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亲妈给老婆加特效有什么问题>第59章 .番外:《放刀》(上)

  萧幸是个屠夫。

  他有高大魁伟的身材, 轩昂英俊的相貌,他还有一家门店、七八个刀手,以及一把削铁如泥、斫骨无声的屠刀和一身拔山盖世、撼天动地的武艺。

  而这些都不是他最幸运之处。

  最令人欣羡的是, 他有一位出身名门、美貌智慧且深爱他的妻子。

  她叫梁不近——不近人情的不近。

  梁家坐镇乌啼城,家主梁楷持一柄秋江剑荡除陀川马贼,得侠名远扬。梁不近身为梁家大小姐, 武功胆魄皆不输其父, 及笄之年承继这把名剑后, 一剑诛杀对自己出言轻薄的朔雷帮主,并取字“不近”。江湖人都知晓这矜贵傲慢的梁家少主已存不嫁之心, 对男子的一切亲昵谄狎都不屑一顾——但例外总是容易在意外中产生。

  癸卯年三月, “醉红剑”吴山翠邀梁不近在双燕峰一战。

  他斩下一枝怒放的桃花,任琼片飘飞, 说, 我们应该成为一对侠侣。

  她道,你要当摧花之人, 我却想做摧人之花。

  她铮然拔剑。

  秋意煞春,秋江断魂。

  吴山翠只是遗憾地笑。

  他想要留下梁不近,如果不能留下她的人,就得留下她的命。

  这是一场恶战。

  梁不近快要败了, 她知自己可以死, 却不能败。因为她太清楚败者的命运,尤其是一个落败的女子——

  她用自毁的法子向他攻去。

  终于,吴山翠猝然倒在双燕峰的遍地落英中, 用温热的鲜血为这场惨烈的求亲增色。

  梁不近意识涣散,她看到笼罩在对方身上的死亡的阴云也开始往她头顶蔓延。

  但那不是阴云,而是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蹲下身子, 用袖口细致地拂拭秋江剑身,然后收剑回鞘,将梁不近背起。

  “梁姑娘,我叫萧幸,是来帮你的。”

  “你要帮我,方才为何不出手?”

  “若我插手战局,你或许会感激我,但一定不会嫁给我。”

  “哦?那么你做什么我才会嫁给你?”

  “不知道。我不知什么能让你开心,但我不会做令你不悦的事。”

  梁不近伏在他背上,听到自己的秋江剑与对方的环首刀撞出清越回鸣。

  他为她藏刀,又替她拭剑。

  他不会掩去她的锋芒。

  这便是她芳心暗动的秘密。

  萧幸是个无根无蒂的刀客,他的亲人、朋友、倚靠都是这把刀。他爱刀如命,认为它早已与自己血脉相连,不可分割。

  他对梁不近的表白亦是:“你很像它——我的刀。”

  她曾经很喜欢这个特别的形容。

  直到她厌倦杀戮与纷争,熔毁秋江剑,离开乌啼城,与萧幸一同隐居陶县。

  他们约定不再动用武功,不再涉足恩怨,不再为胜欲、家族、名利而战,只作为梁不近和萧幸而活。

  她过上了自己希冀的日子,平庸而安宁,琐碎而充实。

  萧幸也如她所愿扔弃了那把无名的环首刀。

  他从来不给他的刀取名。

  “取名?它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不需要名字。”萧幸略有腼腆地答。

  可是,他选择当一个屠夫。

  梁不近曾经以为他选择这个行当仅是为了养家糊口,但在这些年的相处中她终于明白,他根本离不开刀。

  无论是否在屠宰场,无论是否需要用刀,无论夜寐昼醒、行止坐卧——

  他永远带着那把厚重锋利的屠刀。

  除了这件事,他的确做到了“不让梁不近有任何不悦”。

  “它只是刀,就像你我的衣衫,女子的珠翠,我习惯了它,为什么你会如此在意?”

  “因为你依恋它更甚于我。”

  他惊讶而哀伤:“不是的。”

  梁不近也难以相信,有朝一日她会因一件死物妒心大盛,这实在太滑稽,太屈辱了。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狂乱的臆想。

  刀光像一位妖异的鬼魅,无时无刻不用它华彩绚烂的幽波摄取萧幸的魂魄,摧毁梁不近的理智。

  饮食时,她觉得刀柄的晃颤与萧幸咀嚼的频率一致;休憩时,她看到他即便闭着眼也会下意识地抚摸刀鞘,刀体的弯弧恰好贴合他的掌心,天造地设,相得益彰;甚至在床笫间,她都会暗暗计较他对刀的摩挲与对自己的柔抚究竟何者更温情。

  他是个天生的刀客,能与任何一把刀契合,也能迅速领悟任意一种刀法,而他从不因这种天赋自傲,只以一种温顺谦和的姿态伴侍在她左右。

  她从不怀疑他对自己的爱。

  她知道,半生漂泊令萧幸习惯了它的存在,她不能拔除它,却可以用别的东西取而代之。

  这激起她的好胜之心。

  梁不近倾偎在丈夫怀中,用宣战般的语气道:“我们可以要一个孩子。”

