十斤便是死罪。老百姓可以不喝酒,却离不开盐。只要官家将贩盐的钞引只给我们谪仙楼一家,谪仙楼就此不再贩卖一颗‘蓝花楹’。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宋晴也想效仿一番。”

  沈钰笑了一下,“你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认出我究竟为何人,就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准许,但我也必须确保百姓的利益,所以盐的价格不能由你们来定。如果楼主能够接受这笔交易,接下来的五年,谪仙楼便是整个东梁独一家的盐商。”

  “至于收益,六成收益入国库,余下四成归于谪仙楼。”

  目的初步已成,宋晴经商多年,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她在心里数着即将到来的白花花的银两与铜板,内心之喜显露言表。

  女子目光清亮,狡黠地微微一笑,屈指扣了扣桌角,她身旁的姑娘们察言观色,当即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一两个姑娘眼观鼻鼻观心,随即离去。宋晴饮着茶,再次为提壶为一旁的两人添茶七分满。

  “既然你我二人如今身在江湖,我便以公子在江湖的身份相称。还请宫主稍安毋躁,宋晴只是让那些丫头们取些东西,好拿来给宫主瞧上一瞧。”宋晴慢悠悠解释了两句,果然不至片刻,先前离开的几位年轻姑娘一人手捧一个木箱,木箱外粘着一张写过字的纸:谪仙楼独家香料,切勿擅动。宋晴伸手打开木箱,入目所见的正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状似蓝花楹的药片。

  沈钰走了过来,蹲下身捻起一片白色药片,凑到鼻子下细细一嗅。药片挟着中药的苦涩气息,他并不陌生这种气味,整个东梁都为之沉迷的‘蓝花楹’,明知此物害人不浅,却仍有人为此物买单。

  沈钰起身,随手将‘蓝花楹’丢入一旁的火盆中,极高的温度瞬息吞噬了白色药片,悄无声息地融化成一滩药水。

  宋晴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眉目柔和,似乎对于眼前的所见有些意外:“这小小的一片‘蓝花楹’,成瘾性却大的可怕,多食几次,轻则丧失记忆、头疼致幻,重则死亡。前梁皇帝明知此物如此害人,却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皇帝本人,都为蓝花楹而着迷。”

  “倘若前梁能有如今陛下一半的决心,也许前梁都不会毁灭在硝烟与战火之间。”

  “宋楼主明知此物害人,却仍然贩卖此药,与前梁皇帝相比,宋楼主又有何区别?宋楼主的良心莫不是早已被野狗啃食了去。”叶轻云冷笑道,漆黑的眸子沉沉盯着地上数箱‘蓝花楹’,只见青年轻轻抬起手,炽热的妖火自他的掌心溢出,那象征着数百万金银的几箱害人之物即刻淹没在妖火之间。

  宋晴虽看不见妖火的存在,只觉一股阴冷却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那几箱‘蓝花楹’就无声无息地原地消失不见。

  宋晴不露声色地皱了皱眉,再次打量了叶轻云一眼。先前她的关注点全然放在沈钰身上,却是忽略了那站在沈钰身旁,沉默寡言的苍白青年。

  如今细细一看,她这才发觉眼前青年的肤色苍白而阴冷,似乎不似寻常人一般。他就站在沈钰的身后,腰间佩戴着一把猩红长剑,犹如忠犬般守候在主人的身旁。

  宋晴浅浅吐出一口气,尤其庆幸方才还算识时务。她确实爱财,心思也确实打在了沈钰的身上。如果能拿到官家赋予的特权,谪仙楼就此财路通畅。

  正因如此,她才敢铤而走险,无论成败,都不会对谪仙楼有任何损失。

  只要能和官家合作,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白玉京第一商人,谪仙楼也会代替醉香楼的地位,成为全东梁的第一酒楼。如此通畅的财路,怎叫她不去觊觎?

