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 日子一天天变暖。

  乔琬她们住的那个小院里一夜之间从墙角处冒出了好多嫩绿的小芽。她每日在院中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美其名曰感悟自然,实际上就是闲的发慌, 不是数今日多长出多少棵小草就是数一上午有多少只蚂蚁路过, 只等余知远醒来。

  下给余知远的药是骆凤心给她的,当时她跟骆凤心说完她的构想以后感叹要是有什么毒药下了可以不被人察觉,且能让定南王那个小儿子昏迷不醒就好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骆凤心真能给她弄到药, 她出于习惯在想解决办法的时候先做出最大胆的假设,然后一步一步把能落实的落实, 实在落实不了的地方再找替换方案。

  “如果想让人昏迷不醒的话,我倒确实知道一种药……”

  骆凤心告诉乔琬, 她在北境时曾有一次遇到过一小支游牧部落, 不属于现在十六胡联盟中的任何一支。那支部落从西边而来, 自言他们生活的地方被另一伙人抢占了, 食物也在那一战中被抢走了大半,剩余的食物不够族人们过冬,只得一路东行至此,想请求大渝庇佑一个冬天。

  骆凤心跟戍北军将领们商议过后给他们在关外划出了一片地方,为他们提供了一些粮食,准许他们暂时留在那里。

  这期间她因好奇大渝再往西去还有哪些国家和势力, 与那支部族的首领交谈过许多次。

  言谈间首领提起在他们生活的地方有一种名叫“格朴桑”的花,用汉人的话说就是“引渡之花”。他们用那种花为原料混合其他药材给饱受疾病痛苦煎熬的族人喝下,族人就会安详睡去,灵魂也能够升往他们的圣地澜诃。

  常给骆凤心疗伤的医师听说这件事后对那个“格朴桑”很感兴趣,第二年开春,那支部落抢回了自己的地盘,给戍北军送来了不少牛羊兽皮作为谢礼,其中还包含那位医师叨念了一冬的“格朴桑”。

  医师本意是觉得或许能用它研制出传说中的假死药,可惜研究来研究去始终有个绕不过去的缺陷——没法让人在停止呼吸的情况下活着。

  他研制出来的药丸可以让人保持昏迷一段时间,只要这期间身体照顾得当,一个月左右就能自己醒过来。但昏迷跟假死相去甚远,既有呼吸又有脉搏,怎么都不可能骗得过人。

  这一失败的尝试没想到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乔琬设计这个计划的时候还在为难最后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定南王的监视下喂余知远吃下解药,这下好了,解药也不需要,时间一到余知远自己就会醒。

  她连碰都没碰过余知远,定南王总不会再认为是她做了手脚吧?

  四月初,定南王解除了她们的软禁,并按他当日承诺那般奉上了一箱珠宝。

  乔琬十分想把那箱珠宝抱走,她可太缺钱了!有公主殿下这么个烧钱的媳妇儿,打起仗来银钱消耗如流水,哗哗哗就没了,这一箱珠宝虽然比起军费开支只是九牛一毛,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可是她不能,她是一个世外高人,世外高人怎么能满身铜臭?

  “钱财乃身外之物,于贫道修行无益。王爷若是有心,不如清减赋税,施惠于民,行善事,修善德,为王爷您自己和府上夫人公子小姐们积福缘。”

  乔琬说这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想起了从前在学校读书那会儿听同学们说过年收红包的事。大家说收红包就是嘴上不要不要拚命推,心里恨不得赶紧把钱揣兜里。在她过往的生活经历中没什么机会体验这种感觉,这次可算好好体验了一把。

  关键人家最后红包还是到了自己口袋里,她这钱是真的要推出去啊!

  定南王对她这副“无欲无求”的神仙态度非常满意,让人把珠宝抬了下去,又端上三套道袍。

  “本王也想到道长乃是方外之人,大约不会收这些凡俗钱财,就让人给三位一人做了身新衣裳,正好开春天暖了能用得上。做的时候没跟道长说,也没量过尺寸,道长拿去试试,不合适的地方再吩咐仆人拿去改改。”

  衣服做工精细,料子也是上好的料子,要是她乔琬真是个道士这份礼确实不错,然而她并不是,收一份用不上的礼,比没有礼还难受。

  乔琬谢过定南王,对定南王道:“贫道三人在府上耽搁数日,该是时候继续游历,就不再叨扰王爷了。”

  定南王还想挽留乔琬在府上多住些日子,乔琬小心应对着,最终定南王点头道:“如此本王就不多留你们了,改日道长若是再来范州,定要来我王府做客。”

  乔琬抱拳稽首:“福生无量天尊。”

  从王府离开,尹笙去雇了马车,三人正要上车,定南王妃忽然带着小棠和春伞急急忙忙出了府门来到他们面前。

  “多谢仙姑前番指点。”定南王妃对乔琬弯腰拜谢,“王爷现在改过主意了,不知我儿可有救了?”

