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斯月买好了粥, 兴致不错地回了医院。
她一路穿过门诊部进入住院部，乘了电梯上楼。
从一楼到五楼的过程中，她看着从电梯壁上映出的自己的脸, 那上面不见阴霾, 反倒满是喜悦之色。
她有多开心，从她不自觉哼起的小曲中便能轻易听出。
这些日子她一直有在好好照顾自己手上的双手手腕，没有放纵地不去管它们。
因为她深知, 只有让自己的伤快点好起来，她才能更好地照料清瑶，所以一向任性的她并未在这件事上也任性。
故而她的伤口恢复得很好, 早上搂着许清瑶散了步，又坐在秋千上搂了她许久, 手腕处却并无大碍, 而现在一手各提着一盒粥, 也完全不累。
清瑶, 我好得这么快, 都是因为你，所以你也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最后看了眼电梯内壁上的自己, 许斯月在心中祈祷了一句。
随后便听“叮”一声脆响, 电梯门被缓缓打开。
许斯月快步走出, 直奔vip6病房而去。
她唇畔一路带着笑意，走过的每一步路都十分轻快。
在走至病房门口前的最后那几步，她的眉心突然没来由地一跳。
紧随而至的是许斯月的心中一惊，她蹙起眉来, 总觉有些不太对劲，因她没理由会这样没来由地心慌。
暗自加快步伐，许斯月匆忙往前走去, 直至在许清瑶的病房门口停下脚步。
透过门中央的透明玻璃，她看到了那一抹她此生都不想再见到的人的身影，也看到她此生都不愿再见到的骇人场景。
几乎是下意识的，许斯月立即推门进去，伴随着一声大吼“姜言你给我滚开”，她猛地撂下手中两碗粥，任凭那两碗粥翻倒在地，而她直接冲了上去。
“姜言你个王八蛋！”
许斯月一巴掌狠狠往姜言脸上挥去。
但姜言的反应却明显比她更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暗自用力，并未给她这个打到自己的机会。
许斯月的手腕被她攥得生疼。
不过，她并不止这一只手。
没有犹豫，许斯月直接伸出左手重重甩了过去。
然而这第二个巴掌仍旧没有如愿打在姜言脸上，再一次被姜言所接。
许斯月怒视着近在眼前的人，用了十二分力量的那一脚竭尽全力踢在了对方小腿上。
姜言吃痛，被迫放开许斯月的手腕，疼得弯下了腰去。
许斯月并未就此放过她，之前没有成功的巴掌又再拼了命地往姜言身上砸。
当那清脆的一声响响起时，姜言的脑头也同时被她扇得偏了过去。
许斯月根本无暇去在意对方瞪向自己时所裹挟着的狠狠恶意，使劲一推姜言，将她推得控制不住后退几步，后腿磕在床脚。
而许斯月也并不“恋战”，猛一推开姜言后立即转身前往许清瑶所在的位置。
此刻许清瑶就虚弱地靠在墙边，眼前是一片眩晕模糊。
有鲜红的颜色自她额际落下，染红了她的视线。
她所有的力气都在方才那猛地一下撞在墙上时用光了，现在已完全失了力气，实在无法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斯月跟姜言纠缠在一起，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脑袋在一阵阵地发晕，原本她便只能看见许斯月与姜言的叠影，随着时间流逝，她便愈发看不清前方，头晕目眩得更加严重。
彻底昏迷之前，她看到一抹熟悉身影向自己匆匆奔来。
可是对方的脸，对方的神情，她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世界正在旋转，带着她一同旋转。
与此同时，她眼前的一切愈发暗淡，极快便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努力地呼喊着许斯月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来回应。
她仿佛沉入海底，再也没有人来拯救自己。
.
