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生活,虽然确实稍显寂寞些, 但也不算完全让人过不下去。

  只是有时候, 沈茵想起仅仅就在去年, 这个家里还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便还是难免感到有一些难过。

  才女们难过了还能在花笺上写写诗词,像她这般的庸人就不行了,她本有意去铺子里接点针线活计回家做,不为了赚这零星几个钱,只当能有个营生好打发打发她这无聊的时间。

  结果因为最近搞出来的事情,遍地都乱成了一团,想买菜都没平时的质量了,还搞针线活?

  她意兴阑珊地回到家, 却不想,竟是在家门口看到了个极意外的身影。

  沈母显然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此时一见她远远地出现在街角, 眼睛一亮, 便扑了上去道:“阿茵啊, 求你救救你阿嫂秋颜吧。”

  沈母这没头没尾一句话, 听得沈茵顿时就懵了, 她拖着母亲的手就问:“秋颜?她怎么了?”

  问完, 她也感觉到沈母手心冰凉,开了锁便将她往屋里一拉,道:“你别着急,咱们进去再说。”

  这一说可就不得了了。

  他们淮国国力虽强, 但之前跟北边打了这么多年才消停,两边伤的元气都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全恢复,如今还出了这种藩王想造反夺权的动乱,又要进京勤王,又要预防周边国家,可不就得招兵。

  所以就算是卖豆腐的老沈家,也得交出一个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丁来,猜测大概是要跟着大部队一路向北,跑去对付平川王。

  平川王的凶悍名声很是响亮,在封地甚至能止小儿夜啼,打起仗来也一直是个爱折磨俘虏的,他们这些人若是活着打赢了最好,活着没打赢还被俘虏了……

  当时沈父心就凉了,只说要自己去,就算是死了,也留了沈家一条血脉。

  而沈林虽说平日里跟父亲时常有顶嘴吵架的时候,却到底还是个孝顺的儿子,父亲都四十好几了,一把老骨头跑过去不是白白送了性命么?

  两边争执再三,到底还是二十出头的沈林披了盔甲,在哭声中被一路送着去了城门口。

  听到这里,沈茵还有几分不解,这与要她救李秋颜有什么关系?难道说,这才半年功夫,李秋颜就又有了?

  沈母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事情就发生在他们送沈林应卯那一天。

  如此美貌的娇妻,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沈林自然是千般伤心万般不舍,拉着李秋颜就不住地诉着衷肠,一直说到人家都架着刀来不耐烦地催促了,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沈林这个人纵使再如何有恶劣的地方,对李秋颜却总还是真有几分真心,李秋颜见他做出这般姿态,也难免心生了几分感慨来,望着沈林渐渐远去的身影,暗自在原地出了神。

  也正因此,都没能及时注意到官兵已经过来驱赶送行的家眷了。

  退得不及时的她,在帮忙给文信王开道的官员鞭子抽过来时,自然首当其冲,直接被狠狠地抽到了手臂上。

  当时就打得李秋颜袖子破裂,手臂也见了血,整个人也被这股蛮力给抽得摔到了地上,疼得冷汗直流。

  而打马而来查看情况的文信王觉察到路边有人摔了,便也十分随意地瞥了眼。

  只这一眼,已经走出了四五丈的他,忽然便勒紧了缰绳,转了回去,开始打量起了李秋颜来。

  十八九岁的女子,生得当真雪肤花貌,纵使荆钗布裙,还挨了一鞭子,在泥地上滚了一圈,那咬牙忍疼的模样,看在他的眼里,竟仍是这般楚楚可怜。

  文信王向来是个惜花之人,此时便也不禁为美人的痛苦而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他手底下这些人,还真尽是些稍稍挨近了美人都会侮辱了美人的粗笨之人,该打,该杖责二十!

  于是,他便下了马,缓步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并在她猛然转过头时,那满脸的惊恐下,温柔地将因疼痛一时还站不起来的她拉了起来。

  不解他意的李秋颜站定之后,整个人也是被这衣着华贵的公子给吓了一跳。

  她心里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匆匆说了声谢,便捂着手伤急急去到了公婆身边,却是浑然不知,自己竟已经被这个大人物给惦记上了。

  李秋颜刚到家不久,就有官兵过来敲开了沈家的门,却是过来送药给手臂受伤的李秋颜的。

  当时,他们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然后,才不过几天功夫,得了信的王府那边就来了人,说是要相看李秋颜了,这么句话一出,直接把整个沈家都吓了一大跳。

  说李秋颜是他家儿媳,不是清白大姑娘了。那没有关系,他们会说他们家大王一向开明,尊重女人,从不会在乎这些,过去也时常会鼓励封地上的寡妇再嫁。

  如果沈家肯自己老实点,把李秋颜休弃了,王府给的钱够他们再聘上一堆模样齐整的姑娘,也算不耽误人家天仙似的姑娘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是功德一件。

  至于说现在还在国孝期间什么的,那也没关系。毕竟又不是现在就要纳人家,只是先把人领过去,好好教导规矩,等大王日后回来了,也差不多出国孝了,那时候正好正经给名分,成就好事。

  王府之人都是多么圆滑世故,像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碰上,还真是毫无办法,各种小心思根本不够看。

  他们为着这事愁得头发都要白完了,眼看着他们第二天就要来将人带走了,沈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跑过来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毕竟程瑶已经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有身份地位的人了。

  听得沈母这么一解释这来龙去脉,沈茵也不禁开始自己娘家感到头疼了起来,这些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此时沈母见程瑶也不在,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顿时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开始嘀咕:“都说了长得太漂亮的姑娘不能娶,娶了迟早得遭祸事!死小子非不听,还搞出孩子,跑来逼婚,不让他娶他就拖着李秋颜一同去死,逼着我们干糊涂事……”

  好像听到了“搞出孩子”四个字,沈茵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啥?你说什么孩子?”