  乔琬还以一礼,道:“王妃放心,只要王爷不再造杀孽,世子定能平安归来。”

  如今征西王起兵谋反,不止定南王,许多地方的刺史也在观望。定南王若是肯在此时投诚,骆瑾和不仅不会计较前事,还会刻意嘉奖以显其宽宏大量的态度。就算定南王没有上交兵权,只要他按兵不动,骆瑾和都不会先动他儿子。

  至于之后,等骆凤心接管了皇位,暂时也不会有主动挑起战事的打算。

  定南王和他的那些旧部年纪都大了,熬个几年人一死,朝廷收回范州的统治实权,如此东南之患就算解除了。

  王妃得了乔琬的话,心里总算踏实了,对她千恩万谢,还说要在家里为乔琬供上长生牌。

  乔琬连忙推拒,这次是真心实意不敢接受。

  从结果来说,现在这个情况对定南王妃而言显然更好一些,但过程确实让王妃遭了不少罪。靠行骗换来长生牌,老天要真有灵怕是得再聚起一道闪电劈死她。

  辞别王妃,乔琬三人又一次北上来到寿眉县与月袖碰头,两拨人一前一后进了泽化山脉,于深山中除掉了伪装,然后穿过桃水谷地进入谡州吴光县。

  乔琬一进客栈,立刻要了一大桶热水。被软禁在定南王府的这近一个月里她也不是完全没洗澡,然而顾忌着手上,每次只能踏进盆里随便泡一下再出来拿干毛巾擦拭。这次再不用注意着双手,可以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乔琬足足洗了快三刻钟才从桶里出来。在山中的时候她就用山泉洗过手了,路上洗了三四遍,现在又洗过澡,手上的红斑还是消不掉。

  不只是手上,乔琬对着铜镜,看到眼尾画过皱纹的地方也有一道一道的红痕。她这几日每天都有用月袖给她的药膏涂抹,希望不要让阿凤见到她这幅样子……

  “婉姐,吃饭啦!”门外尹笙喊道。

  “来了!”乔琬收好药膏,打开门让小二进去把水倒了,自己去了月袖房间。

  房中三人都在,桌上摆好了菜肴,乔琬关上房门到桌边跟她们三人坐到一块儿。

  “开动开动!”尹笙雀跃道,“啊!有肉还有酒,太感动了!”

  楠竹不喝酒,乔琬只要了一杯,剩下月袖跟尹笙一人抱了一坛子。

  “所以我就不爱给她干活。”月袖对着尹笙数落乔琬道,“知道有多辛苦吗?前年她让我去岷州的时候我都差点跟着难民们一起吃树皮!你说我辛辛苦苦赚这么多钱却要过着吃树皮的苦日子,还有比这更惨无人道的事吗?”

  “有啊,比如告诉大家怎么分辨出你的伪装,到时候你就连树皮都顾不上吃了。”乔琬夹了一筷子羊肉,这家羊肉做得味道不错,鲜香滑嫩,一点也不膻。

  先前装成道士,她跟尹笙、楠竹先是在松平观吃了大半月的素,之后又在定南王府上吃了一个月的素。前面刚开始吃的时候不是很适应,天天想肉吃,中间一度觉得还好了,后来自由受限,整日只能在那么个院子里呆着,人一无聊就特别想吃点什么好吃的,想了这么久,终于吃上了。

  “别别别,我一点都不辛苦,真的,下次有任务还请务必叫上我!”月袖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主动包下了这顿饭钱。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你是没看见那天婉姐做法的场景,哇那天上,风卷云涌,狂风呼啸。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闪电劈下来,只听轰隆一声——”尹笙说得兴起,手舞足蹈,一个没捏住,手上的鸡腿滑了出去,“匡”地一下撞到窗户上,然后又弹回来砸进了汤碗里。

  众人:“……”

  月袖一拍桌子痛心道:“就是我请客你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失误、失误!”尹笙陪着笑把汤碗里的鸡腿捞出来,“当时那场面太壮观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邪门的事,婉姐你当真不会法术么?”