许清瑶醒来时是在翌日早上九点多。
她睡了几乎一天一夜，吓得许斯月魂都险些丢了。
当她在手术室中缝针的时候，许斯月便在手术室外不断走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急如焚。
在许斯月抱着许清瑶在走廊上拼命奔跑着去找医生的时候，姜言早已不见踪影。
但她根本无暇去顾及姜言是走是留，满心都只被扑在许清瑶身上，恨不得代替许清瑶受伤昏迷。
一整个下午与一整个晚上许斯月都没有合过眼，就这样一直守在许清瑶身旁。
虽然医生和她说过许清瑶没什么大碍，但因为清瑶一直未能醒来，这让她不停在质疑着医生的诊断，每过几个小时就要去找一次医生。
她的心情医生可以理解，所以那位医生虽然一直来被她打扰，却也始终没有发出过任何抱怨，一次又一次极有耐心地安抚着她。
直至次日早上，许清瑶终于在许斯月的紧张注视下睁开了双眼。
方才许清瑶眼皮微动的时候许斯月就已经注意到了。
于是原本坐着的她腾地一下立时起身，双手紧握住许清瑶的手，视线牢牢盯在许清瑶的脸上，死死不敢眨眼。
而就在许清瑶睁眼的那一刻，许斯月鼻尖不受控制地泛起一股酸涩感，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但内心却仍是抑制不住的阵阵刺痛。
那些小针就这样一根根刺在她的心脏上，流不出血来，却痛得她撕心裂肺。
“清瑶！清瑶！”
许清瑶目光呆滞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愣愣地看着许斯月。
她眼中无神，被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清瑶！清瑶！”
耳边还在不断传来焦急的声响。
许清瑶知道那是许斯月在呼唤着自己，但她给不出回应，只能继续怔怔地望着对方，双眸慢慢聚焦，却也逐渐铺陈开哀伤神色。
许斯月有些怯于去看许清瑶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从前美得有多动人，让人一旦与其对上眼神，便再难移开视线，现在就有多让人不忍直视。
太悲伤了……
那双本该澄澈干净的眼睛里透出的情感实在太悲伤了。
许斯月的鼻尖酸得要命，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让一颗小小泪珠自眼角落了下来。
“清瑶……”
就连她的再次呼唤中，都带着微微哭腔，透起了无尽的哀伤。
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许清瑶，许斯月立刻转身，迅速将脸颊上的那滴晶莹擦去，回神时那张脸上已沾满笑意。
“清瑶，你醒啦。”许斯月轻轻笑着，尽力让神态表现得自然一些，但她伸手去替许清瑶掖背角的动作，却又实在有些不自然。
而她自己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缩回手后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尽量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往下，“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额头的伤口已经缝了针，只要好好休养着，是可以很快恢复的，还有舌头上……就是伤口有点崩开了，之后都会有点疼的，忍忍会过去的……但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保证再也不离开你半步。”
她的话语中带着微微的颤意，她自己是可以明显感觉到的。
所以她在说话时只能尽力稳住自己的心情，不让这种颤意更加明显。
并且她脸上从始至终保持着淡淡笑容，就是希望自己能凭借这种笑意多少感染许清瑶几分，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压抑。
“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见许清瑶连声回应都不给自己，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自己，许斯月只好继续开口。
既是安慰许清瑶，又是在给安慰自己，给自己鼓气，让自己振作起精神来。
如果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又怎么去说服许清瑶。
可让她内心更加崩溃的是，清瑶的痛苦又有谁能懂？
她一心想着让清瑶振作起来，可是真正经历这接二连三的破事的人是清瑶，她有什么权利让清瑶振作起来。
她有什么权利……
想到这一点，许斯月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助又无力的感觉。
明明自己之前就和清瑶保证过，自己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可现在呢，现在她还不是又让清瑶受到了那么大的伤害？
自己说过的话究竟算什么？
根本狗屁不如！
许斯月忍不住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但她终是忍住了。
当着清瑶的面她绝对不能这样做，这样只会让清瑶更加难过。
她好想问许清瑶，姜言有没有对她做什么事来。
可她不能问，她不能引导着清瑶回忆起那些不堪回忆。
她怎么能这么做……
“清瑶，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了，一切都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垂头的那几秒内许斯月吸过一口气又再重重吐出，动作很快应当没有被许清瑶发现。
等她重新抬起头来，她脸上的笑容比方才还要更深，“我叫医生过来帮你看看你的情况，你不要担心。”
随即她按了铃，哪怕从头至尾许清瑶也不曾回应过她一句，她也并未让那抹笑容落下来。
许是疲了，许清瑶阖上双眼。
许斯月紧咬着牙，视线在她脸上不断打量着。
