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强烈地萌生出想要将自己的来历告诉骆凤心的冲动。

  “阿凤, 定南王跟定南王妃那件事, 定南王妃实际上确实看到‘鬼’了, 定南王却认为她在撒谎,这才让我有机可乘……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了一件让你觉得颠覆了你从小到大的认知、特别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会不会也像定南王一样觉得我在撒谎?”

  小白其实从来没有禁止过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给其他人,就看有没有人会信了。乔琬没敢一下子把真相全说出来,决定先伸出一只触角感受一下外面是否有危险,有的话立刻缩回壳里去, 没有的话再考虑慢慢冒出头来。

  骆凤心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她暂时想不出有什么事对她而言会是颠覆性的,她曾想过乔琬的身份会不会有点特殊,可仅凭身份好像又还牵扯不到从小到大的认知上。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认真想一想, 也许一时半会理解不了,但我会好好听你说。”她思考了片刻后慎重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对此乔琬已经很满意了,具体要如何跟骆凤心说她还没想好。

  思索间,帐门外的守卫进来禀报道:“殿下,陈将军在帐外求见。”

  骆凤心脸上的迟疑之色一闪而过,很快道:“跟他说我有事在忙,让他回去休息。”

  乔琬跟骆凤心相处这么久,极少见到骆凤心以私废公, 尤其现在还是战时。

  “怎么了?这个‘陈将军’是谁?”她好奇地问。

  “平襄王的小儿子陈修禾……算了, 让他进来吧。”骆凤心揉了揉眉心, 看上去有点心累。

  守卫领命出帐, 接着一个十分年轻的身影出现在乔琬面前。

  来人莫约七尺高, 个子不算矮,五官却还未完全长开,带着一点少年人的稚气。

  他进到帐中站定,对着骆凤心拱手弯腰,毕恭毕敬地行礼汇报道:“末将参见殿下,今日上午的巡视已完毕,暂未发现符军有任何异动。”

  乔琬听着这口变声期特有的粗粝嗓音有点懵。

  朋友你成年了吗?怎么骆凤心现在连未成年也压榨了?

  渝朝男子年满十七岁时会登记兵役,每年抽取部分时间接受训练,一般要到二十岁才会正式服役。

  当年骆凤心还是少女年纪的时候在京中所谓的掌管治安,其实就是跟着别人学习。当然骆凤心学得比较快,能力又出众,所以在那时的禁军中也有些声望。

  因为有这个背景,乔琬才能设计让老皇帝同意骆凤心加入戍北军提前上战场,这在渝朝已经是极其特殊的情况了。

  至于现在这个陈修禾,乔琬怀疑他都没有十六岁,居然混来了平叛大军的队伍里?

  她从进帐到现在只顾着跟骆凤心闲聊,还没来得及问骆凤心这边的进展。

  再者平襄王的儿女众多,嫡子庶子还有那些女儿们加起来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乔琬此前跟陈太后、陈太师打交道比较多,跟平襄王打交道比较少,对这个陈修禾几乎没什么印象。

  乔琬之前见到骆凤心头疼,还以为会是个陈家的刺头,可是看这人对阿凤挺敬重的啊……

  她一头雾水地望向骆凤心,只见骆凤心收起了私下和她说话时的温柔神情,面容平静得对陈修禾说:“辛苦了,下午再探。”

  陈修禾领命称“是”,却没有急着直起身,而是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继续道:“末将听闻公主妃今日寻来军中,私以为军营非寻欢儿戏之所,还应立刻将公主妃遣返才是。”

  乔琬:“???”

  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以及你也知道不是儿戏之所你个未成年为什么跑来了?

  骆凤心板起脸不悦道:“本帅邀南康来此有事相商。”

  “军中素来没有内眷作陪的先例,尤其殿下身为统帅,耽于儿女情长乃是领兵大忌,望殿下迷途知返,即时改过。”

  陈修禾说得一本正经,旁边听的乔琬差点笑出了声。今儿也是凑巧,她刚给骆凤心编过一部还未完结的为将守则,跟着又来个未成年教训起骆凤心该怎么当一个主帅了。

  渝朝军中的称呼非常混乱,士兵称呼百夫长以上的长官全是将军,所以方才守卫说“陈将军”并不代表这个陈修禾就真的已经官至将军了,要真是像霍去病那样厉害的未成年乔琬也不至于没听说过。

  骆凤心好歹统帅戍北军重创过十六胡,不说威震四海,怎么着在渝朝也是妇孺皆知的名将,结果在同一天里先是被自己从未指挥过打仗的夫人教育一顿,然后再被一个很可能也是从未打过仗的小孩儿教育一顿,乔琬光是想想就替骆凤心憋闷。

  经过刚才几句对话和陈修禾对骆凤心那几乎快到崇敬却仍要杠她的态度,乔琬已经大概能推测出是怎么回事了。

  这位小朋友从前很可能听人说过乐平公主的事迹,成为了乐平公主的迷弟,还是个事业粉,看不得公主殿下自毁前程,因此格外操心。

  想不到自己一段时间不在,阿凤身边竟然多了个这么好玩的小朋友。乔琬斜倚在案桌上撑着头,憋着笑看骆凤心的笑话。

  骆凤心平白被自己夫人说了一顿就算了,还当着自己夫人的面被别人数落一顿;被别人数落一顿就算了,自己夫人还在一边支头看戏。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将军可知按军法顶撞主帅该治何罪么?再者本帅治军向来独裁专断,陈将军若是不能忍,大可以回你哥哥那边去。”

  “顶撞主帅杖责十到五十军棍,末将甘愿领罚,只是末将确为殿下名声考虑,还望殿下三思。”

  陈修禾说完也不去瞧骆凤心跟乔琬,自行转身出门,颇有点铁骨铮铮的味道。

  “噫,宁愿领罚都不愿意离开,公主殿下好大的魅力啊。”

  陈修禾一走,乔琬便开始笑嘻嘻地拿骆凤心打趣。

  骆凤心橫了她一眼:“热闹好看吗?”

