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94章 他不知道的事

  许初被看得心头发痒。他也不愿在此时跟陆元朗分开,就跟着到了正房,刚走进屋里陆元朗就将他抱了起来。

  “诶,元朗……”

  “省得你上去的时候腰腹吃力。”

  “你怎么知道的?”

  陆元朗将他轻轻放下,无奈笑说:“我也伤过这里。”

  两人一时还睡不着,陆元朗侧身看着许初,心中舒快,许初则多了几分沉重。他想着顾瞻,想着郑昭月,两张相似的面孔给他相似的烦恼。

  秋意已浓,夜间寒冷起来,陆元朗功力深厚还觉无事,却看许初一直在往被子里缩。

  “遂之怕冷?”

  他说着便将许初抱住,脚下碰到许初的双足也是冰凉的。陆元朗使了半分功力让自己周身热起来。许初开始还推拒,很快便主动往过靠。

  “遂之这么怕冷不是因为那寒毒吧?!”

  “这么长时间寒毒早好了,我向来较旁人畏寒。倒是你,身上怎么突然这么热?”

  “内功。”

  “你快收了神通吧,”许初的笑声埋在陆元朗肩头,“也不嫌累。”

  “遂之,”陆元朗开口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再给任何人用代桃,包括我。”

  许初想了想,若陆元朗有危险他一定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但若要对方不再追着学习代桃,嘴上自然应该答应。

  他正要开口,忽又想起方才的烦恼来,便心生一计,问到:

  “陆庄主怎么这就要给我提要求了?若要我答应,除非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陆元朗听了便笑。“你说。”

  许初见陆元朗撑着头看他,显得潇洒而自如,心中一下没了主意。他这伎俩在对方看来未免低劣得可笑,而陆元朗这样的人又岂是他能够拘束的呢。

  “我还没想到,等以后有时再说吧。”

  陆元朗敏锐地察觉到许初眸中有一丝阴霾。

  “我刚看石力从那边过来,这小子没说什么吧?”

  许初想起石力当时在陆元朗房外劝他远色、大骂郑昭月的情形,心中庆幸刚刚石力没有这么对他。

  “他可能还不知道吧,”许初苦笑,“倒没有别的话。”

  “嗯。明天我敲打敲打他,你别担心。”

  “石头领刚是来寻郑昭月的。”

  陆元朗神色一滞。

  “他又来干什么?”

  “他问我一个问题。”

  见许初要说又面露难色,陆元朗既好奇又心急,他知道许初向来思虑重重,他希望今后面对他时许初可以不必如此。

  “以你我的关系,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陆元朗温言劝慰,许初也想知道陆元朗对此事的回答,便看着他笑说:“他问我,能不能跟我一起服侍你。”

  他本以为陆元朗听了会高兴,毕竟谁不想被人喜欢呢。不料陆元朗却沉下脸道:

  “你别听他胡说。遂之,你记着,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从来没有将你看承得低了。”

  许初这才明白陆元朗的重点在那“服侍”二字,他听了便觉心中温热,陆元朗接着问到:

  “你怎么答复他的?”

  “我让他问你。”

  “答得好。今后你若不愿开罪人,任何事只管往我身上推。”

  陆元朗就将怀中人揽得更紧。

  许初知道陆元朗是不会答应郑昭月了,心中稍安,他闻到帐幔中都是香料味道,跟陆元朗身上的气息一样。

  他从来不曾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他躺在权势者的身边,被人搂在怀里,难怪郑昭月会那么看他呢。

  但是看看陆元朗,他知道自己是绝不会为了旁人的蜚短流长而放弃身边人的。

  “元朗,王扬海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什么话?”陆元朗故意问。

  “那几次遇贼,和身法。”

  见许初面色诚挚,陆元朗便将那逗他的心思先收了,这些话他总该亲口对许初讲一次。

  “当然是真的。遂之,这话我曾说过,我知道那时你不信,甚至觉得是虚言伪饰——我真的很早就喜欢你,只是不自知罢了。我也觉得后悔,若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意,你也不用受这许多苦了。”

  许初脸色一红,问到:

  “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此刻可能告诉我两件了?”

