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火堆燃尽, 骆凤心借着火把的昏光将骨灰收捡出来以后才去歇息了一个多时辰, 待到清晨天刚蒙蒙亮时便又带队出发了。

  算着日子与行军速度,他们与岷州大军之间只有不到三百里的距离,平襄王不会允许他们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合兵一处,必然会在这段路上等着他们。

  别的都还好说,只有一条——从京城往源州,无论怎么走都绕不开应水。应水是汤真河的一条支流, 水流没有汤真河那样湍急,河面却比汤真河大多数河段要宽, 两岸长满了高高的芦苇,恰恰就在这三百里之内。

  骆凤心抵达应水河畔时正值正午,平襄王大约是知道骗不过她, 连伪装都懒得做足,渡口周围一人也无, 河面上平日往来热闹的大小船只统统不见, 无边无际的芦苇随风飘荡,硬是将这炎炎夏日衬出一片秋日的肃杀,只差竖块木牌上书“芦苇中有人”。

  反正骆凤心和她的兵马此前与征西王苦战数月, 军备物资都消耗得差不多了,火箭□□球一样没有,而那些被她救下来的禁军就更不用说了, 盔甲都残缺不全,平襄王此举摆明了有恃无恐。

  骆凤心握紧手中长|枪,其余将士也都神情戒备。这一带船只都被清理干净, 就算抢下来也没法渡河,她拨马改向,领着一众将士远离芦苇丛沿着河道朝北驰去,以期从别处寻到船只。

  沿途十数里地,放眼望去皆有埋伏。

  忽然号角声起,藏在芦苇丛中的敌军一齐冲出,骆凤心被拦住去路,被迫挥枪应战。

  双方兵力悬殊,平襄王又提前占据了有利地势,这一仗于骆凤心一方无疑是一场苦战。

  “殿下,小心!”一名副将大喊。

  骆凤心矮身躲过流矢,那名副将却因分心,大腿被敌将划开一刀。

  敌将正待乘胜追击,骆凤心拍马上前,一□□向敌将咽喉,敌将连忙一边举刀格挡,一边提缰后避。

  骆凤心手腕一抖,枪尖擦着刀背越过防守。那敌将虽然躲过了被捅穿喉咙的命运,但仍旧没完全避开这一枪,脖颈最要命的地方被割破一条半指长的口子,鲜血立时外涌如泉,只来得及捂住伤口发出“嚯嚯”的几声含混的气音便一头栽下马去。

  被救的副将缓了口气,忍着腿上的疼痛对骆凤心道:“殿下,咱们的将士都很疲惫了,河岸守得很死,又没有船,就算咱们能撑到援军赶来,他们也过不来……”

  在军不可轻易言败,可现在实在是一点获胜的希望都看不见。他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死也要死出个名堂来,如果有可能,哪怕能跑掉一部分人,也能图个来日再战,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让所有人集中往北边突围。”骆凤心果断道,“只要能跑出胧南地界,就能有戍北军接应。”

  那名副将眼睛一亮,虽说胧南离此处尚有好几十里,而胧南本身也有二百余里地,但总归是个奔头。

  令旗一变,骆凤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其余将领率领各自小队紧随其后。岷州军步步向北,被逼至绝境的士兵们充分发挥出岷州民众的那股狠劲儿,硬生生杀出二十多里路,然而前方敌人仍旧乌压压一片看不到头。

  日渐西沉,骆凤心自与征西王决战之日起至现在,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先是长途奔袭半月,救下瞿皓手下禁军,然后又日夜严防追兵,领军撤离,劳心劳力近一月之久,今日还处处身先士卒,连番下来便是铁人难熬住,举手投足之间已有缓势。

  平襄王在远处山坡上瞧得真切,横着枪柄推了下骑马立在他边上的梁孟永:“时机差不多了,你去会会她。”

  “我、我去?”梁孟永被这突然落到自己头上的重任吓得话都不太利索了,禁军中绝大部分人对乐平公主都有种说不出的敬畏,梁孟永敬说不上,畏倒是十足十。当年郑韦叛乱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乐平公主是如何挑败郑韦的。

  那夜的电闪雷鸣他至今还历历在目,密如雨点的“蹡蹡”声犹在耳畔。虽说郑韦后来确实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一度也在先帝举办的禁军比武大典上夺过魁。梁孟永自问不是郑韦的对手,就更别说与乐平公主对战了。

  “怕什么?”平襄王斜了梁孟永一眼,不急不慢道:“她都已经快要战至力竭了,这你都打不赢,日后如何在京城统领整个禁军?”

  梁孟永喉头微微颤了下,平襄王这话意思很明显,他若日后还想继续当他的禁军统领,今日这一战就必须得上。当然也可以往好了想,如果他这一战能打赢,那就等于是将禁军统领这个位子彻底许给他了,不是六部禁军统领,是全部十二部!

  这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遇。

  梁孟永看着疲态渐露的乐平公主,一咬牙,纵马冲入阵中。

  “王爷,咱们就这么把功劳让给那小子了?”平襄王身边,一名化康将领不甘地问。这一仗的结局完全可以预见,这时候派那小子去不是让那小子捡个现成的大便宜么?

