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书写咖啡>第2章

  我的店,不小不大,一半是咖啡,一半是书。

  当初开店的时候,想了很久应该起一个怎样的有内涵有气质又别具一格的名字,想了很久,大概是要求太多了,无疾而终。直到被开业前的各种人间琐事消磨掉最后一点文艺情怀,终于觉得平淡朴实才是最真,于是键盘一敲,给负责招牌设计的人发过去四个字,咖啡与书。

  结果,竟然被设计师给拒绝了!哈哈,肖初然那个留着长发夹着烟谈生意的伪艺术家,竟然嫌我起的名字太,粗浅!我只好绞尽脑汁,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点点艺术加工,最终名为“书写咖啡”。

  因了这个名字的缘分,我和肖初然成了朋友。肖初然这个人,见面不如闻名。

  肖初然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那种干净的少年的模样,考虑到他的年纪,至少也应该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逸的青年。然而肖初然本人让我彻底明白,“望文生义”是一个贬义词,凡事不能想当然。

  他本人,留着长发,但不是那种飘逸的垂顺的长发,而是有点自然卷,总是用一根黑色的橡皮筋短短地随意地扎在脑后,留了一小撮缀在右耳垂边,看起来——时而高贵,时而猥琐。

  他抽烟,也不呈孤独或忧郁或成熟或深沉状,只是工作的时候熬起来就一根接着一根不间断地抽,烟头扔得满地都是,我发过誓绝不在他工作的时候跟他同处一室第二次。

  好在他是一个自我定位极其精准的人,从不自诩风雅,自称“艺术商人”。但是事实上,“伪艺术家”这个词,我只在私底下当着他面的时候才会用。

  “求你了我的祖宗!动作快点行不行?我约了人的,马上就要走了!”

  伪艺术家肖先生此刻正趴在我的吧台边上,握着右手的拳头用力敲着台面,丝毫不低声下气地哀求我给他冲一杯咖啡。

  我觉得莫名其妙,压根没打算理他的要求,一边擦拭我的玻璃杯,随口应道:“你不能改天再喝吗?”

  “我不知道改天是哪天啊!我又不是天天都有时间往你这里跑!”肖初然急了,不自觉加大了音量。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跟被他打扰的客人陪笑道歉。

  “是你说的烘焙好的豆子一个星期左右最好喝,我好不容易讨来的传说中的‘黄金曼特宁’诶!不趁着新鲜尝一尝,难道要等它陈年吗?”他压低了音量继续抱怨,抱怨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拍了一下脑袋,“不对啊,陈年曼特宁好像更难得?”

  我忍不住笑了。

  肖初然对咖啡的认知,几乎可以说是“粗鲁”的。很早以前我就学会不要跟他计较这方面的细节,也不再试图去纠正他的误会,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跟咖啡之间的唯一联系,不过是他有一个当咖啡师的朋友而已。所以我没有告诉他,曼特宁的“陈年”,是在烘焙之前的生豆阶段,烘过的咖啡豆放久了,即使是黄金曼特宁,也逃不过变质的命运的。

  “笑个毛!赶紧的啊!”他又忍不住开始咋呼了。

  “想喝的话这个周末之前空个时间过来,实在没时间的话……”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不介意喝完之后写篇文章给你描述它的口感,题目我都想好了,《黄金曼特宁的极致味蕾之旅》,你还有别的建议吗?”

  他用力瞪着我,却也只能瞪着我。他自己不会冲咖啡,也不会舍得把这么珍贵的豆子送给随便什么人,——他说是讨来的,我知道不是开玩笑,而且是借着去印尼出差的机会专门为我讨的。在国内,“曼特宁”一点都不难得,但真正的“黄金曼特宁”很难。他自己想尝一尝什么的,也是真的只是顺便尝一尝。——又深知我的为人,在我看来,如果只是为了喝一口而喝一口,那喝不到也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瞪了一会觉得眼睛有点累了之后,就无可奈何地去赴约了。我知道周末之前他还会再来一次的,呵呵!

  顺便说一句,肖初然微胖。

  微胖的肖初然走了之后,店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我擦完杯子,突然有点百无聊赖。坐在小小的吧台里,隔着几排错落的镂空的书架,透过玻璃的店门,和马路对面那棵开满了橙色大花朵的木棉相望不语。

  南方的极其短暂的几乎不能称之为春天的春天到了,木棉花落了一地,没有人去扫,这片街区的清洁阿姨们应当也是诗情画意的人。

  “书写咖啡”,这家店一路磕磕绊绊,到现在将近五年了,一开始它不是这样子的。

  一开始,很小,但五脏俱全。现在,大了很多,却真的只剩下咖啡和书了。

  然而我很喜欢它现在的样子。周围连接着天花板的落地书柜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看书的人零零散散地点缀在某处,手边放着一杯咖啡。咖啡的醇香在空气中浮动,一点一点地渗进每一页纸张里,悄然弥漫到字里行间。这就是我一开始想要的样子,它终于慢慢变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一阵细密轻巧的风铃声唤醒了我的神游,有人进来了。

  我抬头看去,是……简千梨。

  她只把门推开到足够她钻进来的空隙,先探出一个脑袋,目标明确地往吧台的方向看过来,碰到我的视线,展颜一笑。必须承认,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很欣喜见到她。

  我有点好笑地看着她轻巧地从门缝里钻进来,又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不禁反省,“书写咖啡”的氛围,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压抑了某些客人的天性?

  还没等我想出一个结论,简千梨已经绕过书架走到吧台前,脸上有点雀跃,笑着喊了我一声,“慕容~”

  是了,上次,大约一个星期前,她来过,打碎了我的爱尔兰,作为回报,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

  “早。”我说,其实已经是下午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执着于用这个字来跟熟悉的朋友打招呼,无论时间地点,还美其名曰:“早”只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就像“你好”“哈喽”“嗨”一样,何必在意细节呢?