  陆元朗敛眉一想,缓缓道:

  “也没什么了。一是我自作主张派人杀了那个轻薄你的王列;二是那天晚上我回到蔡家堡杀了那个师爷给你报仇,正碰到酉郎回去杀几个姓蔡的。哦,对了,刘述我后来也派人除掉了。”

  “为什么?你不是说他颇有人望——”

  “除恶务尽。我后来想想总觉得此事不妥,如果他不安分,再想出什么招数来害你可不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离开蓟州后一两天吧。”

  许初听了就笑,当时还说委屈他,怎么那么快就改了主意呢。

  “还有别的事吗?”

  许初半嗔半笑地看着陆元朗问。

  “嗯……前些日子你在杏花峪时做了噩梦,其实没有喊我的名字。”

  “我就知道。”许初把头埋在陆元朗肩头,笑声闷闷的,带着陆元朗也笑得开怀。

  “你喊‘别走’,是在喊谁?”

  陆元朗一问出来就感到许初的身体僵了。

  被父母抛下的事情许初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小时在他追问身世时余逸人曾给他讲过一次,说没有见过他的父母,是在路边捡到的孩子。很小就懂事的许初没有戳破师父善意的谎言,这样的故事让他也多了一分颜面。

  只是被抛下的恐惧却深深扎根在他的心中,一阵春风就会复生。

  即使知道天灾之年父母也是无可奈何,他仍旧有种错在自己的感觉,仿佛自己随时会成为一个累赘。

  “怎么了?”

  陆元朗见他面色不好,紧张问到。

  “没什么,因为那天是个噩梦,所以——”

  许初眼中一下子涌起疲意,重重合眸。

  “是我问得唐突了,你不愿说别勉强。”

  “没事。”

  许初勉力一笑,他连小时候都不是会随意哭闹的小男孩,如今这么大个人还为这陈年旧事难过伤心,叫人知道还要笑话呢。

  都已经快二十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天晚上你想用自己的秘密交换,我今天就换给你吧,你听了可别后悔出了那么重的筹码。”

  许初先打趣了一番,而后用平和轻松的语气简洁地讲了那个梦,本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陆元朗受过很多苦,真刀真枪地搏命,不管是身体的创痛还是感情的创伤都是经历简单的许初难以想象的。

  不料陆元朗听了却一阵沉默。

  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陆元朗一下子就听懂了,更不会没有注意到许初声线的颤动,怀里人反而笑着说到:

  “就是这样,真的没什么。”

  陆元朗心中更酸,知道许初这是将心底里的话都掏了出来,却怕他不会在乎。

  陆元朗覆上了许初的手。

  许初这才发现自己在讲述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地在被子里握紧了拳,现在陆元朗的大手包着他,轻轻摩挲。许初心中的坚冰一点点消解,像是春日里不耐放的糖人一样淌下了浓稠甜美的水。

  陆元朗听得出、听得懂他的痛苦,更会施以妥帖的慰藉。

  许初感谢他这无声的安慰,现在陆元朗说什么都会令他更加难堪。他松开了手,陆元朗就将手指挤进去,跟他交握。

  就这么一点点往事的片羽,却让陆元朗对许初的理解更深了几分。

  原先他只见到许初处事恭谨小心,却不知这背后的原因。如今这条线索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陆元朗知道,许初这只孤鹤在人间过得很不安心。

  许初有很多的噩梦,他即使不能使其消解,也要做那个在梦醒时分陪着许初的人。

  更是绝对不能将此当作要挟的筹码。

  陆元朗自问,即使许初当时真的不去救邬信,他也绝不会令余逸人曝骨扬尸的,但是事已至此,再说也只会显得他油滑。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一时的糊涂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影响。

  “虽然遂之梦里喊的不是我,”陆元朗道,“我也打定主意不走了。”

  他说着时就用额头去蹭许初,像是什么猛兽在阳光下变得温顺,懒洋洋地露出肚皮来。

  “还有瞒着我的事吗?”他打叠起精神笑问。

  陆元朗想了又想。

  “去豫州的路上,你在山洞里发热——”

  “嗯?”

  “我抱了你一夜,你知道吗?”

  许初抬头看他:“当然不知道。”

  “天快亮时估摸你该醒了,我把你放到了一边。”

  许初一想,难怪他当时醒来还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原来一直是陆元朗抱着他给他取暖。

  “也是内功当火炉吗?”

  “是啊。”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许初疑惑地问。

  陆元朗苦笑。“因为当时我不愿你有什么想法啊。”

  “那后来呢?在杏花峪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都是些无凭无据的事情,何况也不是了不起的事。说了一则你未必肯信,二则不也显得我用心轻浮么?”

