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日子变得更加热闹, 甚至,过于热闹了。于家兄妹们时隔两个多月再一次回到唤江,而方然然见了于圆圆就叹了口气说“你怎么又来了”, 气得于圆圆差一点就要从车里冲出来, 幸好于晟及时锁住了车门, 不然方然然恐怕已经被她制服在地了。
除了他们以外, 在外地工作学习的人们也纷纷回到家里团聚, 于是于小敏就迎来了这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刻。
而这份忙碌同早餐店无关, 全然是因为她本人的交际圈实在太广, 答应下来的饭局又太多,所以早餐店歇业的那几天,方然然根本就没有机会看见她。
对此,关不语啃着便利店买来的面包说:
“你去找她呗, 大年夜的时候老板娘不是陪你去了嘛, 她肯定不会介意的。”
方然然瞥了一眼这个正在干嚼面包的家伙, 心想为什么自己过年了也要和这人待在一块?你家姜聆羽呢?这和平时到底有什么区别?
“姜聆羽在图书馆复习呢,家里太吵,老板娘就要她去图书馆学习。”
关不语好像猜出了她的眼神含义,于是百无聊赖地这么说道。她们现在就站在便利店门口, 看着几个小孩劈里啪啦地炸着哑炮, 不远处又有人点了串鞭炮, 到处都是一派喧闹的景象。
而关不语吃完了面包又从兜里拿出一根棒棒糖, 汽水味的, 倍儿甜。
“姜聆羽不让我跟她去, 她说我在的话会让她分心。怎么会呢?我之前跟她一起学习的时候,姜聆羽学的也挺认真的啊,哪里会分心。”
关不语皱起眉毛抱怨道, 方然然揉揉眉间,突然问:
“于乐乐呢?他不是也回来了吗,你怎么不去找他?”
“啊——乐乐大哥上次回来的时候,他的朋友都不在唤江,所以才有时间跟我玩。但这次他那些老朋友也都回来了,乐乐大哥又跟老板娘一样人缘好,根本就腾不出时间跟我玩。”
噢,所以你就来烦我了。
方然然翻个白眼,心想自己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做。大过年的她也不想教关不语这个智障学习,想做的事情似乎只有站在这里,发会儿呆,再听关不语在那胡说八道,就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可惜那样的心情已经再也找不到了,方然然现在不得不承认,她想做的事情并不只有这些。
她想见于小敏,很想很想。但于小敏好忙,那些亲朋好友们比她和于小敏的关系要近得多,或者说,在他人看来要近得多。
可大年夜那天过后,方然然总是会觉得,不是这样的,她和于小敏之间的关系似乎近得特别,任谁也无法替代。
希望这并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就好了。
所以,偶尔任性一次或许也不错。
“关不语。”
方然然突然伸出手,从关不语兜里又抓出一根棒棒糖,她剥开来含进嘴里,是柠檬味的棒棒糖,有些酸。
“虽然姜聆羽说了,你在她会分心。但这并不代表你不可以去接她啊。”
方然然装模做样地看了眼时间,接着说:
“六点了,该吃晚饭了。”
把关不语赶跑以后,方然然就拿出手机,手指悬在屏幕之上,显得有些犹豫。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发,只是打了辆车,往于小敏家而去。
她坐在车上的时候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车快行驶到目的地时,方然然忽然又有点后悔,她让司机掉头,手机在同一时刻嗡了一声。
方然然低下头以为是关不语,可打开来却发现是于晟。
她和于晟他们在于小敏生日那天晚上就加了联系方式,平时除了于圆圆会发点刻意招惹她的消息以外,于晟基本没和她发过信息,所以这个名字一映入眼帘,方然然就显得有些意外。
而这样的于晟发过来的话让她更加瞩目:
“帮个忙,来这里接一下我姐,我们现在暂时都赶不过去。”
随后他又发了地址,离于小敏家不远,方然然皱皱眉,她回了个好,把地址说给了司机听。
车子掉头以后,方然然看了眼于晟回过来的“谢谢”以后就打算锁上手机,但锁上前一刻于晟又发过来一条:
“辛苦你了。”
就在这一刻,方然然还不知道这句话到底代表着什么。直到她到了目的地,她才明白为什么于小敏需要人接,而于晟又为什么跟她说这一句话。
答案很简单,因为于小敏她喝醉了。
方然然到的时候,五六个酒席摆在这家人的院子里,于小敏身处最里面的那一个酒席,她摆着手说不喝了,喝不下了,虽然脸颊绯红,但口齿清晰,任谁看了都不觉得她是醉了。
可方然然就是觉得,她醉了。
所以她在看见于小敏以后就笔直地朝那深处走去,她目光灼灼,令人不敢擅自上前询问。这样的她站在那群散发着酒气的大人们之间,伸出手,抓住于小敏滚烫的手腕。
她看见于小敏一脸惊讶地看着她,那双眼眸泛出水色,酒显然是喝的不少。方然然把她手里的酒杯取走,放在桌面,于小敏想说些什么,身旁的一个男人反而开口问:
“你是哪家的小鬼?是不是有点不懂规矩啊,你看,我们还在喝呢。”
方然然抿抿嘴,忽然尖锐地问:
“于小敏都喝醉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她喝?”