  她似乎被我逗笑了,学着我的样子,也笑眯眯地回了一个,“早!”

  “耶加雪啡?”我肯定地问,一边问,一边已经开始准备手冲了。从她第一次进来请我帮忙介绍一款咖啡开始到现在,她就只喝这个,还没看出有换一下口味的意思。

  “嗯嗯!”她特别乖巧地点了点头,像小学生一样,似乎又想站在边上等了。

  我的吧台边上没有设座位,鉴于她上次的表现,我示意她自己去搬一张椅子过来坐。她突然睁大了眼睛,表现出一种受宠若惊来,我笑着摇了摇头,她就开开心心地去搬椅子了。

  耶加雪啡是一款非常迷人的单品咖啡豆。它的迷人之处,不仅在于水洗耶加芳名远播的沁人花香,和精选日晒展现出来的诱人果香,还在于“耶加雪啡”这个名字的内涵。“耶加雪啡”原本只是埃塞俄比亚的一个小镇的名称,这个名称在当地的意思是“在这块湿地上安定下来”。现在,“耶加雪啡”是埃塞俄比亚精品咖啡的代名词,可以说代表了整个埃塞尔比亚咖啡的最高水准。而埃塞俄比亚,是全世界咖啡的故乡。

  所以,就着花的清香抿一口果味的清甜,遥想十几世纪的东非高原上第一颗咖啡浆果被采摘,第一粒咖啡的种子被研磨,第一棵咖啡的幼苗被精心呵护,第一次远渡重洋,在另一片大陆落地生根……是多么诗意的一件事!而且,耶加雪啡,这个名字很好听不是吗?

  “谢谢!”简千梨像上次一样,安静地等我冲完咖啡,然后礼貌地跟我道谢。

  这次,我换了一套杯子:一个大的尖嘴的水滴状玻璃壶,配两个小的无柄的玻璃圆杯,浅浅地镶嵌在木质的托盘上。

  “今天请你喝咖啡。”我说。

  我的话音刚落,她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有点惊讶,却并不扭捏,只是甜甜地又说了一句“谢谢!”,很期待的样子。真讨人喜欢。

  我把玻璃壶握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深褐色的咖啡液被透明的玻璃衬的愈加澄澈,然后往两个小杯子里各倒了半杯,香气四溢。两个人,就应该这样喝咖啡。

  取了其中一杯递给她,我拿起另外一杯,放在鼻子底下深深闻了一下,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咖啡更香的东西吗?

  她也有模有样地闻了闻,尝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评价:“这杯咖啡比我之前几次喝的香很多,有点甜!”

  哈哈,有点甜。我被她逗笑了,却没有接话,我不擅长闲聊。

  “其实我一直以为这种咖啡是很苦的,都不敢喝。”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并不在意我的沉默。“那天第一次进来看到菜单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好像考英语的时候拿到法语试卷一样,完全看不懂啊!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

  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也丝毫不影响她语气里的绘声绘色,还不小心暴露了她的学生属性。我立刻回想起她第一次来“书写咖啡”的情形。

  怎么进来的我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她站在吧台前,低头看那唯一一份手写的菜单,睁大了眼睛一脸不解,然后抬头抱歉地问我:“这些都是咖啡吗?不好意思我看不懂,可以帮忙推荐一下吗?”说完一脸诚恳地看着我。

  于是我就记住了她。她并不是第一个看不懂我的菜单的客人,但她是第一个表现得如此坦白可爱的客人。

  很多人对咖啡店的印象停留在一些大的连锁品牌上,这些店不仅提供咖啡,还有别的饮料,还有甜点,甚至西餐,菜单丰富多彩。也有很多人对咖啡的认知局限在“拿铁”“卡布奇诺”这些用浓缩咖啡液和牛奶调制的花式咖啡,或者是又淡又苦的“美式咖啡”,又或者加了糖浆的“摩卡”“焦糖玛奇朵”“风味拿铁”。

  因为这“很多人”,所以即使是私人的小咖啡店,菜单上也往往少不了这些名词。“书写咖啡”头两年还卖过吉拉图呢……

  但现在,这里只剩下单品了,而且款式极少,最多不超过五个,又因为豆子经常更换,所以菜单都是我自己手写的。

  很多像简千梨一样第一次来店里的客人,却并不像简千梨这么有教养。举个例子,有一个客人提着她尖锐的大嗓门问:“哎哟,你这里不是咖啡店吗?这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再举个例子,有一个客人指着菜单磕磕巴巴地点了一杯哥斯达黎加,连名字念错了都不知道,然后埋怨咖啡太苦,下了三包糖,其中一包全撒在桌子上了。还有一个客人,像我的上司一样浏览了一遍文件,不是,菜单,然后直接向我下达指令,“给我来一杯拿铁,不要放太多糖!”……不一而足。

  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你只卖单品呢?”她终于问出了心里的好奇,她一定想问很久了。

  “打奶泡的声音太吵了。”我说。

  她看了看周围的书柜和看书的人,又看了看我刚刚才用过的磨豆机,非常迟疑地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是哦!”然后很是怀疑地看着我。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却没有再解释,她也就没有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

  “对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吗?”她吐了吐舌头,“我每次来之前都好怕碰到你刚好休息……”

  “嗯嗯,每周一。”想了想,又补充,“如无意外。”

  “为什么我觉得后面才是重点?”

  我开始假笑,“你想多了……”

  这天之后,简千梨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出现在我的店里,有时候是周六,有时候是周天,有时候两天都在,偶尔工作日也会过来,当然,对她来说是上学日。

  她仍然只喝耶加雪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