  许初听了觉得有理。当时陆元朗说了他确实不会相信,但若是早在经历之时就知晓这些事——许初自忖,那他后来恐怕也不会行事如此果决无情的。

  “这样的事,以后就别瞒着我了吧?”

  陆元朗答应了,见许初面色郑重非常,他问到:

  “这对你很重要?”

  “当然重要!但凡我知道一点点——你也不用在杏花峪吃糠咽菜。”许初被问得发懵,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的不过就是这样的体贴和关怀罢了。他不解地反问:

  “那你觉得什么能让我相信你的真心?”

  “我可以把命给你。”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许初被陆元朗的想法弄得一时气急又无话可说,想想觉得他们江湖中人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也是自然。

  “……你好好保重性命,少让我为你担心吧。这回这样你死我活的场面我不想再经历了。”

  许初说这话时虽带着嗔怪,但话中氤氲的情绪浓厚得像春早的雾。如果一个人肯为你拼命,还有什么需要他去怀疑呢。许初现在知道了,陆元朗说出的话都是掷地有声的。

  陆元朗是精明中的精明,加上许初刚刚吐露的梦境,自是立刻听懂了其中的意思。他懊悔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没有摸准许初的脉,难怪总是左右碰壁。

  “我明白了。遂之,我想给你的是出生入死,你要的却是体贴陪伴。既然如此——”

  “嗯?”

  “不如我们折中一下吧。”

  陆元朗这话说得郑重,许初也认真问到:

  “怎么折中?”

  “以后我们生死相伴。”

  许初挨着陆元朗肩头笑,身体不停抖动。陆元朗被蹭得心里发痒,将人揽紧。

  脉脉温情让许初忽然得到了些勇气。他想此刻情正浓时,或许陆元朗会答应他呢?

  “元朗,我想到要提什么要求了。”

  “哦?你说。”

  “你今后能不能……”他为难地琢磨着措辞,“不要再抱别人?”

  陆元朗听了笑意就不见了。许初的一颗心沉了下去,片刻后,只听得那人冷静答到:

  “你最好换个要求。”

  许初默然。

  “因为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陆元朗展颜一笑,“别白白浪费一个机会。”

  知道他故意逗自己玩,许初却生不起气来,反而觉得心头重负瞬间卸下,再无芥蒂,不禁也跟着笑。

  陆元朗心中是有些气恼的,他这才发现刚刚许初是真的在担心郑昭月的事,经历了这么多,许初还拿不准他的用心吗?

  可是转念一想,他俩之间许初居弱,身后又没有亲友宗族,忐忑不安自是难免,他想把这只清鹤抱稳了得加十足的小心才行。

  有什么能令人心安呢?

  “遂之,今后你有什么担忧,直可对我言讲,咱们俩可别再弄到假死那一步了好不好?当时我见你——”

  陆元朗喉头一梗,牙都咬紧了。那时他叫许初不应,摸他的脉搏和心跳也没有任何回应,那种绝望和无助实在太可怕了。

  “……我见你躺在那里——”

  许初赶紧拦住他。“我知道了。”

  比承诺和保证更有效的,是把自己心中的脆弱和恐惧也拿出来交给对方收藏。

  “遂之……”

  “嗯?”

  “你再亲我一次。”

  陆元朗看着他,眼中闪动着一种少见的亮晶晶的雀跃。那是中正平和却很利落的长相,如今看来更令许初心动不已,他正要行动,忽然想起了什么。

  “‘再’?”

  陆元朗惊觉失言,只好解释到:

  “那次你中了郑昭月的毒药,发作起来——”

  “原来那不是我的梦?!”

  许初随即想到,陆元朗瞒着他是不想二人之间关系尴尬。想到那情窦初开时的心情,许初也无奈一笑,就那样笑着抬头碰了碰陆元朗的唇。

  那是他幻想过、也拒绝过的唇。

  不料陆元朗并不满意,挑眉笑道:

  “当时你可不是这么亲的。”

  许初未及追问,已被陆元朗按住肩膀亲了上来。那动作突然而有力,亲吻急切又渴望,虽是倏忽发作却小心地避开了他受伤的腹部,显然是蓄谋已久。

  他还没反应过来,陆元朗停止动作,就那么近地看着他,而后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吻就显得珍重缠绵。

  陆元朗身体虚悬不碰到他,拂开他额前碎发后就用手捧着他的脸。

  豫州的那一夜陆元朗想要亲吻许初,却被避开了,如今这样一吻却远比那一夜的迷乱更加亲近,许初笨拙又小心地回应他,仿佛一种确认和弥补。

  停下来时许初早已心荡神驰,陆元朗问到:

  “遂之还记不记得,第一次你给我按摩时,结束后我不让你诊脉?”