她虽无法知晓清瑶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真正该做的其实就是让许清瑶自己静一静，而自己则陪伴在她身旁守着她。
这样就好。
在等待医生来的那短短半分钟当中，许斯月始终握着许清瑶的手。
将温暖传递给她的同时也告诉她——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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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闭眼沉默的一个小时内，许清瑶始终没有睡去。
她当然很想自己能就此沉睡，这样那些事情就不会再不受她控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可惜她无法做到，老天对她如此不眷顾，她越是不希望一件事发生，那件事便越是容易发生，不经她同意地发生。
“清瑶，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见许清瑶睁眼，始终睁大眼睛保持警惕的许斯月立即站起身来，俯下身去靠近她，着急向她询问情况。
但在意识到许清瑶无法开口之后，许斯月又当即说道：“对不起清瑶，是我太着急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是有，你就眨眨眼睛好吗？”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许清瑶却并无半点动静。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悄悄流逝，许清瑶除了中途眨过几次眼外，完全没有其他动静。
而这几次眨眼也仅是自然眨眼，并没有连续眨眼以向许斯月示意过自己有何不适。
在此期间，许斯月始终耐心等待着。
其实她心中又怎能不焦急，但理智告诉她要千万冷静，绝对不能在清瑶面前露出任何负面情绪来。
她极其谨慎地做着任何一件事，恨不能将许清瑶捧在掌心细心照料，生怕现在脆弱如瓷娃娃般的她一不小心便摔在地上破碎了。
又过了片刻时间，许清瑶本还面向许斯月这一侧，现在却慢慢转过头去，望向门口方向。
许斯月知道她一定是在担心姜言进来，心脏不由被揪得生疼。
“清瑶，你别怕，现在有我在，没有人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许斯月暗自握紧了几分许清瑶的手，但她说出的这番话，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十分苍白。
上一次她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结果是什么？
真是莫大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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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许清瑶伤情的缘故，她好不容易可以用吸管吃点流食的口又只再次无法打开，只能继续挂起了营养液。
那两盒被打翻在地的粥早已被许斯月清理干净，许清瑶没办法吃，而她自己也实在没有胃口再去买一份来吃。
所以其实在许清瑶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许斯月一口饭都没吃过，一口水也没喝过，唇有些干裂。
不知多久后，许清瑶终于转回头来重新望向许斯月这一侧。
许斯月悲喜交加，原本她都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清瑶再不转过身来，她便将自己的位子挪到另一侧去，让清瑶能够面对着自己，而不再是那扇冰冷的房门。
许清瑶的视线在许斯月脸上不断打量着，自她眉眼一路向下，直至落在她的双唇上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大概是看得愣了，目光久久没有离开。
时间仿若静止，而许斯月陪着她一同静止。
时间悄然流逝，愣神的许清瑶终于又重新有了反应，将视线转向床头柜上的那只空水杯。
许斯月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立刻意识到她这极有可能是想喝水的意思。
“清瑶，你现在的情况还不能喝水，我帮你拿棉签沾湿嘴唇。”许斯月说着立刻往空杯里倒了点热水，紧接着便要找棉签出来。
但很快她目光便瞥见许清瑶有所动静，登时转头望去。
许清瑶正在摇头，这让许斯月有些不解，“清瑶，你的意思是？”
许清瑶紧盯着许斯月，再也没了动作。
许斯月的愣了几秒，双眸轻转两下，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清瑶，你这样看着我，是想让我自己喝水对吗？”
这种可能性极大。
许斯月静静等待着许清瑶回应。
而很快，许清瑶极轻地点了点头，双目缓缓闭上。
就好像在做完这几个动作之后，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又被全数抽光。
她失了力气，也就只好闭眼小憩。
“好，我明白了。”
许斯月眼看着许清瑶闭上双眼，知晓她现在的身子还很虚弱，于是便特意放轻了声音，目光却异常坚定，“清瑶，你真好。”
许清瑶没有转过头去，闭眼时面朝着她，此刻便也依旧面朝着她。
而她也只是休息罢了，还能清楚感知到外界的动静。
就比如，半分钟后她能感觉到有什么绵软的东西正在自己唇上轻抚着。
她没有表现出多少好奇，也并未睁眼，因她早已知晓那是什么。
——那是许斯月正拿沾了水的棉签，正在替自己润着唇，动作轻柔，像是在极其小心地呵护着一样珍贵的宝贝。
许清瑶能清晰感受到许斯月对于自己的重视，不过她仍未睁开双目，只是轻轻扯了一下唇角。
那是她对许斯月做出的回应。
她相信斯月定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