  宋晴眯了眯眼,勾唇轻笑起来:“宫主,我虽不知此物是何时流入的,但至少我可以告诉宫主,此物是从明州的港口流入的,早年间有一个名叫月上井的东瀛人将‘蓝花楹’带入中原。宫主既然想彻查‘蓝花楹’的来龙去脉,明州官府就是重要的线索。我不知道那东瀛倭寇如今在何处,但此物与东瀛人脱不了干系。”

  “我们从未见过那东瀛人,若是拿货,都是从其门下弟子手中得到货源。他虽然来自东瀛,但门下弟子却是个中原人,别名乌鸦。他在明州开了一家李记药铺,依靠‘蓝花楹’和他的师父一同赚了个盆满钵满。”

  沈钰饮下茶水,起身告辞:“既然楼主如实告知线索,自然我也会遵守承诺,贩盐一事,后续自有人来寻楼主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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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晴沉默了半晌,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君主,苦笑一声。

  “若是早几年,东梁的掌权者也能够如今日的陛下一样,有此决心禁止‘蓝花楹’,也许我的父亲就不会因为‘蓝花楹’而死。而我亦不会走上我父亲那样的死路,”宋晴放下茶盏,眸光自嘲,“如今的东梁还有陛下,万幸、万幸。”

  沈钰的脚步一顿,“做人应有良知,无论是人,还是皇帝。有些事能做,有些事想都不能想。宋楼主,踩着尸骨赚白银,安睡在床榻之上可曾有过不安?”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在找借口,”宋晴苦笑,“我不适合扮演好人,我也确实卖了许许多多的“蓝花楹”。它们本不应该出现在东梁。”

  宋晴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她最终垂下眼,不再言语。

  出了谪仙楼,沈钰面色疲惫,此番他所暗访的几家酒肆茶馆,都是无愧亲自调查了将近三个月,最后才敲定下来的名册,里面既有如醉香楼那样名声显赫的第一酒楼,也有临近闭店、籍籍无名的茶馆。他的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年轻的少年,这些少年愁眉苦脸地跟在沈钰的身后,被面无表情的无愧带走转交给了内廷司。抓住他们的时候,这些少年们正缩在一家开在街坊之间的小茶馆内,饮多了掺进‘蓝花楹’的高粱酒,大敞着衣襟,临溪席地而坐,醉得东倒西歪。

  他回头看了一眼叶轻云,又满是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叶轻云闻声,几步上前,开口询问道:“方才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沈钰看着半是透亮的天空,他们这一晚上实在忙碌,前脚封了醉香楼,后脚就查出了‘蓝花楹’的线索。

  “先前你说的钞引一事,我始终觉得有些过于草率。”叶轻云淡淡道,“江湖之上,人人皆知宋晴爱财如命,嘴上虽然应了你不再贩卖蓝花楹,但只要是人,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以五年为约,若是违约,特权自然收回。我虽未说,她若是当真聪明,就懂得如何处理此事。若真是个四六不懂的人,无愧自然可以直接处理了她,谪仙楼也就不需要再存在了。”

  迎面而来的寒风凛冽,沈钰被这股寒风一激,喉咙的痒意难以忍耐,当下连连咳嗽了起来。叶轻云皱起眉,停下了脚步,慢慢拍着沈钰的后背。

  沈钰双颊潮红一片,喘着粗气,终于顺足气息,止住了咳嗽。

  他似是疲惫极了,却又挺直了胸膛,与叶轻云同行。

  “而你我二人需要做的,就是彻底销毁东梁全部的‘蓝花楹’,再成立院所帮助那些食用成瘾的百姓戒去瘾性,找出此事的幕后真凶,无论身份贵贱,一律问斩。”

  沈钰轻笑,温热的眸子望向叶轻云,双唇一张一合,声音虽然如往日温和,却透着一股切齿的寒意:“至于那个将蓝花楹带入中原大地的东瀛倭寇,他最好藏到一个任谁也难以发现的地方,否则便是掘地三尺,我也会将他找出来,再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叶轻云垂目,淡淡笑了。

  “阿钰若是想亲手杀了他,无论他是东瀛权贵,还是狡兔三窟,我都会亲手为你扫除这条道路上的一切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