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的松平观没有了白日里香客云集的繁华,现在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除了几处大殿中有彻夜燃烧的香烛, 四下的寝房一片漆黑。

  “什么时辰了?”乔琬轻声问楠竹。

  “刚过寅时。”

  楠竹回答完,伏在窗口向外偷瞧的尹笙不等乔琬发问便用气声悄俏说道:“没有动静, 应该是得手啦!”

  乔琬长舒一口气。

  她跟月袖约定,如果事成月袖几人便安安静静地藏在城中, 等天明再混出城;如果事败就放烟花预警, 届时乔琬这边的三人就必须马上离开松平观,启动备用计划。

  她们住的地方窗户正对着崇泰城的方向,从这里当然看不见城中景象,但月袖用来传信号的烟花相当明显, 只要放了一定不会看漏。

  这次去定南王府上装神弄鬼的除了月袖,还有月袖的一名手下和尹笙的两名师兄。他们从潜伏在王府的另一名内应那里拿到了王府的地图, 上面标有详细的哨岗布防情况。

  定南王府好多年没有过刺客了, 守卫算不上松散, 但也说不上多警惕, 有定南王在的地方会防守的严密些, 其余地方都是例行站岗。

  这给月袖他们的潜入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们四人都是好手, 又有两名内应接应, 理论上成功率不小。

  但理论终归只是理论,实际上会怎么样谁也打不了包票。

  他们只有四个人, 王府内的守卫百倍于他们,如果被发现,就算他们能幸运逃脱, 可此行的目的是装神弄鬼,只要被撞破真身就算失败了。

  乔琬为此担心了一整晚。观内众道士都睡了,她怕被人发现异样不敢点灯,就跟尹笙、楠竹一起摸黑干坐了好几个时辰。

  尹笙关上窗户回到乔琬跟前,饶是她只开了一条小缝观察外面,一晚上下来屋里也挺冷的。

  “放心,师兄他们很厉害,出不了岔子。”

  “替我谢谢你师兄。这次情况特殊,我就不去见他们了,改日再带好酒去你师门拜访。”

  乔琬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这个关头她千万不能感冒,要是她正在坛上讲法装仙人,忽然鼻涕耷拉下来了,那画面想想就太美。

  “没关系。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事办完以后径直回山,不用来见咱们。我这回过年回去师父还念叨着你呢,你要能抽空去看他老人家他肯定高兴!”

  听尹笙提起她师父,乔琬的脸上不由得染上一丝笑意。

  在她的这几个帮手里,月袖是因为打赌输给了她,云家兄妹和栾羽是因为她于他们有恩,只有尹笙的师父是出于胸怀天下的大义所以助她。

  老人家年轻时候行侠仗义,中年见识了太多无可奈何,受挫之下隐居山林。偶尔外出,遇到些孤苦可怜的孩子便捡回去当徒弟,一老几少在山中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直到乔琬在小白的指点下找上门。

  彼时老人家已有七十岁高龄了,乔琬提前备好了一份热血沸腾的说辞,直把老人家说得豪情万丈,当场就答应了帮忙。

  然而他年纪大了,身体各方面都大不如前,只好派了小弟子尹笙跟着她去历练历练,承诺只要是为国为民,他门下的其余弟子也可任她差遣。

  这些弟子都是尹笙师父一手养大的,跟他的子女一样,老人家这样信任地将自己的孩子们交给她,要真出了什么闪失乔琬都没有脸面再去见他。

  好在今晚大家都平安,事情也办成了,至此,她此次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

  “婉姐,你去睡会儿吧,等天亮我再叫你。”尹笙的声音打断了乔琬的回忆。

  “不能睡。”乔琬摇头道,“只有半个时辰了,这会儿睡了待会起来我会更困。”

  她对自己的身体习惯很了解,今晚她跟尹笙、楠竹留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定南王怀疑到她们身上。晚上城门关后她同观主一起讲过经,再过一会儿观里的道士们就该起床了,她会在城门开之前跟尹笙和楠竹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好让大家在之后能给她作证这一晚她们三个谁都没离开过。