这话一出口,身旁几个人都大笑起来,方才开口的那个男人笑得最大声,他抹着眼泪说:
“喝醉?于小敏怎么可能喝醉,你知不知道,她的酒量从多少年前起就是咱们唤江有名的好。我们都还没喝醉,她是不可能喝醉的!”
说罢,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尽管他们看上去很愉快,但方然然却觉得当下气氛令人难以忍受。她看向于小敏——那个顶天立地的于小敏,她红着脸,也跟着笑,可那个笑容看上去并不高兴。
甚至,让人感觉有点悲伤。
方然然攥住于小敏的手于是紧了紧,她忽然意识到姜聆羽的那个缺点似乎也完完全全继承于这个女人。她不习惯于拒绝,却习惯于用强大包装自己。那个于小敏无所不能!那个于小敏怎么可能喝醉?这些语句都让她心生不满,甚至想要当下破口大骂。
但她到底还是方然然,方然然绝不会这么做。方然然只会深吸一口气,收起所有冲动,化开一个微笑说: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但于小敏今天本来要来找我,我看她没有及时出现,所以就有点担心,干脆直接跑过来找她了。”
“对不对,于小敏——阿姨。”
她的称呼似乎引来了很多不必要的视线,方然然于是咬咬牙,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这两个字一出口于小敏的笑意就从眼角流淌而出,并非方才尴尬僵硬的笑意,而是柔和、自然的笑意。
“是啊,我答应过这孩子的。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于小敏于是这么说,她从椅子上拿起外套,对着这些人摆摆手说:
“下次有时间再聚——老彭,我都答应人家了,你就别说什么了。”
于小敏都这么说了,那男人也只好让她走,要她改天再过来喝,这话又让方然然皱皱眉,却没再说什么。
于小敏和他们又聊了几句几句后就拉着方然然的手离开了那里,七点多了,街头仍然嘈杂热闹。于小敏牵住方然然的手站在那里,让冰冷的空气让自己发烫的脸颊渐渐散去热意。
她看着身旁的方然然笑笑,心想真是有点奇妙,把自己从酒局里救出来的居然是方然然。是于晟叫她来的吗?为什么偏偏要叫她来啊。
话是这么说,于小敏眼里却泛着笑意,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忽然意识到,劝酒这种事,已经好久没有人为她做过了。
方然然正看着眼前这份夜色发呆,她忽然察觉到于小敏的手指同她缠绕得更紧、更贴合。于小敏的手总有些粗糙,虽然她也有保养的习惯,但奈何平时要做的活儿太多,总是无法恢复到很好的细腻状态。可就是这样才是于小敏,并不完美,总有破绽。
“小孩,你刚才叫我什么?”
沉默的空气被于小敏笑眯眯地打破,方然然打了个哆嗦,于小敏靠过来,张开外套,笼罩住了方然然。
一股酒气,臭死了。
方然然想起于小敏之前和她说的话,还要她不喝酒,自己倒是喝得挺欢。想到这里,方然然撇撇嘴说:
“于小敏,阿姨。”
阿姨这两个字发得很重,于小敏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使劲把她搂在怀里□□,揉着揉着她又问: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今天要去找你了?你可一个字儿都没跟我提过。”
方然然的脸有点红,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醉醺醺的,只是闻到了酒气也会有这种效果吗?
“那,于小敏阿姨。你现在能陪陪我吗?”
方然然抬起下巴对着于小敏说,她语气坦诚,眼神真挚,这一切都直直刺入于小敏内心,让她不由得叹口气,忽然掀开方然然刘海,看着她,柔声说:
“再叫一声阿姨试试。”
方然然的脸庞就算没了刘海也很漂亮。倒不如说她根本不需要留刘海,这样的方然然似乎变得更加成熟,不像个小孩子了。于小敏轻轻笑了一声:
“小孩,你这样比之前好看多了。”
而这个方然然持续红着脸,歪起脑袋,慢慢地说:
“那就,于小敏。”
于小敏正要笑着回些什么,可当她看向方然然的时候,喉咙却忽然一滞。
也许她真的喝醉了,所以才在这一刻间天旋地转,方然然的脸庞同谁的脸庞重叠,过去的一幕幕突然闪现了回来,有谁在很远的地方叫着她于小敏、于小敏。这声音不属于方然然,于小敏是知道的。
她忽然就因此流出泪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她匆匆离开了方然然,对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蹩脚的理由,那聪明的小孩怎么可能没发现?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让自己早点回家休息。随后她就站在那,静静看着于小敏离开。
最后的最后,于小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方然然。她还是站在那,一动也不动。这让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时光,姜江站在家门口,目送她离开,又等待她回来。