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巾帼>第70章 破布条

  穆以安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正常,当即就展开了那布条,轻轻吹落了上面的灰尘,然后借着穆以宁房间里面昏暗的烛火,勉勉强强看清了上面已经残缺不全的字迹:

  “……适……什么什么时?”

  “成……这又是什么什么之美?”

  穆以宁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后脑勺处传了出来:

  “适婚娶之时,成良缘之美”

  穆以安彻底愣住了。

  “三哥……”

  穆以宁别过脸去,用手艰难地扒拉着轮椅,想让他转过去,彻底不去面对穆以安、彻底不去面对穆以安手中渐渐被攥紧了的布条。

  穆以安站了起来,脚上一阵麻,酸得她眼泪差点儿又掉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穆以宁的后背,喃喃地道:“这是……这是含章给你和令仪姐姐的婚书?是吗……三哥?!”

  穆以宁咬着唇,不说一个字。

  穆以安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三个心里面那点破想法。

  他自己从心底里面觉得,自己就是对不起高令仪的。

  若是他能再忍住几分不说出口,也许此刻高令仪也对他没那么多“痴心妄想”,他还能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出嫁,他也可以正大光明地为她送上祝福,看着她走向自己的幸福;

  可现在呢?他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而且再也收不回来了。

  他给了高令仪和自己一个希望的同时,上天给了他一份绝望:谁家名门闺秀可以下嫁给一个半身不遂、苟且偷生的残废呢?

  穆以宁自从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是太可怕了一些了。

  他听高羽琛说,令仪已经被所在了房内不允许出门半步,就连作为高令仪大哥的他都不能见上一面。穆以宁便知道,他和高令仪是真的有缘无份了。

  他宁可不要这个缘,把它重新完完本本地还给高令仪。

  如果能看到她幸福,穆以宁心想,让他就这么过完下半辈子,也值了。

  穆以安知道,这张破布条,是他三哥自己硬生生剖开的鲜活心脏,承载着她三哥的半个魂儿。

  也许可能只有真的痛到了极致,才愿意将他们抛进炽烈当中焚成灰烬后,用麻木聊以慰藉。

  她将布条重新裹好,在穆以宁房间中寻了个盒子,小心翼翼地保存好了之后,才转头对穆以宁柔声道:“三哥,你就当眼不见心为净,我帮你拿着。好歹是上品的帛书写的,咱们家都揭不开锅了,你还是这么不懂得勤俭持家!”

  穆以宁知道她的想法,苦笑一声,决定陪着她将痛苦掩盖下去,道:“是你才不勤俭持家!家里账本上几个子儿你都数不清。”

  穆以安一点儿都不觉得羞愧,反而十分得意:“我就是看不懂那些账本怎么了?我有含章啊!”

  提到戚含章的时候,穆以宁的脸色微微有些缓和,继而又变得复杂起来,他试探地问道:“以安,你知不知道……含章她,已经被册封为了太子?”

  穆以安颔首,道:“我正奇怪呢!哥!”她又重新趴到了穆以宁膝盖边,问道:“女太子……皇帝怎么想的?虽然我也觉得皇家吧,除了含章之外别人也都跟弱鸡一样的,但这也算违背了祖宗礼法,朝中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点头答应了呢?”

  穆以宁身子不大好,捂着嘴咳了两声,开口道:“一开始,的确群情激愤,甚至有人直接在朝堂上就指着含章开始痛陈她是不详征兆,说她妇人鄙陋粗见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什么!谁啊、谁呀!”穆以安气得大吼出声,“让他来跟老娘说这话啊!来啊!”

  穆以宁拉住她的手,继续道:“可含章并没有在朝中直接发作,反倒是陛下怒火不小。第二日,说这话的人就被斩首于菜市口,原因是……谋逆。”

  穆以安愣住了,也没声儿了。

  只听穆以宁继续道:“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更有直接指着大长公主鼻子破口大骂的。他们的下场大多一样,轻则斩首,重则……满门抄斩。”穆以宁叹了一口气,道:“其中还有不少要员功臣,着实让京中一时满城风雨。不过好在含章在百姓当中名声不错,虽此事因她而起,百姓也都大多只是猜测,未曾表现反感。

  “在籍没五人之后,册封诏书就在年前颁了下来。没有典仪、没有宴会,只是将太子金印和一身朝服交给了戚含章,然后顺便把她府上那块还没有捂热的‘大长公主府’牌匾摘下来换了‘太子府’,这事儿就算完了。”

  “连东宫都没让她去……”穆以安呢喃道。

  穆以宁拧紧了眉头,道:“这件事情,连我都不知道陛下怎么打算的。含章走之前还来找过我一趟……只不过我当时、心思不在此处,未曾细想。”他深吸,“如今你回来了,想来她的心也能定一定了。”

  穆以安颔首,又在自己脑中将穆以宁的话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突然低声道:“杀了……要员、功臣?”

  穆以安终于抓住了她之前一直闪烁在脑海中的可怕思想,立刻环顾了周围一圈,确定没人之后将他三哥的轮椅转了回来,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以宁看,充满了慌张与绝望。

  穆以宁瞪她:“转慢一些!我会吐的!”

  “三哥!”穆以安沉声道。

  “说。”

  “有个东西,我突然想起来,得给你看一看。”穆以安说着,一边就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那个一直没有放到别处的布包,道:“我一直没有把它拿出来,一直都没有!”

  穆以宁凑过去,道:“这是什么?破破烂烂的。”

  穆以安吞了口口水,将布包轻轻放在了穆以宁的双膝上,对他道:“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穆以宁满腹疑惑地将那包东西打了开来,脸就黑了大半,怒道:“咱们俩还真是兄妹啊?穆以安?!我给你看一堆破布条、你也还一堆破布条给我看?”他捻起布包里面的张灰扑扑的碎片,问道:“这什么东西?”