  乔琬掐着寅时四刻的时间让楠竹点上了灯,五刻出了房。

  松平观内既有干道也有坤道,两者的寝房相距甚远,乔琬三人作为女子,客居的卧房自然分在坤道这边。

  外面已有早起的女道士们三三两两或在树下练功,或在一起背经,也有些独自坐在石桌旁拿着铜钱起卦。

  乔琬与她们中的一些人见过礼,晃悠了一圈后又回到房中,待简单洗漱之后便准备去上早课。

  她扮做道姑已经有些日子,每回月袖帮她补妆的时候楠竹都在旁边看着,从无到有地上妆楠竹尚还不会,但乔琬昨晚一夜未眠,妆也不曾卸,楠竹临时给她补一下没什么大问题。

  补好了妆,乔琬便带着楠竹和尹笙施施然跟着松平观的众道士一起上了早课,又给几位慕名远道而来的香客算了卦。

  她这神算的名头最初是靠着月袖的情报,专捡知道的下手,说的十分详细,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待名声传出去之后来的人多了,情报就跟不上了。

  好在她还可以选择性地给人算,仙姑嘛,若是谁求都给算那多没面子啊!

  凡是来问病的她通通不看,骗人本就是出于无奈,要是还耽误人家看病她良心过不去。

  剩下的人里乔琬挑着些衣着打扮一看就能辨认出身份、而神情神态又明显藏不住事的人忽悠,实在编不下去了还能来个天机不可泄露,可谓是无往不利。

  眼前这位妇人就是,几句话就被乔琬把底摸了个干净。她丈夫是名商人,明日要去外地买货,她来观中为丈夫求平安,顺便想求仙姑为她丈夫算一卦,看看此行可有危险。

  “定南王府的人来了。”楠竹附在乔琬耳边悄声道。

  乔琬抬起眼皮,瞧见远处有穿着定南王府制式甲衣的侍卫正拦着过往的道士问话,从他们时不时往她这儿望过来的眼神来看显然是在打听关于她的事。

  乔琬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她们来时的旧衣物和大半行礼都存放在月袖那儿,用于补妆的妆盒也是一向由月袖随身带着,这晚只留了必须要用的给楠竹,份量都只有一点点,楠竹给乔琬补完之后便把瓷盒拿去洗净了,即便有人这会儿去搜她们的房间也搜不出什么。

  她当做不知道,继续给那妇人卜卦。

  装了这么久神棍,乔琬起卦的动作那是有模有样,其实卦象本身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于怎么解。

  “从卦象上看,尊夫此行有些凶险,最好能多带几名家仆防身,路上小心行事。贫道这里有两张符咒,施主拿回去一张缝于尊夫的贴身衣物中,一张供在家里,早晚各上三炷香,诚心诵经三遍,当可逢凶化吉。”

  她这话里全是水分,出门在外小心谨慎肯定错不了,至于剩下的——

  若是这妇人的丈夫此行平安,那就是她的符咒起了作用;若是有惊无险,那正好应了她的话;要是这妇人的丈夫真不幸遭遇意外,还可以说是由于念经的时候心不够诚,又或是丈夫在外犯了什么忌讳,总归赖不到她头上。

  她让楠竹去取了符咒来赠与那妇人,又唤了下一位。

  这般忙了一上午,午时,她与众坤道一起吃斋饭,有几个这段时间与她相熟一些的女道士们坐到她们三人身边小声说道:“道友,今日有王府的人来打听你们昨晚的行踪,你们可是惹上什么麻烦了么?”

  乔琬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又道:“我今早起卦便算到有客前来,原来是应在他们身上。”

  一听到她说卜卦,几个年轻一些的坤道都围了过来,她们早就觉得这位从外地来的师叔于卜卦一道上格外精湛,有心想跟着学学,可这种看家本领别人不愿意外传也属正常,只得巴巴地围在边上听故事。

  “师叔,那您算到他们是为什么而来了吗?”

  “师叔,我听人说定南王幼子是星君转世那个命是您给看的,真的假的呀?”

  “定南王那个小儿子我也见过,我怎么没瞧出稀奇来?”