  说起这个月袖也很好奇:“那天我也看见了,你们那高台搭那么高,别说我,大半个崇泰城的人都看见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夜观天象,提前得知那日会有暴雨……”

  这话纯属扯淡,乔琬哪里会看什么天象,她从小白那里查阅了崇泰地区往年的气象资料,三月份经常有雷雨天气,之后小白又给她预报了具体有雷阵雨的时间。

  其实按乔琬的意思最好是能刚好赶在余知远醒来之前,打过雷之后当晚余知远就醒来,只不过没有这么凑巧的事,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三月二十日那一天。

  至于引雷,那座高台作为崇泰城的至高点,遇上雷雨天气本来就不太安全,她又在上面竖了一根两米多长的棍子。

  就效果来说肯定是铁棍更好,但她怕指定材质会让定南王生疑,反正这个时代大家常用来做棍子的材料就那么些,她再往上面浇上能导电的溶液,就成功引来了“天罚”。

  乔琬用尽量简单的语言将这一“法术”解释给了尹笙三人听,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其中月袖见多识广一些,思虑了一番后道:“我曾在北方见过有人家在屋顶上放上一块鱼尾形状的铜瓦以避雷,不过你这木棍还有什么……‘导电溶液’倒是闻所未闻。”

  那个导电溶液说来也简单,别的东西不好弄,弄些食盐对乔琬而言没多大困难,再混上一些其他粉末迷惑定南王就成了。

  “不过真的好险。”乔琬事后回想起来一直心有余悸。

  她不能下来的太早,云层聚集起来的时候正是定南王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立刻下来效果会大打折扣。

  可是她也不能下来得太晚,谁也说不准闪电究竟什么时候会劈下来。

  她运气相当好,再晚上一刻就得替“司命星君”壮烈受刑了。

  “这件事你们都不许告诉殿下知道了吗?”乔琬对另外三人,尤其是楠竹说道。她来之前没有告诉过骆凤心这件事有这么危险,甚至没有告诉过她要引雷,只说会骗定南王他儿子是司命星君转世,再通过余知远之口告诉定南王此战必败的预言。

  四人在吴光县歇息了一晚,早上各自分头出发。

  现在骆凤心的大军正驻扎到固川城外五百里处的汤真河畔,乔琬决定不回千阳,直接去固川与骆凤心汇合。楠竹受命保护乔琬,自是乔琬去哪儿她去哪儿,剩下月袖要回京城,而尹笙得回千阳城给云氏兄妹帮忙。

  乔琬跟月袖、尹笙在吴光县别过,带着楠竹从谡州经寅州,再到源州,绕开前线战场,由东南到西北再折向南,走了快一个月才抵达固川。

  到达固川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乔琬思念骆凤心心切,等不到天亮开城门,也不想再从城外绕路,直接掏出公主令牌,让固川守卫放行。

  固川守卫查验过后不敢怠慢,立即放她通过。饶是穿城而过比绕路近些,等乔琬从另一边城门出来的时候也已经过了寅时。

  固川到大军驻扎营地的路程又走了一天半,乔琬给营门守卫们验看过身份之后等不及他们去通报,自己直奔向了中军大帐。

  “阿凤!”乔琬掀开帐帘,只见帐中坐了好些将军,正中站着一人,因她的叫喊声回过了头,正是原先在千阳城负责军备粮草补给调度的徐鹏兴。

  徐鹏兴一见她高兴道:“郡主来的可真是时候!下官正对殿下说起您呢。您给殿下的信当日殿下已经启程了,这次下官来陈老管家特地嘱咐让下官一定带到,就怕有什么要事耽误了……”

  乔琬心里一抖,目光从他身上移到坐在主帅位置上的骆凤心,只见信封已经被拆开,那张满是她唇印的纸正展开来捏在骆凤心手里。

  乔琬:“……”对不起打扰了,我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乔琬:你们这是什么坑爹操作啊?!!!一封信送两个月?我累了_(:3”∠)_

  公主:嗯?

  引雷那个只是理论上有可能,至于具体有没有操作性作者菌的物理化学都早已经还给老师了,也没胆子去做这个实验,大家看看就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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