  沈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她连忙摇头道:“你听岔了。”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沈母还是知道该守口如瓶,就算是女儿也要瞒着点的。

  沈茵也不追问,只是长长吐了一口气,道:“那娘,秋颜阿姊这事咱们能怎么办呀?难道还真的就让他们把大嫂带走?那沈林回来估计得要大哭特哭了。”

  沈母道:“可不是得哭么,但他哭又有个什么鬼用啊,这个招蜂引蝶的媳妇是他自己非要娶的!你爹跟我当初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儿媳妇,长得跟个祸水似的,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日里一点忙都帮不上,你说这哪里是娶个儿媳妇啊,这分明是娶回来了个老祖宗啊!唉,我们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才会摊上她!”

  沈母显然对李秋颜怨念颇深,此时见李秋颜辜负了自己的儿子,对着自己女儿就把满肚子的怨气都吐露了出来。

  沈茵悄悄翻了个小白眼,也没回话,就听着她慢慢抱怨。

  等到沈母气着气着不说了,她才终于递了块帕子过去,给沈母擦擦脸。

  “算了,反正我家那位也跑去勤王去了,我就回家看看吧,娘,你应该不会不乐意吧?”

  沈茵最近翻了书,倒是终于知道了还有这么一个跟擒王同音,意思却天差地别的词。

  倒是沈母,她擦了擦眼角之前急出来的几滴眼泪,便懵懵地开口问:“啥?擒王?你家程珩要造反啊?”

  后一句,尽管现在是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程家,她也还是特意压低了声音。

  沈茵撇了撇嘴,道:“才不是呢,你不懂就别瞎说了,这是去援救皇帝的意思,跟我哥是一样的。”

  沈母顿时呵呵一笑:“瞧我家的茵姑娘,这嫁出去才多久呢,说话都不一样了,会用些做阿娘的听不懂的词了。”

  沈茵也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也是刚懂,扯了扯沈母的袖子就问:“我回去看看,就随便住两天,可不可以啊?”

  “这有啥的,我生怕你住惯了这好房子,会看不上我们那破屋了呢。”

  于是沈茵随意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就跟着沈母回到了沈家。

  才刚一进门,沈茵便听到了阵阵孩童的哭声,而孩子她娘则正在那满脸愁容地柔声哄她。

  也许是沈静姝哭得太久了,沈父听得实在烦了,也不禁训斥儿媳:“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你说说你还会做些什么啊!”

  李秋颜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继续低头对女儿哼着歌谣。

  看着李秋颜永远都是这副死人样子,沈父只觉满肚子火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让他的心情愈发不畅了。

  他自顾自道:“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就会四处媚男人,如今终于媚到了个大的,马上要过好日子去了,就越发不把公婆放在眼里了……”

  然而,李秋颜还是心里眼里就一个沈静姝,完全不知道要搭腔说话。

  “李秋颜,你聋了啊?”沈父生气道,“你说说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我要是你啊,碰上这种事情早一头碰死了,省得继续丢人现眼,现在整条街都在笑话我们家养出你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儿媳妇!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

  沈父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重了,沈茵在门口也是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才尴尬出声:“爹,我回来了。”

  听到女儿的声音传来,沈父转头一看,看到沈茵当真俏生生地立在门口,也是老脸一白。

  “是茵啊,怎么忽然回来了?”

  沈茵看了李秋颜一眼,道:“我听说了大嫂的事,就回来看一看,怎么样了?”

  一听沈茵说起李秋颜,沈父冷哼一声,便道:“就这种事情,能怎么样了,明天他们就要过来抢人了,堂堂的王府,竟是比西街那些地痞无赖还流氓呢!”

  “那秋颜阿姊当真就要进那王府去?”

  沈父无可奈何道:“那毕竟是一位大王,是现在皇帝的亲叔叔,不是高家猪肉铺的那个小学徒小王。”

  闻言,沈茵也不禁叹息。

  她想了想,又抚慰众人道:“依我看啊,也别太担心了,没准儿大王只是一时兴起,待他回来就会放了秋颜阿姊呢。”

  沈茵这句天真得好笑的话显然是毫无效果,沈父更是直接就开始嘲笑起了她的愚蠢。

  “你当这是好玩的呢?就算人大王当真看不上她了,也断然没有让她回家的理,人家住着那——么大的房子,不就是用来放各种各样的女人的么,反正他也不差这点钱。”

  好吧,沈父作为一个男人也确实比她这个小姑娘更了解男人,沈茵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坐到了李秋颜的身边,陪她一起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