  “你没瞧出那是你功力不到家!师叔,您也给我看看呗。”

  对于这些小道士而言这位师叔毕竟是个陌生人,平素又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她们都有些怕她,这会儿见了自家师长先开了口才敢围过来问话。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活跃,最先跟乔琬说话的那名坤道看不下去了,呵斥了她们一句,这些小道士们才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可耳朵还是竖着在听。

  “小辈们没有规矩,让道友见笑了。”

  “不妨,我在师侄们这个年纪也是这般天真烂漫,天性如此,顺其自然。”乔琬说这话时眼中充满了慈爱的目光,好像她的年纪真跟这些小道士们不一样了似的。

  那名年长的坤道果然被她这模样唬住了,居然连连点头道:“好一个顺其自然。是我狭隘了,还是道友悟得深。”

  饭后各自回房。和往常一样,月袖经常在大家都去吃饭了的时候溜到乔琬她们房中躲着,今日乔琬回房也见到月袖出现在她们房里。

  “怎么样怎么样?”尹笙蹿上前拉着月袖问道。

  “哎哎哎,放手啊,我可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月袖躲了一下,没让尹笙抓到她胳膊,只拉住了她的袖子。

  “就你还洁身自好?!”

  尹笙嗤了一声,偏要去抓月袖,乔琬拦住她道:“先别闹了,到底如何了?”

  “这臭丫头让你带的,跟你越来越像了。”月袖抽出自己的袖子,对乔琬一拍胸脯道:“我办事,你放心,完全按你说的进行,一点纰漏都没有。”

  昨晚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是按乔琬的设计来的。

  小棠在定南王妃睡着后给月袖等人开了门。月袖用迷香在定南王妃鼻前熏了熏,待她们在房梁上布好了血手印之后,算着迷香的时间将王妃搬到廊下。

  她点的迷香份量本就不多,这期间又是开门又是开窗味道已经散掉了。之后她便藏在院子的角落里,余下三人藏在房中。

  屋里那名假扮上吊的女鬼并不是真正吊着脖子,白绫从他腋下穿过,整个人上半身都挂在绫上,有头发遮挡再加上光线昏暗、门又关的快,处于惊吓中的婢女们匆忙一眼根本不会发现这个细节。

  之后再由月袖出来,造成女鬼瞬移的假象,同时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方便屋里三人逃跑。当时众人都被眼前的女鬼吓破了胆,只知道身后的门没有再开过,哪里还顾得上在意别的地方。

  这三人一跑掉,月袖也立刻离开,按照事先规划好的逃跑路线迅速出了王府,等定南王下令封府搜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回到秘密据点了。

  “没问题就好,尹笙的师兄们呢?”乔琬听完月袖的汇报又问,虽说昨夜没见信号烟花她便知多半没事,但也就到这会儿亲眼见到月袖,听月袖说了昨晚的经过才真正放下心来。

  “都回去了,昨晚参与行动的三个人再加上我,现在都不在城里,他定南王就算想搜城都晚了。”月袖得意道。

  搜城倒不至于,崇泰不算周边乡镇,光城中常住民就十几万,仅凭几个血手印去哪里找人?

  而且血手印这东西既不能证明一定是鬼,也不能证明肯定是人,有了先前的铺垫,定南王会有两个大的怀疑方向,一个便是她乔琬在捣鬼,另一个便是定南王妃为吃醋而闹事。

  乔琬这边师徒三人昨晚都在观中没有进过城,也没有明显的动机,而王妃的动机却是相当明了。

  如此一来王妃的嫌疑就大大提高了,可王妃一屋子人又确确实实见了“鬼”,见鬼这件事在她们看来就是真的,从她们身上怎么审都审不出假来。

  定南王不会经此一事就彻底改变自己对鬼神的看法,但多少会再动摇几分。

  更重要的是王妃面对对自己毫不信任的丈夫会完全失望,在自己生命受到持续不断威胁的情况下只能来找那位一眼便看破她家闹鬼的仙姑寻求帮助。

  “一会儿去跟观主说,我从今晚起开始闭关修行不见外客了。”乔琬吩咐楠竹道。

  今日是二月二十七,离裁军的消息递到定南王手上还有两日,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晚,但我没有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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