  许初记得,还有后来在豫州陆元朗干脆不让他按了。

  他期待了起来。陆元朗一向是海纳百川、海不扬波,难得有今天偶尔倒灌一下的时候,不知道主动告诉他的是什么隐情。

  陆元朗直接把手腕递给了他。

  许初不禁疑惑,凝心一按,以他的脉法不过片刻就明白了陆元朗的意思,于是他的手就那么堪堪停在陆元朗的手腕上,连舌头也打了结。

  陆元朗装腔作势道:“遂之受了伤身子虚弱,一时不能人事也属正常,等内伤好些自然恢复。”

  许初未成想他记得这么清楚,不禁又被逗笑了,笑够了方才缓缓说到:

  “可惜,陆先生医术不精。”

  “什么?”

  陆元朗神色一滞,待回过味来便伸手去摸,却被许初拦住了。

  “我、我这伤还有些吃痛,还是先别……”

  “我知道。”

  陆元朗让他躺好,许初小心地照做。陆元朗便侧卧在他身旁,右手从许初身下伸过去揽着他,左手则探进他的衣裤里。

  许初一边被抚慰一边被缠缠绵绵地吻着,身上的伤却一次也没被碰到过。

  他被陆元朗照顾得神思飘摇,等到重拾了些心绪才想起陆元朗的脉象,当时就那么蓬勃有力,现在还不知难受成什么样。

  “你、你来吧……”

  陆元朗笑着吻他。

  “你也这样帮帮我就好。”

  纵然恨不得将怀中人揉进身体里,陆元朗也只能暂且忍忍。许初身上有伤,他想分担还无法,哪能这么折腾人呢。

  反正他忍了也不是一两天了。陆元朗自嘲地想。

  早晨还是陆元朗先醒来的。

  “早安,遂之。”

  “早。”

  许初正笑着,陆元朗便叫下人,弄得他手足无措。

  他不惯有人侍候,何况自己正躺在陆元朗的榻上,虽说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但这么叫人看去许初心中还是别扭。

  他还未出声阻拦,侍女小厮已经闻声进来。陆元朗手臂揽着他的后腰发力将他扶起,不让他牵动腹部。

  这让许初更加赧颜了。

  不过受了些外伤,不至于要人这么服侍,何况他索居惯了,何曾有人这样照料过他呢。

  虽说是两心相知,但他跟陆元朗那么天壤悬隔的两个人,真在一起之时那不合之处还不知有多少,这也才不过一日而已,他便觉出了难处。

  许初思绪正乱,陆元朗却忽然回头道:

  “放下东西就出去吧。”

  许初一愣,看向陆元朗。他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猜中了,陆元朗的眼睛实在太毒。

  于是不觉释怀。只要他二人能彼此体贴周全,有什么难处不能攻克呢?

  “待会儿我跟酉郎去洪洞寺,你能去吗?”

  许初想了想,自己身体不适不宜颠簸,陆元朗的心意他已明了,何必要跟着去呢。

  听他拒绝,陆元朗道:“那你便好好养养。我之前派了人去云州,不然这边也不会弄得如此困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彻底端了王扬海的老巢才行,明天我便出发去云州。”

  “你……可有把握?”

  “放心,匪首已死,不会再有太大问题,我估摸着一两个月就回。”陆元朗笑着说到,就帮许初整理了后背的衣服。

  “那你多加小心。”

  “遂之,我也不放心现在搁下你出门,但王扬海那样人——我总怕他身后还有事故。”

  “我知道,‘除恶务尽’,对吧?”

  陆元朗听了便笑。没有北地的安宁,哪有他俩的相守呢。

  “待我回来你我再去洪洞寺。”

  许初暗笑,何必非要陪他去一次呢,他还没那么小心眼。

  “你这伤好些没有?”

  许初正要说哪里就这么快,却忽然觉得身体轻健了不少。想起昨夜的事,他低头一笑,这才明白即使只是亲吻和抚摸,两个人也能带给彼此巨大的满足。

  不久以后许初还会知道,豫州那一夜他所感受到的极致和陌生,也不必赖在大鼓巷的春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