  穆以安拍了他的手,把碎片从他手上拍了下去,然后又把布包从他膝盖上拿了下来,开始一点一点重新在地上拼凑起来。那一张张布满了灰土与黑色干涸血迹的碎片在她手上渐渐成形,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地上面两幅地图缓缓显出了原型。

  穆以宁激动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这是?!”

  穆以安拧眉,道:“这是我在回风谷废墟下面找到的东西,看上去饱受摧残,但好在还算是能显得出来,这是两张图。”她顿了顿,才补充道:“两张,不同的布兵防阵图!”

  穆以宁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去拿图,可挣扎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根本没有办法用力,甚至自己上半身的挣扎让他重心不稳,直接向面前的地板倒去——

  “哥!”

  穆以安立刻冲上前,抱住了穆以宁,吓得心肝儿都抖了三抖。她小心将穆以宁重新放回轮椅上坐稳了,只觉得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三哥,可没想到如今再抱他的时候,三哥已经瘦得只剩皮囊里包裹着的一堆骨头了。

  穆以宁深呼吸道:“两张……不一样的布兵防阵图?!你怎么确定、你怎么确定就是两张?!”

  “回风谷地形复杂,任何关口的布兵变动都不是小事,一对比就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这两张图上面不止一处不一样!”

  “那万一这其中一幅是草图呢?!”

  “不可能!”穆以安斩钉截铁地道,“这习惯三哥你都不知道,我也是在淮水东营的时候亲眼看着爹爹才知道的。爹他有个习惯,草图皆用普通的纸节约开销,但凡是确定下来、轻易不再更改的大图才会用到这种帛书,方便运输保存。”她戳了戳地上的碎片,道:“这两幅图,轻易是不会改动的,那么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穆以宁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轻轻闭上了双眼,默默地思考起来。

  穆以安坐在地上抓着脑袋,整个人也是一片惆怅。

  穆以安抬头问他:“哥,爹把布兵防阵图送回京城的时候,不是经了你的手了吗?你记不记得?!”

  她三哥眼皮都没抬一下,道:“我看你是真的打仗打昏头了!你知不知道,这种军机大事,是只有陛下才能打开看的。我不过是做个传送工具,哪里会打开看啊!”

  穆以安闷闷地:“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来回扒拉这那对碎片,又将它们混到了一起。

  穆以宁突然睁开眼睛,道:“当时调查齐王一案的……是大理寺?”

  “好像……是的吧?我记不得了!”

  穆以宁道:“当时,齐王畏罪自杀,尸体旁边放着一份告罪信。大理寺接手了齐王一案的所有罪证,封存在中书署内。也不知道那里头会不会有他泄露给北燕的布兵防阵图,你可以去查一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穆以安颔首,道:“那我去找含章帮帮忙!”

  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找戚含章,却突然被穆以宁叫住了:“以安!回来。”

  穆以安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穆以宁问道:“这件事情,你没有告诉含章吗?”

  “没有,”穆以安道,“含章一路上都不对劲儿,而且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累得厉害!我也就没跟她说,是方才三哥你说了那么多朝中的事情我才想起来跟你说的。”

  穆以宁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情,你先不要跟含章提起来。”

  “为何?”

  “她方才继任太子,你要知道,”穆以宁的眸光深沉,“如今她已经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主了,她是大殷的储君、未来的陛下!她所要考量的,就不仅仅是穆家了。”

  “……”

  “若是从前,戚含章的性命与自由没人在乎,她愿意护着谁也就当作皇室的一件小事。可一旦她穿上了那一身明黄色的太子服饰,站到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的时候,她的性命与自由,就成了人人争抢的东西了!”

  穆以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含章她如今可不单单是要考虑穆家,更要殚精竭虑,怎么留住自己的性命,这样,才能护得住她想要护的人了。”

  另一边

  刚刚目送穆以安下了马车,戚含章的声音立刻就冷了下来,对着马车前头御车的老张道:“走吧!”

  “是!”

  老张应声,在戚含章根本没有告知他目的地的时候,就已经心领神会,马车缓缓走上了朱雀大街,却并没有往皇宫或是太子府的方向走去,反而渐行渐远,直接到了皇宫西南角落的一处重兵把守的地方。

  马车上面明黄色的旗子成为了他们一路畅行的通行证,没有任何一个关卡拦着它的前行,它慢慢悠悠地走着,一直走到了一道大门前才缓缓停下。

  为戚含章掀起帘子的人是玉璇,戚含章下了马车后,门口还有一个人等着她,正是李德!

  李德手上还捧着一个托盘,见到她先躬身行了礼:“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戚含章脸色灰白,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德脸上也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可还是道:“殿下,老奴传陛下话:既然已经答应了殿下不降罪于穆以安的请求,那也请殿下兑现自己的诺言。”他送上了一柄匕首,在托盘里寒光闪亮!

  戚含章指尖微微颤抖,触碰了一下那柄匕首,一瞬间就瑟缩了回来!

  玉璇立刻上前,扶住了戚含章的肩膀,道:“殿下!”

  她转身从马车里面取出了一件大氅,小心翼翼地为戚含章披上,一边为她穿着衣服,一边盯着戚含章的眼睛,道:“天牢阴冷潮湿,殿下舟车劳顿,仔细莫要病了,平白惹陛下与穆将军担忧。”

  戚含章微愣,可玉璇已经退了下去。

  李德试探道:“殿下?”

  戚含章盯着面前大门的牌匾,肃杀气息扑面而来的两个“天牢”大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知道了,给我吧。”

  戚含章拿起匕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天牢。

  每走一步,她的眸光都变得更加阴冷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