  “咱们想在京城站稳脚跟,京中各大家族该笼络的还是要笼络,让点好处给别人,别人才好继续为咱们卖命。”平襄王神情淡淡,京城里这些个纨绔他一个都瞧不上,但想干大事目光不能只拘泥于眼下,只要于他们有利,即便是绣花枕头也能用上一用。

  王爷这么说,那将领自是不便再争,只是心中仍有不平:“可那是乐平公主……”

  他日平襄王上位,乐平公主就是叛军匪首,以她名气和地位,谁要是能杀了她,不说吹个一辈子,起码也够半辈子炫耀了。这可不比随便一场小冲突的功劳,说是首功也不为过,怎么能就这么让给外人?

  “你以为那小子真能拿下乐平?”平襄王冷笑一声。

  “那王爷您的意思是?”

  “让梁孟永那小子随便掺和一下,前日一箭之仇本王可还没忘。”说罢平襄王一挥手,命令身后的亲卫道:“拿本王的惊风来。”

  两名亲卫上前一步,一人双手托着一张约一人高的长弓,另一人怀抱箭筒。

  此弓乃本朝太|祖皇帝所用,后被先皇赐予平襄王以示恩宠,弓力六石有余,能开此弓者不多,而能在马上使用者更是寥寥无几。与之相配的箭亦是专程打造的,比寻常渝朝弓兵所使用的箭矢要长上少许,箭杆稍粗,箭镞用了上好的精铁反复打磨,穿透性非一般箭矢可比。

  场上,梁孟永已策马赶到骆凤心身前,仗着自己精力充沛,倒也偶尔能胜出鏖战半晌的骆凤心一招半式。

  他自己当局者迷,尚在沾沾自喜,在山坡上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平襄王却一眼就看出骆凤心只是在避其锋芒,一旦等到梁孟永松懈大意露出破绽,她的那柄断魂枪就会如同蛰伏在草丛中窥视猎物良久的毒蛇那样,一口咬上敌人的要害。

  平襄王几不可见地撇了下嘴。

  到了这般地步还能如此冷静,不得不承认乐平公主在大渝一众不成器的后辈中算得上翘楚顶尖。平襄王自己也是行伍出身,比起郑韦、梁孟永之流,他倒是更欣赏乐平公主,愿意与乐平公主合作。只可惜乐平公主非要与他们为敌,既然是敌人,就没有心慈手软的必要。

  他接过惊风,慢条斯理地把箭搭上,左臂下沉,虎口推弓,右手三指扣弦,将弦拉至下颌,箭尖指向正在厮杀中的乐平公主,随着乐平公主的动作微微调整角度。

  河畔战场,常风一刀将敌将砍下马,忽听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耳边擦过,抬眼便见一支重箭从他身后飞出,目标正对位于他前方的骆凤心。

  骆凤心战至此刻,反应和速度都大不如平日,又被梁孟永干扰着,这一箭到底没有避开,箭尖没入胸前的护心镜,剧痛让她失去平橫,身躯一晃,眼见着要从马上坠下来。

  “殿下!”常风瞠目呲牙,挥刀冲向梁孟永,大喝一声,“鼠辈,纳命来!”他声如炸雷,面似恶鬼,带着为主报仇的恨意和对叛军的满腔怒火来势汹汹。

  梁孟永被这吼声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未及交战心里已然怯了,下意识地提着缰绳后撤几步,错失斩杀乐平公主的最佳时机。

  常风趁梁孟永呆愣之际捞住下坠的骆凤心,将其护在自己面前。战马一下子驮了两个人,已经很难发挥战斗力了。他方才那一吼虽然吓退了梁孟永,却也让周遭众将士都瞧见了骆凤心中箭。

  主帅重伤,对士气影响何止一星半点。常风见已无胜算,便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撤退!往来路撤,快!”

  岷州军失了主帅,一众将士正值群龙无首,听见有人出来下令,纷纷调头就撤。

  北边有平襄王布下的重兵把守,来路却是被他们一路杀过来的,后包围过来的敌军比起前面的敌军少上太多,很快便被他们冲散。岷州军在常风的带领下成功逃离应水河畔,再次回到林中。

  “哎!”山坡上,先前与平襄王说话的那名化康将领右手握拳打在左掌上,“可惜了。梁孟永那个草包居然能被区区一个莽汉吓到,刚才若是换了末将,此时已将乐平公主的人头献给王爷了!”

  “无妨。此去北境,每条路上都有咱们的人把守,京城以南数千里也具是咱们的地盘。渡不去应水,这些人已经是瓮中之鳖,没了乐平公主,剩下的人就是一盘散沙。”平襄王收了弓箭,将惊风递给站在一旁的亲卫,“走吧,咱们这就捉鳖去,顺道南下,一举踏平岷州。”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被放出来了!!!泪目( ? ^ ? )

  之前以为在家能写,结果家里人太多完全静不下心,一章内容写写删删写写删删,始终写不出来,现在回到自己住处总算好了。

  这段时间过得真是一言难尽,断更了这么久大概也没有多少人在看了,对不起追更的小可爱们,不管还有没有人在看,我还是会好好写完这个故事,给一路陪伴我的小可爱们和故事里的人物们一个完整的交代。

  谢谢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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