  这令萧幸受宠若惊。

  他从未奢求她会给自己诞下后代,她如此孤迥,孩子于她而言不过是附赘悬疣。而她竟愿意为自己做出牺牲——他被圈在茫然的喜悦里,只觉热血沸腾,无以为报。

  有孕之后,梁不近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更多眷注,萧幸也变得更忙碌、更疲惫、更不愿卸下他的刀。

  她的目光由柔情变为哀婉,一个黑惨的夜晚,她近乎卑弱地恳求道:“你不能为我放下刀么?我不想看见它。”

  实际上,昏暗的屋内,它隐没在阴影中,几乎不能为人眼所见,可她就是能觉察到它的存在。

  “我……可是,为什么?我需要它。”面对妻子的请求,他感到惶然无措。

  “因为我舍弃了秋江剑!”她怒道,“你也应当放下过去的一切,包括这把刀!”

  他讷然摇头:“不近,它不是原来的那一把……”

  “它是。”梁不近阴鸷地盯着他,“它就寄宿在你身上,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萧幸避开了她的诘问,只低声道:“我去打些热水,你好好休息。”

  梁不近此刻才明白,自己既然厌恶男子,又为何会喜欢上萧幸。

  比起人,他更像是刀的祭品,他可以轻易地随她远离江湖,是因为他对人世种种没有分毫留恋,他是刀客,也是屠夫,杀人与宰杀牲畜并无分别,但离开了刀,他便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人应当怎么活。

  他不爱她,只是将她视作同类,才如此亲近。

  梁不近忆起他们初见的那一日,他为她拭剑时的神情温柔似水,几乎能将人溺毙。

  但这份温柔不是给她的。

  如果她一直是梁家大小姐,如果她从未思考自己真正的归处,一把天生的刀和一柄被冶炼、鼓铸、规训的剑,也许可以各取所需、琴瑟和鸣。

  不被理解、也不可能被理解的痛苦使她性情怨郁,阴晴不定。

  她时常听到邻人的劝导——

  “哎呀,梁娘子是有些……不过女人怀孕后都是这样,你得多担待着些。”

  “是呢,萧屠,别担心,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萧幸对她的变化感到愧疚,他开始向旁人请教讨好媳妇的办法,梁不近的屋子堆满了花草、香囊、脂粉、首饰。

  她却一点笑意也不曾施舍给他。

  隆冬,大寒,也是她临盆之日。

  而除夕将近,肉品供不应求,萧幸在屠场亦无法抽身。他得到消息狂奔回家时,手里还持着那把刚从猪肠里拔出的刀。

  婴儿哭声震天,他小手小脚地靠近虚弱的梁不近,神情在束手无策的迷惘和欢欣若狂的兴奋间来回变幻。

  “刀上血气太重,吓着孩子了……”

  “啊,哦、哦。”

  他把刀扔在盛着热水的铜盆旁边,从梁不近手中接过那个柔软如初放芽苞的生命。

  她的目光恍惚了一瞬。

  因为萧幸的双臂被婴儿占据,他的双瞳也被初为人父的惊奇填满。这一刻,他真的放下了他的刀。

  “我们叫她‘放刀’,好不好?”

  她的声音令他从喜悦中清醒。

  萧幸看着榻上憔悴的妻子,几欲落泪:“我……不近,辛苦你了。”

  “叫她‘放刀’,好不好?”

  她执拗地重复道。

  萧幸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孩子可以重塑他生命的意义。

  可是……

  他总是对未知和崭新的东西感到恐慌。与往常一样,当他茫然时,便会去寻找那个永远坚固、冰冷、沉默的伙伴。

  他一只手抱住襁褓,另一只手去捉搁在桌角的屠刀。

  刀身回到他腰间皮鞘的同时,梁不近发出一声失望得近乎绝望的叹息。

  他弗敢直视这样的她。

  她向他伸手,要接过这个孩子,他垂着头,失魂荡魄地把婴儿放在梁不近的臂弯里。

  三人距离最近的一刹,血瀑如喷。

  他感到胸口骤然迸射出剖心催肝的剧痛,这令他双目圆瞪,哑然失声。

  长而锋利的铜剪刚刚裁断婴儿的脐带,现又搅碎了其父的脏腑。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面色苍白的梁不近。

  她平静而冷酷地宣告:“她叫‘萧放刀’。”

  此时,她的目光甚比诛杀吴山翠时还要狠戾决绝。

  人死灯灭,如汤沃雪。

  萧幸惨然一笑。

  可是,他想,梁不近对他终究是仁慈的,因为她还是在这个孩子的姓名中烙进了他的印迹。

  他仍觉得自己的一生十分幸运。

  ……

  腥浓血气在逼仄的房间内熏灼游荡,不肯放散。

  萧放刀啼哭渐止。

  这似是一个婴孩对一场死亡的静穆哀悼。

  作者有话要说:  结果还是没写完!于是分成两章了!

  宗主名字的风格显然是来自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