  “好看,还有别的热闹瞧吗?”乔琬兴奋地搓手手。

  骆凤心被乔琬这皮贱皮贱的样撩得心里又气又痒,伸手捏住乔琬的脸,乔琬顺着她的手“啊啊哦哦”地做出些怪样子。

  以骆凤心的资历虽然算不上久经沙场,但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犯不上跟个小孩儿置气。本来的一点不痛快都来自于陈修禾用那样轻蔑的语气说了乔琬,见乔琬自己都不在意还笑得那么高兴,她心里那点小火气也呲溜一下灭掉了。

  不气是一码事,不处置又是另一码事了。

  “没热闹了,我这会儿就叫人把他送回他哥那里去。”骆凤心道。

  “哎别!你这样他越发要认为我干扰了你,害你不能秉公办事。”乔琬马上制止了骆凤心。

  “那你想怎么样?”骆凤心问。

  乔琬这人一闲下来就喜欢没事找事,从她的手欠就可见一斑。现在她正好没什么要紧事做,正憋了一肚子坏水呢。

  “先跟我说说你们这边怎么样了呗?”乔琬问道。

  骆凤心站起身,在她身后是一张寅州、源州、符州三洲交界处的地图。

  “这次参与平叛的大军总共有十三万人,其中咱们有五万人,平襄王部下四万人,朝廷派军四万人。”

  骆凤心指向地图上两处画圈的位置:“咱们的人和两万禁军驻扎在这里,平襄王那边领兵的是他的次子陈秋铭,和另外两万朝廷军驻扎在阳绍口。”

  这张地图乔琬事先在骆凤心书房里看到过很多次了。

  征西王想要北上进京一共有四条路,两条要走寅州过。寅州自古就很富裕,城郭坚固,攻城相当困难。

  征西王以一州之力,加上定南王也才两州,跟朝廷打持久战很吃亏,自然是想要速战速决,会取道寅州的概率很小,只能走源州。

  从符州入源州往京城方向被一条名为武昆的山脉一分为二。一条路从西边走阳绍口,先向北再折向东南,稍微绕点路;另一条向东走邑奉道取固川入京。

  阳绍口那边路远,邑奉道这边不仅近一些,而且临着汤真河。汤真河流经符州跟源州两州,符州是上游,源州这边是下游。

  因此征西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走邑奉道,水陆并进,想要直捣固川。

  然而骆凤心早就做足了他会如此行军的准备,早早在汤真河中放下了铁锥和铁锁链将河截断。征西王水军不得进,陆军这边一开始取得了几次胜利,可拿下的都是骆凤心故意放给他的几座村庄和小镇,镇中百姓和物资全都提前撤走了,守军且战且退,徒留几座空房子给了他。

  武昆山巍峨脉绵延六七百里,到固川附近忽然平缓下来,骆凤心带军扼住了邑奉道的出口,把征西王的大军堵在了邑奉道里。

  征西王几万大军在这样狭窄的地形中有力使不出,只好转而去攻阳绍口。而阳绍口那边陈秋铭带人日夜赶工加筑防御工事,等征西王调头的时候已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如果定南王肯从范州跟征西王一起起兵,那么他们还可以东西夹击进攻寅州,困难是困难一点,但源州这边现在已经走不通了。

  可惜定南王没有响应征西王,光靠征西王自己想要轻取寅州无异于痴人说梦,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他就这样被平叛大军堵在邑奉道已有月余。

  “目前就是这样,我与陈秋铭分驻两地,呈掎角之势,若征西王来攻打我们这边,陈秋铭便从阳绍口攻其后,若征西王去打他,我便在这边做牵制。不过约定是约定,实际上……”

  骆凤心没有说破,不过并不妨碍乔琬理解。

  实际上就是各守各的,陈秋铭怕是巴不得征西王攻打骆凤心,他就可以坐山观虎斗,等两边打的两败俱伤了再来收拾战场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都在计划中,并没有什么好担心。

  唯一就是粮草方面有点短缺。陈太师气量忒小,总使些下做手段,不好明着不给骆凤心的岷州军发粮,就让人拿陈米烂谷再混上些沙子作数,运来的一袋米里能筛出半袋沙来。

  乔琬跟骆凤心一开始就没指望过陈太师能正常给她们安排补给物资,所以问题不大。

  “好了。”乔琬起身拍了拍衣摆道,“既然你这边也一切顺利那就照常吧,我去给那个小孩儿找点事做。”

  “还是让人送回去吧,别折腾你自己了。”骆凤心道。乔琬才刚回来,她不是很想乔琬又累着。

  “不折腾,人家那么崇拜你,不要伤人家的心嘛。”乔琬笑眯眯,“这件事你别插手,看我来。”

  “你要怎么来?”骆凤心问。

  乔琬一打响指:“你看他因为崇拜你所以排斥我,那我只用让他也崇拜我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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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凤心:之前还借梦吃醋,这会儿又这么自信了?

  乔琬:那不一样!

  骆凤心:哪里不一样了?

  乔琬:哪里都不一样!

  骆凤心:???

  乔琬的逻辑——我不是怕别人喜欢你呀,我是怕你喜欢别人,所以当然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